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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云梦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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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路往青屿山而去。
此番一系列的诡案,死者百余人,虽死状相似,然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往日经历皆天差地别,凶手究竟为何杀人?又是如何杀的人?实在叫人看不清楚。
若一定要从纷杂的线索中找个相似的点,便是青屿山。
他们在青屿山遇到了什么,或是看到了什么?所以被灭了口?
可,青屿山能有什么?
“去青屿山只有这一条路,我们这次压货到山中西侧的云梦苑。云梦苑主人乃关内侯,往常,侯府每月会从各地新进一批药材以炼丹药,此番因遇冬季汴河清淤,这批药材便攒了清明后才来,一共二十四车,前后分三天到达秋水镇。前两日我与他们同去,路上并无任何异常,今日因家中有事,便只在码头相送,现下一路走来,依旧不觉路上有何不妥。”
晏九如正细细说着青屿山情形时,裴辙突然开口:“姑娘的同伴少了一人罢。”
这话不是询问。
晏九如口中正要说的话倏地打住,她瞧着他,默不作声。
“地上除了车轮的痕迹,还可辨出脚印,上山有五人,下山的却只有四人,也就意味着,有一个人并未与他们一块回去,这人,便是你们口中的胖豆罢。”裴辙从容地睨着她,继续道:“若我猜得不错,出秋水楼时,你也并未见过胖豆。”
晏九如盈盈笑了笑,竖指道:“公子好眼力!”
“胡诌确实是胡诌,那番话不过是为了确认胖豆的处境,以及豆掌柜是否知道此事背后的内情。”说罢,她敛了笑意,“如今看来,内情——他必然是知道的,而胖豆,虽暂时无事恐怕也处境不妙。”
裴辙淡淡道:“谎言背后,必然是在掩饰着甚。”
晏九如点头赞同:“胖豆在这个时候失踪,定与这宗诡案脱不了干系。不过以我对他们的了解,豆掌柜这番谎言大有可能是受了什么威胁,不想让旁人掺合以免身涉险境,如此,即便折返回去,他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她的结论很显然,既然不打算以豆掌柜这条线索为突破,未免裴辙做无谓的纠缠,便没有告知的必要。只是不想男子比她以为的要聪明,一点蛛丝马迹就能瞧出端倪。
“你我萍水相逢,此事之后青山不复相见,自是不必事事相告,然,九姑娘——你我眼下还在合作,与案情相关的线索自该坦诚相告。”
裴辙的声音一如既往清冷,不见恼怒,只是这清冷中渗着几分威慑。
晏九如摊了摊手,方想说两句糊弄一番,便听他又开了口。
“念姑娘初犯,尾款的银子扣上十两,小惩大戒罢。”
十两!
小惩大戒??
晏九如忿忿,却见男子已将视线淡淡移开,长身如立定在一堆错乱的脚印旁。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他方开口道:“各人身型不一,走路姿势不同,于地上所留脚印自深浅不一。这两只脚印外深内浅,九姑娘认一认,这人可是外八脚?”
晏九如点头。
“你再瞧他下山时另外两只脚印。”
经他提醒,晏九如细细看去,不由诧道:“几人回去的脚印为何会深浅一致……”
裴辙没有回答,却话锋骤转,问:“九姑娘可听过噩国?”
晏九如一时莫名,倒也点了点头:“听闻在大周西南边,有一古国,名为噩。噩国立国百年,向来不与外界来往,却在十八年前忽然被前朝重兵压境,国灭人亡。”
“原以为此处偏远,不成想消息倒十分流通。”
“秋水楼从前有个说书人,噩国的故事在他口中没说千遍也说了百遍。”
闻此,裴辙突然来了兴致:“说书人不说疆场驰骋,不说爱恨绵绵,却喜说一个千里之外的覆灭之国。”话落,又问,“如此,那人可说过噩国秘药?”
晏九如摇了摇头:“他只说过噩国宝藏。”
“哦?”
“传说噩国国灭前,曾将举国金银藏于密地,以待后人复国之用。说书人口中所说大多以此为题,今日你得了藏宝图,明日我来抢,后日他又来夺,左右就是这些。”
裴辙意味深长道:“这故事倒是头一次听说。”
“说书之人本就靠独家本子揽客,除了噩国,他口中还说过趾国,矣国各种闻所未闻的国家,金银宝藏什么的都是换汤不换药之谈。”
听得太多,是以晏九如并未觉得噩国有何特别。
却听裴辙声音淡淡继续说道:“噩国巫术之风兴盛,在下偶然在一本古籍上看过,噩国皇室有一秘药,无色无味,遇水即溶,人服之则能看见心中想要之物,让人沉醉其间而不自知,故曰:浮生散。书中还说,此药佐以皇室密乐,可控人神识。服此药一个时辰后,不解则毙。”
“公子以为,他们中的是浮生散?”
“中浮生散者,毙后聚毒气于额,化成噩纳神,神领其信徒去往极乐。”
晏九如沉吟:“噩纳神乃噩国至高神灵,其形为两蛇缠绕,尾朝地,头朝上,意为吸大地之神力,聚世间之灵气,升往极乐……他们额头最后的紫影,现下想来,确实似两条缠绕之蛇……”
能让所有人毫无防备吃下的……
能让人吃下后失去神识,任人摆布,改变原本行走之姿的……
死状如此相符的……
种种巧合,自不可能仅仅只是巧合。
晏九如蹙眉:“灭国之役中,噩国子民被屠,其国君率皇族众人纵身火海。是以照理说,世间应再无噩国之物才对,便是侥幸有人存活,这笔灭国之仇也该算到前朝朝廷身上,怎会来我大周身上寻?”
她继续说道:“眼下死者身份、年纪、平日往来没有任何相通之处,凶手为何选择他们下手?又为何要故弄玄虚大费周章,又是下毒又是刻意摆出这般诡异的死状?”
太多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能看到的线索如水中浮萍,这方飘一片,那方飘一片,却无根无向,无法连接在一块拼凑出真相。
裴辙肃眸:“死者之间还有一个相通之处。”
晏九如疑惑地看过去。
“前两位死者与今日四位死者死前都去过云梦苑,张府与云梦苑相隔不远,据我所知,两府也常有走动。”
陈泼皮和陈屠夫死时,晏九如虽好奇地去了现场瞧了眼死状,却没留意他们死前最后去了哪。
她恍然道:“若凶手藏在云梦苑,几个死者喝下浮生散便再自然不过……”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一拍额头,“我在云梦苑见过两条相互缠绕的蛇!许就是噩纳神?”
“你确定没看错?”
“那图案刻在一块临水的怪石上,十分隐蔽,但刻画得精巧,我那日蹲身去拾东西才瞧见,只是并未与往日听过的噩纳神想到一块。”
晏九如说着拾起一树枝,以树枝为笔,将看到的画在地上。
她素来有些天分,画得惟妙惟肖,连裴辙不曾说出的一些细节都画了上去。比如那双蛇,蛇身花纹为竹节,相互缠绕往上,一蛇蛇头似山尖,一蛇蛇头为浑圆,双蛇蛇口大张,露出獠牙,吐出蛇信。
裴辙定眸瞧了许久,声音发沉:“确是噩纳神。”
与书中所画一摸一样。
在大周重臣府上发现别国印记,印记还牵涉几宗命案,凶手之谋划只怕不小。
裴辙拂袖向前:“走罢,云梦苑走一趟。”
欲拨迷雾,唯入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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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西北方向一路向上,过了张府,绕过最后一道弯,再前行百米——粉墙瓦岱,如仙雾环绕的云梦苑便近在眼前。
十年前,在青屿山乃修仙吉地的传言方出之时,关内侯便请人在山中半腰处寻得一处宝地,此后三年,云梦苑建成。起初,关内侯只偶尔过来小住,后来身体抱恙便请辞归休,常年居于此处。
这时,空中一道惊雷。
晏九如抬眼望去,雷狞可怖,云团耸立如山,风雨欲来。
待行至云梦苑大门,劲风中已裹着雨点落了下来。
沉闷的叩门声夹杂在风啸雷鸣中,过了许久,漆红大门终于“吱呀”一声被打开。
门房走出两个小厮,其中一人见到晏九如,很是吃惊:“九姑娘怎地来了,可是落了东西?”顿了下,又道,“不对啊,姑娘今日并未来府。”
“我有急事告与金管家,劳烦通报。”
那小厮与她也算熟悉,见她神色凝重,便不再多问,说了声“稍等”便遣了另一人进内通报去了。
等待的间隙,晏九如将银子悄悄塞与另一个小厮,似是随意地问道:“哥哥可有注意到,今日送货来的有几人?”
小厮得了意外之财,十分乐呵:“也是往常与姑娘同来的那几人。”
“究竟有几人呢?”
“五人。”
“离府时,又是几人?”
“也是五人。”小厮颇为奇怪地挠了挠头。
晏九如接着问:“他们五人离开时,可有何怪异之处?”
小厮摇了摇头。
“哥哥再细细想想,他们可有与你道别或者说话,说的话可怪?”
“如今回想,倒确实也有点瘆人……他们走时我唤了声胖豆,他一言不发就罢了,走到我跟前时——啧,姑娘是没瞧见,不止胖豆,其他几人也一样!眼珠都不待转一转——就这般直直瞪着眼!还笑得很是奇怪!”小厮说着又指了指前面路旁的大树,“走到那时,他们也不知说起了甚好玩的事儿,一起手舞足蹈地往前跳!我当时也只当他们今日结了工银心中欢喜。”
她正要再进一步细问,远远瞧见一个削瘦的朱色身影,朝着大门走来。
来人是金管家。
他笑呵呵地问:“眼看大雨将至,九姑娘有甚事专地跑一趟?”
晏九如简略说了山下之事,最后道:“来前我已嘱人报了官,只是担心歹人还在山中,便冒昧前来拜访,与您说一声。”
说这些话时,她的余光扫过金管家。
金管家年逾半百,是关内侯身旁的老人,虽面上总是堆着笑,见谁都十分热络,然一双眼睛却永远盛着世故与算计。
“两个时辰前还生龙活虎的人说没就没了,世事无常,姑娘看开些。”金管家的话方落,雨点倏地化作瓢泼大雨,一瞬间,大雨彻底封住归路。
晏九如一把拉住裴辙,躲到檐下。
这下着实突然,裴辙只觉掌心一热,待回过神,只漠然着将手抽出。
“这是我远房表哥,姓裴名辙。”晏九如面上并无讪色,只心下纳罕男子的手怎地像他人一般——冰冷刺骨。
她对金管家道:“哥哥受家里长辈之托来看阿娘与我,不成想就遇到了这事儿,阿娘担心山中不太平,便让他与我一道过来。只是看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只得叨扰管家,让我们在门口避避雨,您只管去忙便是。”
“姑娘说得甚话,侯府岂有让人在门口避雨的待客之道,且随老奴进府,这雨便是停了,山中泥多路滑,也不好下山。”
晏九如蹙眉,十分为难。
金管家面容绞尽和善:“这事老奴先行做主,九姑娘与裴公子就暂留府上几日,待雨停,路好走些再回去也不迟。”
“这……恐是不妥……我与哥哥身份卑微……”
“两位切莫多虑!”金管家打断她的话,言辞十分诚恳,“你与裴公子冒险前来通报,让府上得以早做防范,这于侯府可是大恩,既有恩,又岂有让恩人涉险之理?”
见晏九如还想说什么,他接着热络地招呼:“不过还烦请两位,先随老朽去驭鹤楼回禀侯爷一声,侯爷近来身子不大好,唯在楼内才舒坦些。”
闪电映出他面上的精光,一闪而过。
“如此,我与哥哥便恭敬不如从命。”晏九如行礼道。
身后,大门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