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非鱼》肖烟肆起

53、重归

　　今日的沈慕城明显收拾过，头发梳好了，胡子也剃好了，衣服换了一条合身的，虽然比以前的温润公子还是黑瘦了一些，但精气神明显与昨日大不相同。现在这眼神看过来黑溜溜的，就像等待主人的小狗一样，符生都忍不住侧头，打开手里的折扇轻摇，遮挡一下这不忍直视的视线，也遮住了沈慕城浅浅的笑意。沈慕城朝旁边的人伸出手，右边身穿官袍的人从怀里拿出来一个长长的锦盒，微微弯腰递给了沈慕城，沈慕城把盒子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一支卷轴，把卷轴摊开，原来是一份上好锦缎制成的降书。“只要你在上面签字盖印，我们即刻退兵。”
　　渊王看着上面的要求，手指攥的发白，符生也上前几步，上面写的无非是渊国自愿投降，以后对刑国俯首称臣，每年上供并上交赋税，渊王降为藩王，可保留名号但不留实权，渊国所有城池将由刑国接手，军队官衙全部由刑国统一安排，相对的，渊国百姓只要服从管理，不会无辜杀害，这条件看上去也算合理，符生抬眼又一次对上了沈慕城乌黑的瞳孔，就像要把人吸进去一般，符生不敢细看，低头转而看到渊王咬紧的下颚，伸手扶上他的肩膀，王朝更迭，世事常态，但身在其中的人，一日为王，一日落尘，却是不容易接受的。渊王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成王败寇，希望你们能遵循契约。”说着就准备蘸墨签字。“慢着，我还有一个要求，他，必须跟我走。”沈慕城在渊王即将签字的时候却移走了卷轴，抬眸看向了符生，符生脸色一变，“你这是何意？！契约上明明就没写这一条！”看到沈慕城那要杀人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放在渊王肩膀上的手，符生好像感觉手指被看得有点刺痛，便不动声色地移开了手，没想到却被渊王抓住了，他似乎是在安慰符生切莫轻举妄动，“符生他不是物品，他有决定自己去留的权利。”沈慕城原本在看到渊王抓住符生的手的时候已经快要暴走了，这一听渊王的话更是眼睛都要冒火，好似他不尊重符生似的，他一卷卷轴，抬手拨开他们交错在一起的手，站了起来，走到符生面前，“那你们大可不签。”眼里的压抑的怒火显露无疑，说完转身准备走，“明日我便踏平滏阳”。
　　这沈慕城玩的什么花招啊，没必要带自己回去受罪啊，到时候安宁公主会如何对待自己啊，虽然从理智上来说，符生此时回去无疑是给自己找麻烦，但是他问问了心里，就算麻烦也还是想去看看沈慕城现在过的怎么样。当符生叫住他的时候，说实话，沈慕城是松了一口气的。“符生！”渊王这会儿好像有点急了，正欲说什么，被符生抬手制止了，“让我跟你走可以，我要增加两个条件，”符生这会儿倒是气定神闲，他往后退了两步，坐在了另一张茶桌上，支起了一条腿，轻轻摇着扇子，“第一，渊国久经战场，百废待兴，要求前三年赋税减半，以恢复元气。”符生看着沈慕城转身走到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知是不是错觉，符生感觉他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合理。”符生在得到肯定答案后，才接下去说第二个条件。“第二，刑渊两国开放通商。”符生说完，才第一次正式抬眼与沈慕城对视，眼里没有丝毫的动摇，沈慕城的眼睛越发浓黑，就像不知深浅的深渊，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似的，人一动不动，就好像没听见刚才的话。刑国与渊国交恶多年，通商意味着他们必须摒弃前嫌，这一条，说实话，符生也没什么把握，“可以。”当沈慕城毫不犹豫地答应时，符生眼底的水纹几不可见地晃了一圈。
　　“将军！万万不可！”刚才站在沈慕城旁边的官员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将军怎能如此草率，这要求需得陛下与众大臣商议才可做出答复。”然后又拉着沈慕城在旁边说着什么，应该是劝他要谨慎行事，符生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这桌子不知多久没擦，刚刚真是太大意了，渊王也站了起来，走到符生身边，“你不必为渊国做到如此，也不必委曲求全答应他，我自有其他办法，”符生轻笑一声，“什么办法，同归于尽？”渊王眼神闪烁，还有些许的愤恨，符生抱胸，难得没尊卑之见地用肩膀撞了下渊王，“穆夜，不用为我担心，我孤身一人，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去哪都成，”符生随意走了两步，“而且，以后我们说不定还有机会见呢。”渊王瞬间怒气就消了下去，反而是一阵哀伤袭上心头，他盼了多久能再听符生唤他一声穆夜，却没想到再听一次便也是最后一次。
　　这些小动作全收在沈慕城眼底，他一甩长袍，横在两人中间，看着符生，“我答应了。”后面的官员扶额，着急地跺脚，“好，那明日此时此刻，你拿着重新写好的契约书前来，我自跟你离开。”沈慕城嘴角的笑意有些藏不住，看着符生的眼神柔情似水，“好，我必翘首以待。”这眼神实在是过于黏糊，符生侧身趁机远离视线蔓延范围，收起折扇，一个健步到了渊王身后，渊王侧身挡着他，朝沈慕城微微点头，“那沈大将军明日再会。”说完转身就走，符生几人跟上，但沈慕城的眼神实在是过于摄人，以致符生上马的时候还有些不稳。
　　几人慢悠悠地走着，都没有说话，就连瓦龙都沉默不语，每个人似乎都想着心事，符生只能自己先打破沉默，“今晚是不是该请我吃一顿啊？”说着还朝追风挑眉，追风沉默地翻了个白眼，扯着马头往远处跑了，符生瘪嘴，真是抠门。瓦龙策马走了过来，“符生老弟，你去到刑国要好生照顾自己啊，有什么要带的告诉我，我给你准备准备，”符生扭了扭脖子，“我又不是去游玩，有啥好带的，”瓦龙突然义愤填膺，“那劳什子沈慕城怎么这么多事儿啊，打赢就算了，还抓什么人质！”瓦龙当年没有跟着渊王一起去刑国暗访，自然是不知道符生与沈慕城的关系，只知道他是刑国的人，可能与沈慕城是旧识。符生暗暗生笑，接下话题，“说的也是，我没权没势，抓我做人质也不合理啊，而且你看他看我的眼神，就像要把我吃了一般，之前我在刑国做过暗探，你说，我是不是得罪过他？”说着，他还很认真地看向了渊王，渊王目光沉了下去，“这恐怕只有你最清楚。”说着便策马回城。符生耸了耸肩膀，遂策马紧跟。
　　北风萧萧，硝烟稍歇，停战之声散落滏阳城，不甘之声自然有，却也不至于人心惶惶。对于符生来说，没有刑渊之分，众生皆是人命，却也是书中人，他不知道所在的世界如何，但他目光所及之处，必尽力保护，所以自然也是不愿见渊国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为这场战争牺牲的人已经够多了，适可而止吧。符生手中佳酿再添一盏，支着脑袋看着星辰璀璨的夜空，繁星闪亮，争相辉煌，高挂于空，看不见归处，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如此清澈明亮的夜空了。“符生，虽然我不喜欢你文文弱弱的，但是这一次，我瓦龙还是要感谢你，保住了渊国百姓，我敬你一杯！”瓦龙那大嗓门把正伤春悲秋的符生给拉了回来，符生举杯共饮，几人坐在庭院里，没有尊卑，没有门户，实在难得，符生低眉浅笑，心里突然好像放下了什么。
　　渊王痴痴地望着符生，他喝了不少，眼睛亮亮的，但眼底还算清明，他端着酒壶酒杯走了过来，给符生满上，“符生，若是有事情对不住你，我在此自罚三杯，”说着便自饮三杯，符生忙拦住，“这次我承了你的大恩，渊国承了你的大恩，若是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必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符生赶紧把他扶起，“大王不必客气，一切是我自愿的，大王不必记挂在心。”渊王摇了摇头，抿唇，良久才开口，“符生，此生能认识你，是我的荣幸。”说完毫无预兆地倒了，符生赶紧接住，原本坐着的屹明心赶紧也起来帮忙，“大王醉了，我先扶他回去，你们也不要太晚，小心明日头痛。”符生瞪大了眼睛，这还是屹明心第一次关心人，这嘴硬心软的家伙真是招人讨厌，符生笑着摇了摇头，“渊国明日之后怕是有许多事情要筹备，受伤的将士需要养伤，牺牲的将士也该得到安置，瓦龙粗心，追风毛躁，大王重伤未愈，日后怕是要辛苦你了。”屹明心第一次没有带着任何的敌意，看着符生点点头，场上只剩下追风一个清醒的人了，追风看了符生好几眼，最后还是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我不多说什么，你保护好自己，有什么事就传信回来，大不了就是抢人罢了。”这孩子还是这般激进，谁知又听到他说，“放心，有沈慕城在，没人敢伤你。”遂转身把瓦龙拖起来，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