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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   天启十年五月初六

      这几天下了两三场大雨,不出哥哥所料,又或是趁着端午时节染上的喜气,总之,天一放晴,灵泽庙就开了。连着几日休息,难得让我贪睡了几个早上。我刚整理好自己,看着天色还早,气候也是阴天,便不着急去城外踏青作画。我在房中与哥哥对弈,二人皆是玩心,并不认真。我靠在哥哥怀里,任由他撩逗我的头发。哥哥正漫不经心下了一子,门外便传来阿竹的声音。

      “公子,大小姐在咱们院里呢,说是有事找您。”

      我和哥哥对视一眼,他笑着点了点头。我从他怀里挪出来,理了理有些蹭乱的衣裳,去了院中。

      大小姐端庄地坐在花圃旁的木椅上,身旁双侍也静静站在她身侧。萦风在一旁为她沏茶。院中下人感到有些新奇,时不时望大小姐那看一眼。

      见我来,她起身对我行礼。
      “大哥安。”

      我见她以礼相待,有些惊讶。这孩子倒是很听兄长的话。
      我回以一礼,招呼她坐下,心中明白不是什么要事,便安心问:
      “大小姐来我这,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她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只转过头去。我被她弄得疑惑,她身旁的侍女近月得了她示意,向我说道:“今日杨府的老太太病了,夫人心里着急,一大早便出门了。”

      说到这,近月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今日灵泽庙开放,希望大公子您能带小姐去看看。”
      “大小姐可请示过主母?”
      “已经请示过了。”

      说来如此份上,我也不好拒绝。
      “可以。”

      大小姐别过的头终于转过来,看得出眼里带了几分真诚的欢意。
      “大小姐稍等,我去收拾收拾。”
      “马车已停在后门。”丢下一句话,大小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阿竹见状皱眉,压低了声音:“公子,您再怎么说也是大小姐长兄,您之前回来说是误会一场,可她对你还是如从前那般!”
      我不可置否,但也没觉得是阿竹想的那样,妹妹嘛,娇气些也是应该的。

      “此言差矣,她肯唤我,并非是不把兄长放眼里。况且我们兄妹二人久未有交集,生疏些有些误会,也是应该。”
      “分明是公子脾气太好了。”阿竹气鼓鼓道。

      这个妹妹,着实是让人觉得难懂又好懂……
      大小姐对我存了几年的偏见,不管她心里如何想,表面上对兄长们尊敬,也算不会坏了她的名声。再索求什么,就是我不识趣,多管闲事了。这也是我作为她口中那“无用”的长兄,能为她做的为数不多的事了。

      下了几场大雨,空气又被冲凉了几分。衣衫单薄地往院里一站,便觉得寒风入袖,惹得人直打抖。
      不过我倒是不讨厌。从前或许讨厌吧,但现在,也许是今年主母不再针对我,虽说一家之主仍然未归,国公的嫡长子还是不会过的太差——比如缺了什么衣,短了什么吃食,那都没有过了,月例也是按着上一辈定下的规矩给的。
      月例五十两银,除去一些必要的开销,最多的那月剩了三十多两。
      我手头宽裕,便拿去给哥哥存起来。哥哥有个别人看不见的箱子,准确来说,是他收起来了,所以别人看不到。我把之前圣上赐的金叶子,还有一些私产悉数放进去,交给哥哥收纳起来。零零总总算下来,也有近百两银子了。
      我不是贪恋钱财之人,但也会为五斗米折腰。
      不紧张甚至可以说是宽裕,连看冷风也不觉得有多讨厌了。

      每每如此,我总要感叹自己真是个彻彻底底的俗人。

      待我收拾好,便领着阿竹到后门去。大小姐已在车中,车后还跟了四五个身材高大的侍卫。两位侍女在车边,见我来一一向我行礼。我上了车,坐在大小姐身旁。马车内不算宽,除开座位只堪堪能摆下一张桌子。小桌铺了上好的绸缎桌布,摆上了几盘精致玲珑的糕点,还有一壶花茶,一套绿纹瓷茶具。

      我见她杯中已空,便端起茶壶为她斟茶。水流声停止,马车也刚好动起来。
      “多谢大哥。”她像是随口一说。
      “嗯。”我也随口应她。
      她听闻我的应答,一下子抬起眼睛看我,带了几分莫名的恼怒,我觉得好笑,微笑着看她,她像是没了底气一样,扭头不再理我。

      灵泽庙建在城南外,国公府在城东,有好长一段距离要走。
      我掀开帘子,现在还未出巷子,街道两旁皆是朱门大户,一个赛一个风光。我瞧了一路,发现国公府还真是清廉,那些个侯府的规格可比蔚府大门厉害多了。
      马车行了一刻多,才从这彻底走出去。
      之后便是千篇一律的集市,周遭的山坡光秃秃一片,我忽然想起之前二公子带我去的云君之上,我们二人也不过是骑马骑了一两刻钟便到城外,这回怎么这么久?
      后来我问了车夫,才晓得那里在城西北之外,而且离皇宫较近,在云君说不准还能看到皇城。

      再说回往灵泽庙的路上,我先前惹恼了大小姐,二人半路未语,我瞧着她脸色好些了,想了想问她:“大小姐,我门出得少,你常与主母一道,想必见识比我广阔的多,能否与我说说这庙?”
      果然,大小姐明显瞧着得意了些,像说“你不知道的我知道”,回道:“灵泽庙位于上都城南,隶属于皇家,平日不会开放,作为国师行事处。每每开放一旬,便是祈雨时节,且有大师坐镇,城中无论贵人百姓都会去那祈福。官求升迁,士求高中,农求丰收,商求发财。东西二庙主平安如意,平民布衣多于此,各种买卖也会在此。北庙则是主祈雨一类,贵人会比较多,皇家也大多聚集于此。我们一会去亮明身份,自会有人带领,兄长可别乱走,不然去了东西二庙,人一多就找不着你了。”
      我点头应下,二人又东扯西扯了些,便听见热闹的声音。不少装点宝气的车架鱼贯汇入,又行了一段路,纷纷停下。

      我先下了车,再牵着大小姐从车上下来。侍女侍卫默默跟在我们后面,看着倒是挺大的阵仗。不过我们并不显眼,在这群人面前甚至有些寒碜。
      没走两步,一位举止端庄小姐打扮的少女向大小姐打招呼,二人相互行了礼。

      “馨妹妹,替我向蔚夫人问安。”
      “母亲事物繁杂走不开,我定给陈姐姐带到。”
      “那妹妹可是与蔚二公子来的?”
      “今日是与家兄而来,不过,是我长兄。”

      二人目光看向我,那女子向我见了礼,我亦以。
      不多时大小姐身边已是围满了金钗花钿。刚向我打招呼的是陈国伯的大小姐,她身边穿天蓝绸缎的活泼少女是礼部苏家的嫡次女,文静的那位小姐是敬平侯的幼女,一对双生姐妹是金大人的千金。
      一群少女欢声笑语,身后跟着各家的仆从。

      远远见着一位衣着紫纱,面容姣好的女子迎着走来,众人见了齐齐行礼。
      趁着众女子恭维,大小姐小声对我说:“这位是圣上最宠爱的嫡公主云霓,封号千代。今年刚及笄,圣上还没指婚。”

      当今嫡公主只有一位,便是三公主了。换句话说,她都来了,看起来陛下很重视此次祈雨,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皇室公主如今已出嫁了两位,大公主佟玲是六殿下的同母姐姐,嫁与北国帝王;二公主阳丹去年远嫁东方。
      其余的便是妃嫔之女,子凭母贵,暂且不提。

      大小姐顿了顿,神色变得担忧,附在我耳畔道:“云霓与我手帕之交,我当然希望她能嫁给哥哥你们。据我的小道消息,这几年战事越发紧张,上都不过是粉饰太平。云霓她身份特殊,我怕就连她也要为此牺牲,毕竟清平府势力不敌谭相一群人。”
      我沉默不语,心底道不清有些沉重。不过大小姐与我议论国事,着实让我惊讶。

      有些勋贵人家要同皇家一同祭拜,会在庙里住上几日,不过像蔚家这般的也不少,来了就行。
      东西二庙与北庙离得也不算远,但也不算近。不亮明身份,是不允许进入北庙的。
      一套流程下来,没见着陛下,没见着谭相,也没见蒙家二将,只一位仙人打扮的领着众人。在场身份最高的便是大皇子,作为宠妃江氏之子,比起娇蛮的三皇子,又到了束发之年,懂了些帝王之道,目前大皇子看似是储君的不二之选,自然而然地受到了众人的恭维。

      其次是二皇子与几位年长些的公主。二皇子生母阮姬,平素低调,穿了身读书士家的衣服。这位殿下比起他的长兄,声望简直是低到没有。上比大皇子,他不占“长”;下比几个弟弟,他不占“嫡”,又无好的母家。传闻他自己也是无才无能,不求上进。看似与世无争,但身在侯门且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何况是天家?

      不过我却是觉得这位殿下颇有趣味。

      他被冷落倒也无什么失落的神色,反倒是脚步轻快地退到一旁。挥着把文人扇,与身边一个少年郎轻声谈笑,一旁的太监抱了把青伞,静静地站着侍奉二人。

      已是日昳近晡时,我久不曾站过那么久,腿脚不适,便寻了个理由暂且离开。大小姐受邀去哪位千金的聚会,我叮嘱了她几句,一群侍卫跟着她走了。
      一刻天就又暗下来,隐隐约约有下雨的气势。待我从屋内出来,已是黑云压城,寒气一阵阵借势袭来,我赶忙唤阿竹去寻一把伞。阿竹一下蹿进人群中不见,我又望向阴沉的天,心底总不大安宁。
      又一刻过去,阿竹还没回来,我暗叹一声欠虑,正要去寻,那雨便如下冰雹般咚咚砸在屋檐上,跨出去的那半身子也险些被这来势汹汹给淋湿。

      豆粒大的雨点很快把地上打成了大大小小的水潭,我心急如焚,那些祈求神雨的人怕亦是脸色不大好看。
      不过此刻我也没什么心情去管了,阿竹从小跟随我,今年才十二岁。他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如何对得起他的忠心?
      最近的走廊通行北庙,可离我这间茶水间有大概二十步的距离,我若是一去,八成得淋成烧个三天两夜。

      我正犹豫,忽然一把青伞横在我头上。

      这是……

      “臣参见二殿下。”

      我脑子一蒙,才反应过来没报上家门。
      一只手扶住要行礼的我:“不必多礼。”
      他打量我一番,轻笑了声,肯定道:
      “蔚大公子。”

      我对他礼貌地笑笑,不知他是什么目的。
      “蔚大公子,我看你想去那边的长廊?”
      “是。”
      “不若我送你一程。”说罢他也不等我回答,领着我跨出去一步。

      雨水哒哒哒地打在油纸伞上,发出闷而响的声音。君命不容拒绝,我抬脚跟上他。

      “蔚公子可知我怎么认出你的?”

      我想了想,“也许是臣弟与我相像吧。”

      “也许是吧。”他忽然向我笑了笑。

      模棱两可的答案,结束了我们二人的对话。
      倾盆大雨泼在伞上,很快一颗颗雨水连成线,沿着伞边落下,幸而无风,不然定是得打湿衣服。
      不似我想,雨并不影响那些达官贵人谈笑风生。仍然有不少小厮为着主子四处奔波,一身湿透。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可惜这“神灵雨”,洗刷不净这藏污纳垢的时代。

      二殿下不与人争,可是同我所想?只是同人不同命,二殿下恐怕远远要比我艰辛。

      我踏入长廊,才发现他的伞是向我偏着的。

      二人辞别,我便看见从雨中冲向我的黛色伞花。
      “公子!公子!”阿竹气喘吁吁地跑来我身边。
      “怎么去那么久?”
      “公子,对不起……我有些迷路了,问了些人才买到伞。”
      我松了口气,拿出帕子给他擦脸。

      我们二人待着等雨小些,立马驾车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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