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杳无念

1、花海

　　你说，人死后，灵魂会去哪?
　　真的会以上帝视角看到自己离开以后的世界吗。

　　我有一个愿望。
　　到那四千米海拔之颠的高原上看一场绚烂盛大的格桑花海。

　　我透过病房的窗户，树叶已经泛黄，秋天悄然到临，格桑花该变成红色了。
　　窗外风这么大，格桑花一定在努力绽放。我希望自己可以像格桑花一样向阳盛开。我知道那的天空碧蓝，空气干净，可我也只能通过梦境看到了。

　　从小到大，我没有很好的人缘，但至少我的父母很爱我。
　　我交不到朋友是因为五岁那年，我感染了肺癌，为此，他们总叫我怪物。
　　在很小的时候总是不能理解，他们孤立我。淡淡地我也不会主动交朋友，也终于理解他们不理会我的原因。
　　虽然我没有同龄的朋友，但我有知心的爸爸妈妈。
　　直到我死的时候，我仍觉得对不起他们，我想让他们有一个健全的宝宝，可是妈妈哭着告诉我，我也是唯一的，我也是值得被爱的，不是一个新生儿可以替代的。
　　在我的学生时代，除了爸爸妈妈，还有一个男孩，他叫卢荻，一直陪伴我。
　　高一军训的时候，爸妈不想让我参加，因为我的身体原因。我执意不答应 ，我不想刚开学就在新同学心中烙下一个矫情的形象。
　　结果还是，长时间站立曝晒，我呼吸越来越困难最后还是晕倒了。
　　也是卢荻把我送到医务室。或许换做其他女生早就春心荡漾了，他确实很帅，也很高很阳光。我只觉得，他最多可以算作是我的一个救命恩人，没有其他。
　　军训结束后，我们按照中考成绩排位。卢荻就是比我高了一分的第一名。
　　自然，我们成了同桌。
　　我知道他受很多人追捧，没有交过朋友的我也只是持着互不干涉的态度对待他。
　　但，是他主动找我说第一句话，主动帮我讲题；第一个在我不舒服时慰问我的人，他会主动帮我接热水，在食堂人多没座位时主动帮我占位。
　　在他很多热心的帮助下，我也很不好意思地回应他。
　　我不知道朋友是什么概念，是他告诉我的。后来后来，我们就真的成为了好朋友。
　　爸妈对于我交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朋友，也特别高兴，还请卢荻来我们家吃饭。
　　卢荻一直都乐于助人，我知道他对我做的事对其他人也做过，他身边有很多朋友，我不知道在他那里我算不算特例，他对我而言是很特别也很重要的存在。
　　因为和他交友圈的差异，我们也闹过许多矛盾。我一般只会生闷气，不搭理他，他就在我面前低头反思，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哄我。最终我还是被气笑啦，笑着打骂他。我们又回归到平时欢喜冤家的相处模式。
　　高一暑假的时候，面对选科问题，他也问了我的选择。
　　在我做选择的时候，我从来不会犹豫，听从尊重自己内心的第一选择。
　　我没有犹豫地告诉他，我选理。尽管我的文科更好一点。我知道，卢荻会选理。
　　他听我说要选理，一开始有些错愕，然后便很欣喜。他说，他以为我会选文，为此难过了好几天，也一直不敢打电话问我，怕自己内心的想法得到证实。
　　到了高二，第一名和第二名依然是同桌哇。
　　我和卢荻的生活就这么按部就班的进行。

　　高二下学期某次班会，老班突然放出好消息，下节体育课没有被占，可以让我们放松一下。
　　班里顿时沸腾，欢呼雀跃。
　　体育课上，我看着少年奔跑的身影，欢呼声一片，篮球在空中运来运去。少年是发着光的。
　　我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

　　这是第二次卢荻背着我去医务室。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是爸妈在我身边。
　　一个月前，病危通知书下来了。我并没有告诉卢荻。
　　在这炙热的夏季，我不想让他是失落的。
　　两个星期后，我返校拿走了我的所有东西。正式告别我的学校。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走后，卢荻总会下意识和他同桌说话，然后反应过来他身边已经没有人了。他对其他同学老师的交流越来越少。放暑假的时候，我也从同学口中听说卢荻期末考试退步了很多。
　　我很自责，辜负了他的信任。
　　和他见不到的日子，我都以泪洗面。

　　最后，我的生命只剩下两星期了。
　　我知道这段时间父母总会躲在洗手间偷偷哭。他们希望我一直都是快乐的。

　　那天下午，阳光斜射进我的屋子。秋天降临了。
　　卢荻来见我了。
　　我们并没有想象中的大哭。我很平静地告诉他，格桑花该变成红色了。我却要在它最鲜艳的时候离开。
　　他说，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会陪着我。
　　仅剩的时间里，我接纳了自己的死亡。
　　我们每天都会聊很多，聊过往，聊现在，聊未来。关于死亡，他只字不提。
　　还聊到了，他也喜欢我。他说，其实在初中就注意到我了。他初中搬家，和我在一个巷子里，我们不同校，他经常在上下学的时候看到我喂养路边的流浪猫，在那时，他总狐疑为什么看到的我总是一个人，因此他从那时便下了决心要和我上同一所高中，做我的第一个朋友。
　　我很惊讶也很开心原来他那么早就喜欢我了。我也感到愧疚，我在上高中前却对他完全没有印象。

　　在我就要离开的那天上午，我向卢荻坦白了一个愿望，我希望他可以替我实现。我还没有将它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父母。
　　我想去那四千米海拔之颠的高原上看一场绚烂盛大的格桑花海。
　　我始终觉得，一个不能呼吸的人，妄想登上高原，更妄想在那片花海中独自享有一方干净的天地。

　　下午，卢荻去买东西。我终是没能等到他回来的时候。
　　我不知道，他其实去采了一朵格桑花，悄悄藏在身后。

　　那朵格桑花绽放着便枯萎了。空旷的房间中只剩下悲痛的哭声。
　　我很难过，我再一次让我身边的人伤心了。

　　桑野死了之后，父母搬家，卢荻转学。没有人知道他们去向何方。
　　高考，大学，未来。一切都与桑野无关了。她的生命永远停在17岁。

　　某一年秋天，卢荻一个人去西藏旅游。他看到了那片格桑花海，和桑野说的一模一样。

　　后来，在上海的一个小巷子里，有一个很出名的小花店。
　　这里只卖格桑花。贩卖他与她的故事。

　　你说你喜欢格桑花，那我便为你种下遍野格桑花。

　　完。

作者有话说

　　卢荻在桑野快要去世的时候才去找她，因为卢荻一直都不能接受桑野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