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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没秋 ...

  •   “落叶的缠绵/风的执念/故地重游脚步清浅”
      ——《如果声音不记得》

      这天上午,宋安然爬在他病床边上睡了冗长的一觉,醒来时,发现林颂屿正在看着她,宋安然才觉得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放下了。

      林颂屿说他想要吃饺子,她恍然间才记起来今天是除夕,该吃饺子。

      “那你等我,我出去给你买。”

      “嗯。”少年戴着氧气罩,面色苍白,从喉间轻轻的应下一声。

      宋安然低着头,侧着耳朵靠近他“要什么味道的?”

      “就要鲜肉馅的吧,明禾校门口的那一家,我想吃他家的,好吃。”

      宋安然点点头“行。”
      她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好几眼病床上的人,他艰难的扯出一个笑,想让她别为他担心。

      宋安然出病房门的那刻,碰见她妈妈,明显一愣,有些不知所措,握着病房的把手,门还没有关上。

      “妈,你怎么来了?”

      宋母脸上明显憔悴了很多“我来看看那孩子,他怎么样了?”语气里带着些惋惜。

      宋安然顿了一下,才回答:“他,挺好的,妈,你在这里看着他,我出去给他买饺子。”

      宋母摆摆手,林颂屿那孩子也是她看着长大的,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实在是有点命苦,自家女儿从小又跟林颂屿玩的好,有些事谁能算的到呢。

      “去吧去吧。”

      宋安然跑出医院的那刻,觉得外面的风都是清新的,她回头看,医院圣神而肃穆,小时候老师总会说白衣天使,倘若真的有,请救救他吧。

      夜市已经起来了,到处都是红灯笼,宋安然从来没觉得年味那么浓过。

      她往学校的方向走,那边人少,因为大多都放假了。

      也不知道林颂屿什么时候去那里吃的饺子,也不带着她一起去。回去就告诉他,以后干什么事都要带着她一起。

      路程比较远,宋安然走的挺快的,还是用的半个小时的样子。

      然后告诉店老板要一碗饺子,鲜肉馅的,要打包。

      宋安然站在一旁,看着老板一系列熟练的操作,数好个数,等大锅里面的水一开,就放进去,漏勺在里面搅几下,然后就是等待。
      “砰!”
      “砰砰砰!”
      不知道哪里在放烟花,宋安然回头时,只看见天空正处于晨昏割晓之中,仿佛下一秒就是黑夜,也有可能是个艳阳高照的天气。烟花绚烂盛大的盛开。

      路人们都驻足,仰头,宋安然想,不知道他在病房可不可以看到。

      等大年初三那天,林颂屿生日,她就去买烟花放给他看,专门为他一个人放。

      一箱子烟花放近尾声,不似先前那般热烈,宋安然莫名觉得心慌,风吹来灌进脖子里,凉的让人心惊,愈是到尾声,她就觉得越是凄凉。

      店里生意很好,满客,都是来吃饺子的,宋安然往旁边看了一眼,隔壁酸辣粉店相比就比较冷清了,那个老板换了一身暖和的衣服,不紧不慢的忙着,似乎并不在乎生意如何,好或者坏,只要有人进来,他就开心。

      今天店里没有放《小小》这首歌。

      宋安然提着饺子往医院走,路过一家蛋糕店,停了一下,然后进去问了问价格,出来时,宋安然很开心的想,大年初三是林颂屿的生日,到时候给他订一个蛋糕,然后可以陪着他一起过生日,他应该会很开心的。

      那时候他身体应该会好很多,过了这个生日,他就十八岁了,算是成人礼。

      路上她逆着人群走,磕磕绊绊好几次,汤都洒出来了好多。

      宋安然背上出了一层薄汗,气喘吁吁的回到医院。

      然而等她回到医院,得到的是林颂屿去世的消息。

      宋母就站在病房门口,垂着脑袋,眼眶红红的,看见宋安然的那一刻,有些慌乱无措,伸手去抹眼底的泪水。
      宋安然怔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语气佯装轻快的说:“妈,我先进去,林颂屿还在等我给他买的饺子呢。”

      她伸手去开病房的门,被她妈妈制止,宋母的手大而温暖,不似她这般年纪的姑娘,手是嫩滑紧致的,声音微微颤抖。

      “安然,颂屿那孩子走了。”

      宋安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发颤,手僵硬的提着打包好的饺子:“妈,这个不能开玩笑的。”

      像是为了麻痹自己一般,又继续说道:“林颂屿不久前还说要吃饺子呢,专门让我去给他买的。”
      握着门把手的手用了力,想要打开那扇门,林颂屿会等她回来的,对吧。

      宋安然木讷盯着病房门,内心沉重而悲怆,像是有千斤的石头压在上面,眼眶干涩,喉咙发不出生快来。

      “妈妈没有开玩笑。”
      “然然!”

      “我不信。”

      宋安然浑身像泡在了冰窖里,推开门的那一刻,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片段,都是和他有关的,最后的那刻停留在林颂屿刚醒,然后跟宋安然说:“安然,我喜欢你。”

      ……病房里空荡荡的,满是消毒水的味道,白炽灯光明晃晃的,病床上只有折好的被子,床单铺的一丝不苟。

      她妈妈说什么来着,林颂屿去世了?他死了吗怎么可能啊,一定是他恶作剧,要她妈妈跟着一起来骗她的,说不定他现在躲在哪里等她去找他呢。

      宋安然手里的饺子应声坠落,汤水撒了一地,她跑着去找林颂屿,他或者还在医院,他就在医院的某个角落里,肯定是。

      走廊上都是病人,大家都用怪异的眼光看着那个边奔跑边大喊的女生。

      有护士出来制止“这里是医院,不能大喊大叫,请你安静点。”

      “林颂屿,你出来,我知道你躲着我的。”

      “你快出来,你出来我就不生气了。”

      “林颂屿,你出来啊。”

      “你出来,你出来我就不生气……”

      “你出来我就答应你。”

      门诊处有刚送来的病人,才从救护车上推下来,护士在给那个中年大叔做心肺复苏,一直在按,可是人还是没有救回来。

      旁边的妇女跪地大哭,抱着担架上一动不动的人,悲痛欲绝“你就这么走了,留我一个人怎么活啊。”

      “我怎么活啊,你醒醒。”

      周围都是人,好像,这个地方,是不分年日的,只分生死。待在这里的哪一个人不希望自己或者是家人永远都不来这里呢?

      宋安然愣在不远处,泪如雨下,原来这就是死亡,原来就是生死不见,阴阳相隔,除非黄土白骨,否则永不相见。

      她忽然后悔自己没能答应林颂屿,早知道,她当时就该应下,然后可以告诉他,其实她也很喜欢他的。

      宋安然默默转身,往回走,宋母跟在她身后。

      声音平静的过分:“妈,我们回去吧。”

      宋母小心翼翼的问她:“然然,你要不要再去看他一眼?”

      宋安然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不去了。”

      像是在赌气的语气,她在气,气林颂屿把她支出去那么远,她去给他买了饺子,可是他又不吃了,所以她也不要去看他。

      走出医院的那一刻,宋安然回头,她以后再也不想来这个地方了,这里有太多的悲伤。

      林颂屿,我就不来看你了,你应该不会怪我的吧。

      因为我看到你之后,我想我会哭,你应该不喜欢我哭,所以就不哭给你看了,还有,这次你骗了我,我挺生气的。

      但是这次例外了,我不需要你哄了,以后也不用了,我会学着自己慢慢好的。

      二零一七年除夕,林颂屿因车祸去世,心脏破裂出血,挽救无效。

      大雪下了一整晚,积雪数尺深。彼时万物寂寥,唯有烟花绚丽。

      万家灯火明亮,亲人团聚欢声。

      地下室阴暗冰冷,少年长眠其中,无人看他。

      宋安然回去之后,表现得一切都正常,路边买了一些吃的,回去之后洗洗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照常起来,然后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面写作业,宋母放心不下,总觉得宋安然这个状态是不正常的,可是宋安然又表现的太正常了。
      从医院出来那天晚上,她坐在出租车上,看着窗外倒流的人群,眼泪就开始往下流。她的世界,在那一年底,崩塌了大半片天。

      新的一学期开学,没人再和她一起去报道,邱晚发觉宋安然不对劲,一天到晚基本都不怎么说话了,上课发呆,下课就睡觉,吃饭也是随便吃几口。

      学校里面都在传林颂屿出了车祸的事情,那天晚上很多人都看见了,有人问宋安然是不是真的,宋安然点头说不是。

      又有人问她,林颂屿怎么没来上学,她说林颂屿转学了,和他妈妈一起生活去了,自此打破了大家一直在传的那些谣言,说林颂屿没有母亲,宋安然说出的话,是最有力的证明。

      话是从宋安然嘴里传出来的,大家深信不疑。因为没人关心林颂屿,所以没人知道他到底怎么样,只有宋安然知道。

      她说林颂屿还活着,他就还活在大家的世界里,不过是很难再见到面而已。

      某一天晚上,她值日,很晚才从学校出来,以往会有人陪着她的,现在只剩她自己了。

      太晚了,宋安然想顺便就在外面吃饭,是那家酸辣粉店,鬼使神差的就走了进去。老板问她要什么。

      宋安然轻车熟路的坐下“要一碗粉就好。”

      “行,等等,很快就好。”

      宋安然盯着门口的树,茫然的开口“老板,你怎么没放那首歌了?”

      胖老板嘿嘿一笑,已经习惯了,这个姑娘他认识,最喜欢《小小》,前几年只能用老电报机放,现在条件好些了,可以用音响放了。
      “想听啊,等着,我给你放。”

      “你用泥巴捏一座城,

      说将来要娶我进门,

      ……

      我的心里从此住了一个人,

      曾经模样小小的我们,

      那年你搬小小的板凳,

      为戏入迷我也一路跟,

      我在找那个故事里的人,

      你是不能缺少的部份,

      ……”

      “你今天怎么是一个人来的,那个男生呢?”

      宋安然捏着筷子,整个手都在发抖,最后发现,是她整个人都在颤抖。迟迟没有下筷,手在空中着,他人呢?对啊,他人呢?

      她抬头,满脸泪水,笑的苦涩又无助,白净的脸上都是泪痕,像一朵盛开在春雨里的桃花。

      “他去世了。”

      说完才发觉其实自己很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一直在麻痹自己,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回答店老板,又像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

      “他已经不在了。”挤出来一个小,比哭还难看的笑。

      说完就埋下头,筷子夹着粉往嘴里送,一下接着一下,店老板叹了一口气,摇摇轻声走开了。

      大雪纷然,林颂屿,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就这一次,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呢。

      竹林萧寂,宋安然站在墓前,一直不肯走,想起很多年前,她要和林颂屿分着梨子吃,是她错了,不该那样干的。

      她父母给她取名叫安然,寓意着一辈子安然无恙,宋安然年年生日许愿,以后长大要变得有出息,她现在后悔了,她应该为林颂屿祈福的,保佑他一辈子平安顺遂。

      “你还是骗了我,虽然只有这一次,但是我想。”

      “还是不要原谅你好了。”

      “还有,下次我就不来看你了,这里太冷了。”

      “你好好的。”

      “再见了。”

      “林颂屿。”

      宋安然转头往回走,林子里起风,竹上的积雪飘扬,宛如春季杨花飘然。

      行至村口,不见方才那一群人,换了一批,没有在打麻将,而是换了扑克,先前牵着她手说话的大妈换了一身衣裳,没有戴帽子,样貌上年轻了几岁。

      却依旧和先前一样和她招呼:“安然啊,你又去看林老头家的孙子了啊?”

      宋安然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奇怪,她怎么知道的。

      一直走到家里,门前没有橘子树,更没有橘子。宋安然进屋,她爸妈都在围着火炉烤火,计划着今年过年去谁家串门,过几天初一了,叫哪些人来家里吃饭。

      “回来了啊。”

      宋安然点点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开口问她母亲:“杨曜他人呢?”

      宋母嗑瓜子的手一顿,怪异的看了看身后,“什么杨曜?”

      宋安然宛如晴天霹雳,盯着面前的父母,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还有思屿呢?”

      宋父站起身来,有些担忧的开口:“安然,你在说什么?”

      宋安然盯着他身后的挂历,上面愕然写着二零一九年,她怔怔的看了好久,悠然低头笑了笑“没什么,我以为家里来客人了。”

      高考结束那年,夏季燥热明亮,宋安然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可是没人和她分享这份喜悦。

      她只记得有个人说谎了。

      他只骗了她一次,却骗了她无数次。

      她选择了学医,专业课枯燥乏味,她偏偏拼了命的在学。林颂屿倒在雪地里的那一晚,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救他,可是她要试试,尽管以后她遇到的万千人里再没有一个林颂屿。

      二零二一年,崎安发生大地震,多人伤亡严重,宋安然主动请缨要去前线支援。

      山区环境恶劣,原本崎岖的小路被泥石挡住,救援队伍只能徒步攀爬上山。

      崎安山区小学有很多学生被困,宋安然跟着救援队伍一起过去。山区中的房屋建筑本就不牢固,水泥房被拉扯出一个大口子,看着摇摇欲坠。

      宋安然背着医疗箱上楼,很多学生都受伤了。此次队伍的队长,特意叮嘱过宋安然,让她跟在队伍后面,毕竟,她算得上是此次行动的稀缺人员。

      如果将山上的伤者运下山,耗时且耗力,耽误治疗时间。她跟着上去,可以给轻伤患者简单治疗一下。
      宋安然包扎完最后一个学生,松了一口气,不过一分钟,包里的手机便开始震动,地震预警来袭,在倒计时。
      “快往下跑!”
      她让学生赶快往下跑,自己则跑在最后当掩护,然而在跑出教学楼的最后一刻,楼梯坍塌,宋安然在众人前湮没。

      宋被救援队伍从废墟里被挖出来时,面上已经血肉模糊了,根本不像大家先前看到的那个青春姑娘。

      同年四月一号晚,十一点三十三分三秒,宋安然去逝。

      走前,她还在和邱晚聊天,最后一句话是:长了这么大,现在终于算得上是一个有出息的人了。

      垂下手的那一刻,她想起一七年冬,她去给林颂屿买饺子的路上看见高枝上的玉兰花,若是等春来开放,定是一片人间好景。

      可是这些比起和你在一起,都显得那么渺小。

      你明明才离开我两年多,我却觉得时间转了半个世纪了。

      我高估了我自己,本来以为会习惯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的,后来发现我做不到。

      你会忘了我吗?要是忘记我的话,我就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

      我当时要是再跑快一点,你是不是就可以在冬至那天吃上饺子了啊。

      宋安然的语文书里夹着一张纸条。是林颂在除夕夜那天写给她的。

      “宋安然:

      安然,我好喜欢这样叫着你的名字,我也很喜欢你,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的名字了。

      我只食言这一次,你要原谅我。

      你知道,我什么都不怕,就是害怕你不理我。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你一直都在我身边,谢谢你一直陪了我这么久。

      记得初二那一年,我去你班级门口找你,却意外听到你和别人说你和我订了娃娃亲,趾高气扬的像是个打了胜仗的小将军,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可是那天你生气了,放学了去找你,听别人说,你和别的男生一起同路回家了,我当时真的后悔。

      后来你又说,你觉得我这么好的人应该得到更多人的喜欢,那是值得的。可是别人喜不喜欢都不重要,只要你喜欢就好。
      你知道吗?
      我好喜欢你。

      我想,或许我该去找那个小老头了。

      得去陪他聊聊天了,希望他不要怪我。

      你也不要怪我,有下次的话,我就早点说喜欢你。

      你会遇见更好的的人。

      所以,希望你可以忘记我,不然我放心不下你。

      宋安然,你要好好的。

      林颂屿只食言这一次。”

      房间里的书桌上摆着一个玻璃小瓶子,里面是几颗纸折成的星星,上面一片金黄银杏叶折成的蝴蝶。

      这些都是林颂屿的遗物,他来时什么都没有,走时空空荡荡,留下的只有这些。

      某年某月他喜欢的女生送给他的。

      少年没能长大成人,没能走出这个小地方,然后长眠于此,他离去,无异于一片叶子的掉落,轻飘飘的,没有人为之感到惋惜,甚至没有人去看他。

      宋安然记得他说的话,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可她等啊等,没有等到。

      梦里她和别人结婚生子,她想,这是林颂屿想要看到的吗?你不用放心不下我了,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她总是怪林颂屿一声不吭的离开,这么年不来看她一眼。

      等到真正梦醒,才发觉,是她一声不响的走了很远很远,然后没有去看他一眼。

      “算了,这一次我就原谅你吧。”

      某个午后,阳光刺进屋子里,照的书桌上的玻璃瓶发亮,里面装满了蓝色的星星,一瓶又一瓶。

      她说她要折一千零一颗星星给他,最后只折了一千颗。
      还有一颗是她自己。

      可惜星星许愿,并不灵验。

      “可是林颂屿你看,我长大后,也是一个算得上有出息的人了。”
      “你会为我骄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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