《不渡》白一野

5、寺庙

　　三人走到那处棚屋前，马车果然还在，除了帘子有些发旧褪色，其他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马呢？”路子皙绕车转了一圈，“没马怎么跑？”
　　“脑子丢了是吧？”薛宁朝他翻过去一个白眼，“人都不在了，马能还活着？”
　　“也是啊……”毕竟都三年五载了。
　　他刚转头想去找白砚尘问法子，就见对方不紧不慢地掏来一张符纸，啪地往车身上一拍。符文亮起的同时，马车轮子咯吱吱响了起来，随后围着三人欢快地转了个圈。
　　“哦对！”路子皙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手，恍然大悟道，“我忘了，可以用驱物符！”
　　薛宁再次朝他翻了个白眼，觉得这家伙脑子是真没法要了。
　　日上三竿，眼见再走个几炷香的时间就能看到街道了，马车却猛地刹了一下，徐徐停在了一座寺庙前。
　　准确地说，是座废弃的空庙。墙皮脱落，佛像七倒八歪，茅草散乱地铺在地上，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儿。
　　更奇怪的是，这座庙直直地挡在了路中间。
　　白砚尘微微蹙眉。他隐约记得见过这座庙，但不是在这里，起码不可能在这条小路上。
　　周围灌木茂盛，土路平坦，丝毫没有动过土的痕迹。
　　路子皙正昏昏欲睡地靠着车壁，似乎看到有个身影从车里跳了下去，接着就听到白砚尘在车外跟什么人问了句:“有事？”
　　“施主，”一位着茶色僧袍的老僧人朝他欠了欠身，微笑道，“进陋庙喝口茶，听老衲给您讲个故事吧。”
　　“我们不听，谢谢。”
　　白砚尘正待开口，一道声音便从身后截了过来，不等他侧首，来人已在他齐肩处站定，眯起眼抱着双臂又重复了一遍:“我们不听，还麻烦您老人家让个道。”
　　言下之意，连着这破庙一块要多远滚多远。
　　老僧人还是纹丝不动，笑容依然挂在脸上，“听完故事再走吧。”
　　薛宁一脸不耐烦:“我们赶时间。”
　　老僧人敛了眸，没听到他说话似的直挺挺走回庙内，口中咕哝着：“不占太多时间的，不占的……”
　　“喂，你这秃——”薛宁几步就要追上去，却感觉袖子被身后人轻扯了一下，他回过头，意味不明地看了对方一眼。
　　白砚尘收回指尖，目光定定地越过他落在前方近在咫尺的门洞上——门是没有的，只有一处方形的豁口，正对着庙内一座歪斜的佛像。
　　“你也觉得有问题？”薛宁托着下巴仔细端详了一番，神色复杂，“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就像是……”
　　就像这座寺庙是从哪里突然飞过来的一样。
　　但下一秒，这座庙隆隆响了两声，居然真的扑了过来，径直把他们二人和刚下车一脸迷糊的路子皙一口铲了进去。
　　估计庙都等他们进去等得不耐烦了吧。
　　薛宁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张旗鼓的妖怪。
　　路子皙从一堆飘着馊味儿的破干草上爬起来的时候头还是晕的。
　　他在马车里半睡半醒间听到有人说话，就揉着眼下了车，谁知脚还没站稳，一个大家伙就冲了过来，眼一睁一闭就到了这破地方。
　　他一抬头，就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并肩立在庙门前，正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门外。
　　路子皙突然感觉有点不真实，于是试探着喊了句:“薛兄白兄？是你们吗？”
　　两人闻言同时转回头，一脸的明知故问。
　　路子皙有点尴尬地挠了挠下巴，咳了声:“这是哪儿啊？”
　　薛宁懒懒地抛了两个字:“破庙。”
　　路子皙还想再问点什么，就见一个瘦小佝偻的身影从角落钻了出来，在地上放了两菜三汤，冲他们笑了笑，又耗子似的钻了回去。
　　薛宁快步走到那面墙前，伸手使劲推了推，连砸带踹，愣是没感觉出有什么异样。
　　总不能是穿墙术吧？
　　不明就里的路子皙倒是无所顾忌，伸出手就要去拿碗里的鸡腿，被白砚尘一句话挡了回去:“别吃。”
　　“……有毒吗？”路子皙咽了咽口水，
　　还是在他的视线下把手缩了回来。
　　“有没有毒我不知道，”薛宁在他旁边蹲坐下来，偏头对他一笑，“要不你试试？”
　　路子皙看了他一眼，又转向白砚尘，后者垂眸道:“这座庙，两年前就因山洪倒塌了。”
　　“那庙里的僧人……”
　　“无一生还。”
　　路子皙蓦地一惊，心道这汤菜摸不准又是用什么尸体变的吧？
　　“那现在怎么办？”
　　“那秃驴意思是我们听完故事才能离开，”薛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寺庙，和尚，还有山……你想到了什么故事？”
　　“这个我知道！”路子皙张口就来，“不就是那个街坊小孩都爱念的么，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讲故事……”
　　讲的什么呢？
　　路子皙冷汗下来了。
　　这他妈首尾相连、无限循环！
　　“也就是说……”路子皙不敢确定地撇头看向他，“我们要一直在这儿困到死？”
　　薛宁点头对他笑了笑:“聪明。”
　　路子皙:……
　　无休无止的故事，永远讲不到头，也永远听不到头。
　　“那老僧就是元凶吧？”路子皙鼻尖翕了翕，“刚才我怎么没嗅到他身上有妖气呢？”
　　“并非。”白砚尘抬眸望向庙顶，“真正的妖怪，是这座庙。”
　　周身处在妖怪体内，五官六感都笼罩在妖气之中，自然不会察觉出有什么异样。至于那个老僧，不过是分出的一缕妖气化成的“拐子”，负责引人入庙。
　　喜欢幻化成建筑物形态来诱人入腹的妖怪……白砚尘脑海里立马浮出一个名字——佰虫。
　　不出差错的话，致命点就在庙顶了。
　　路子皙愣了片刻，手指放下又抬起，“所以这个门……”
　　“走不了。”薛宁随手掂了根筷子，打水漂似的抛了出去，筷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紧接着一头撞入门外，消失了。
　　凭空，消失了。
　　“虚像罢了。”薛宁像在谆谆教诲晚辈般指着门外悠悠道，“你看那外面的景色，树啊云啊日头啊，都一动不动的，静得就像一幅画。”
　　至于这里的“门”，看似是出口，实则是通往死地的入口，灵力弱的能当场消化得骨头都不剩。误打误撞进了妖怪圈套的人慌不择路地就要往门外跑，反倒正顺了妖怪的鬼算盘。
　　“当然，也不是没有出去的办法。像这种靠化形来坑蒙拐骗的杂碎小妖，弱点通常都很明显。”薛宁歪着头看向一旁不言不语的人形雕像，下巴抬了抬，“看出什么了没？”
　　“很常见的佰虫。”白砚尘余光扫了他一眼，手指直指头顶，“庙顶。”
　　“这么高，”薛宁一手撑着下巴，右手指间一把飞镖转得飞快，“要飞上去？”
　　白砚尘点了点头，却未如料想般去掏符纸，而是一手滑进后颈衣领内，抽出一柄银白修长的剑来。
　　路子皙原地一骨碌爬了起来，一脸的匪夷所思。
　　看来这位大仙不仅精通道术，还是个名副其实的剑修。只是这长剑贴着里衣放置，又隐蔽在如瀑的乌发后，实在是……有些高深莫测的味道了。
　　没等他探个究竟，对方已扬袖当空挥了两剑，剑气直冲穹顶，下一刻便有石块灰土扑簌落下。
　　一声哀恸的嚎叫从头顶传来，白砚尘凝力挥完最后一剑，手腕一松，剑身便平直地落在脚踝处，他一脚踏上去，二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手一个提了起来，稳稳地直飞向颤动不止的庙顶。
　　“要、要塌了？”路子皙眼看着逐渐逼近的石壁和越来越远的地面，不禁暗暗吞了口凉气。
　　黑乎乎的墙体突然从边缘处断开，不疾不徐地滑向一侧，渐渐露出湛蓝的天空和拳头大小的太阳。
　　竟然……直接把人家的庙顶给切了。
　　薛宁倒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被人提着后领还不老实地拿手指去拨弄剑柄上悬着的雪白剑穗，悠悠道:“这剑可真秀气，叫什么名字？”
　　温沉的嗓音自前方传来:“见云。”
　　寺庙在他们脚下轰然倒塌，远处草木成行，夏阳炽烈，有飞鸟穿云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