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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家中巨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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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渊接过小厮的茶,坐在池父身旁。她心细如发,趁着池父眉头稍展时,将心中的疑惑问了问。
“渊儿,近来朝中有变···唉···”
池渊的手握紧了太师椅。
“是否会牵连家中?”
池父点点头。
池家刚刚起步,也并不会阻碍朝中局势。那定是当初跟错了人,必定是当初曾许诺仕途的周家,周家背靠许家这棵大树,那便是许家要倒。
许家依仗许蒋军平定西北,如今怕是功高震主,皇帝要除其党羽,是否会殃及池鱼,这很难说。
“官家要除许家,定是这根刺已经在肉里扎了许久。要去除,也不会放过任何有关联的人。为今之计,保全池家怕是不仅仅与周家划清界限,更要为官家极力提供能够使得许家不得翻身的证据。”
池渊一席话与池父曾想过的一种可能不谋而合。
可是,谁也不能保证许家是否真的能够被年轻的皇帝连根拔起。就算这样真的能够成功,他们又去何处寻找这样有力证据呢?
没了周家,也没了许家,在朝中,便是形单影只,迟早要被吞没。
“渊儿还是太过年轻气盛,朝中之事怎会如此简单?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池渊噤若寒蝉。
下人们懂得察颜观色,做事小心谨慎。可这样的紧张气氛持续了半月,便有些下人萌了别的心思。
夜已深,池渊却迟迟不能入睡。她从床上坐起,瞥了一眼还亮着的几根烛火。
“小姐还不睡吗?”一弦卧在旁边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看到池渊醒着,又打了个哈欠。
“你困了就回房睡吧,我自己出去走走。”
一弦为池渊披了一件衣服,回了自己的房间。
池渊打开了房门,一入眼便是满天的星辰坠在漆黑的夜空,晚间的风带着几分凉意,她拉紧了衣服。
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也就走到了偏僻的一处角落。
她定在那里,环顾四周时,却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和另一处在悄悄密谋些什么。
屏息凝神,想要从这低声细语中听到些什么。
距离太过遥远,也只是听见什么回家、离开的词语。
池渊便也知道,这府上光景不好,奴才们都要找寻下家了。
她有些疲惫,前朝局势紧张,院子里竟也不安生。
这院子里的奴才既然敢偷偷私会,想必是整个院子早已谣言四起。
“大胆奴才,竟敢夜会私通!”
池渊呵斥了一声,像是抛在寂静院子里的一声惊雷,伺候的奴才也都纷纷点灯,出来探看所为何事。
那两个奴才吓得汗毛直立,畏畏缩缩不敢向前,只好‘扑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
院子里的人纷纷叩见池渊,一弦也赶忙跑到她身旁。
池渊看了一弦一眼,一弦点了点头。
“今日小姐赏月,竟看到你们两个不懂规矩的奴才!你们在议论什么?说!一五一十地说!”
两人对视一眼,低着头颤颤巍巍的。
“回···回小姐。奴才小禄跟他是同乡,夜会是为了··为了托他找人回乡看望家中的母亲和奶奶。”
“是是是···”
池渊冷笑了一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人。
“你打量着蒙我呢,是吗?小姐,不如我们去请老爷的家法,让他们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松松骨头腿层皮,看他们还敢不敢说谎!”
池渊没有说话。
可她的沉默反倒让跪在地上的奴才更加恐惧。
一弦没有得到池渊的命令,自然不敢去惊扰池父,思来想去,便走到那两人面前。
“小姐慈悲心善,不愿深夜叨扰老爷,你们这奴才竟然敢肆意践踏小姐的一片心意!若是你们将此事和盘托出,老爷倒也不必为此事伤神。若是惊动了老爷,定不会放过你们!”
池渊走到两人面前,大约也是知晓了他们想要说什么,调整了一下情绪,声音淡淡的。
“府中上下近日总无安宁。总有些多嘴多舌的奴才谣传父亲仕途即将断送,便想着吃里扒外,找准时机要离开府上!哪些奴才多嘴多舌,颠倒黑白弄虚作假,别怪本小姐不顾昔日的主仆情分!”
池渊的话虽冷冷清清的,却像是一记重拳砸在众人心头。
“至于你们两个,今夜先压入柴房,明早禀明父亲,依照家法处置!”
盛都长安,祈福孔明灯纷繁杂乱,悠悠的飘向黑夜之中,无数颗星辰伴着灯光将长安城照亮的好似白昼。
夜鸟嘶鸣尖叫,划破夜空的一道道沉寂。锣鼓声喧天惊雷,震耳欲聋。
美人歌舞,扭动纤细的腰肢,伴着悠扬的合奏。古筝潺潺,每一指似有泉水溢出指尖。那琵琶揉着古琴,为这份悠扬点缀了几分妖冶之姿。
似得诗人慨叹“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的富足。
皇城脚下,即得软红十丈,可却有忽略不得诡谲云涌。
京城临近之处,是朝臣的府邸。不起眼的一处庭院里,上下皆是风声鹤唳。与长安盛况不同的是,气氛肃穆,剑拔弩张。
“父亲今夜被请去天家喝茶,怕是今夜不会回来了。”
池渊陪在母亲身旁,出言宽慰满面愁容的主母。
“母亲,父亲仕途未卜,您再忧心如捣也不会起作用。眼下要紧的事儿是稳住后院,否则咱们家可算是真的要坍塌了。”
池母揉了揉眉心,没有说什么。
池渊见状,很多劝慰的话也没有说出口。
“一弦,你留在母亲身边。”
一弦小步走到池母身旁,却又想起了什么。
“小姐,即使要稳住人心,派望舒陪着您吧。他孔武有力,又心细如发。”
池渊点了点头。
望舒偷偷看了一眼小姐,又飞快的低下了头。
如此紧张时刻,池渊仍旧面色如常,威严不减半分。眉宇之间带着淡淡的飒气,朱唇未语,却不怒自威。
“管家,召集所有的人,不论是妹妹还是姨娘,我现在就要见!”
刘管家明白现在的形势,不敢怠慢半分。
“今日的事儿,想必大家也都有所耳闻。既是这样关头,少不得要处理一些吃里扒外生出事端的人。即日起,下至丫鬟小厮,上至姨娘和妹妹,若是在老爷回来之前踏出府邸一步,不必家法,立刻处死!”
望舒在一旁附和。
“小姐殚精竭虑为池家考虑,自然也不会忘了你们服侍的情分。若是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速速禀报小姐,自然有赏。”
丫鬟奴婢少不得有爱嚼舌根的,只是碍于池渊在场,也不好说什么。可谁都明白,池渊也是靠着池家养着的,她也没有什么可以服众。
池渊定是知晓,却也无可奈何。
母亲一味忧思,关键时刻却掉了链子。眼下她这个当女儿的出来施压,不合规矩,却也只能这么做。
池家若是没了,她只会更惨。
与其说是保住池家,倒不如说是自保。
池渊强撑着一夜未眠,眼下早已起了乌青。
剑拔弩张的过了一晚上,翌日天空放晴,池父坐着轿辇吱呀吱呀的回了家。
池父眼下一片乌青,疲惫不堪的拖着身子回了书房。他扫了一眼院中迎接的众人,轻轻开口说了一句“渊儿,你来。”
池渊小步跟上,瞥了一眼轿子后的几个箱子,心下大概了然一些。
“渊儿,这枚玉佩你收好。若是池家有难,你携了这玉佩回洛阳老家,去找盛言叔叔,他可以庇佑你衣食无忧。”
池渊收下了玉佩。
“爹,池家真的···”
池父点点头。
“那几箱装的是一些御赐赏玩,周家许家都已然问罪,单单上次给我们,况且我无功无过,迟早会被拉下水。”
池渊拳头紧了紧。
“若是满门抄斩,你阿娘会被杖杀,姨娘会被变卖。”
池渊眼里仅是不甘与无奈。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若是···女儿进宫呢?!”
“渊儿,父亲自知官位不高,官家是不会同意的。”
“趁着天家还没有殃及我们,你拿了这玉佩带着妹妹回洛阳老家。”
池父话音刚落,池渊摇摇头。
“女儿是池家人,怎么可以弃池家不顾?”
池父轻轻的攥住池渊的手,慢吞吞地说道。
“渊儿,池家上下也只有你聪慧过人。爹私心希望你好,今日我找人送你归家,你快去准备准备吧。”
“一弦自幼跟在我身边···”
“盛言叔叔照顾你们姐妹以实属麻烦,若在带着丫鬟,怕是···”
池渊缄默,不好说什么。
她回了房里,默默的收拾一些金银细软,一抬头看到了一弦杵在她面前。
池渊吓了一跳。
“小姐,奴婢来吧。”
一弦的声音柔柔的,可却像是刀子一般扎在池渊的身上。
自小由于池家无儿,池渊便被池家当作儿子培养,父亲对于她的严苛与爱,并不仅仅因为她是池父的孩子,更像是一个家族延续的符号。
为了活着。
她和父亲更像是被孝道与养育困住的陌生人。
可一弦不同,一弦是她的侍女,朝夕相处,可也是她的伴友,某些层面,一弦是她的情感寄托。
一弦的话,池渊不是不明白,一弦见微知著,一定知道她在做什么。
池渊看着一弦帮她打包,心下微微动摇。
她走到一弦身旁,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
一弦抬眸,眼里有了泪水。
···
主母和姨娘膝下无子,池家只有池渊和池谭两个女儿。池渊性格内敛,书读的极好,胸纳百川,审时度势;池谭却相反,她会女红,却也只能做些女工。池家名义上的‘儿子’有也只有池渊一个。
池谭对于这个姐姐,有羡慕但更多的是仰慕,她很听姐姐的话,也懂得轻重知分寸。
就像现在池渊坐在她面前,展开话术。
“小谭,还记得幼时去湖边玩儿,咱们被父亲给抓住训斥,罚我们不需用晚饭。可最后,父亲还是悄悄派人,给我们送了吃食···”
池谭笑着应和池渊,等待着池渊的下文。
“如今家里情形想必你也有所了解,父亲希望你能平安,要我们去投奔盛叔叔···”
池谭愣愣的看向池渊,一时间的沉默,让此刻的气氛有些许微妙。
“阿姐,我与你不同,你有学识,有胸襟。我什么都不懂,作为女子将来也只有嫁人,可若是池家倒了,我就算能够投奔盛叔叔也不过是为人妾室,一辈子为奴为婢···”
池渊仔细地听着,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阿姐,我不想要颠沛流离,就算是去死,我也要顶着池家的名义去死···”
池渊一把抓住池谭的手,紧紧的握着。
“你可知,你若现在不走,你的下场是什么?!是发配!是为奴!是为妓!”
池谭怔怔地看着她,眼下落泪。
“阿姐,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弃池家于不顾?我生是池家女,死了也要做池家的鬼!”
池渊摇了摇头。
“小谭,是父亲为了保全我们,才让我带你走。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走不走。”
池谭没有直接回答,她顺手打开梳妆台的柜子,从里面打开了一对玉环。
抱了好一会儿,她才将这玉环轻轻的放到了池渊的手上。
“阿姐,我自知庶出身份卑微,天资庸懦。府上的下人也时常议论我,说我与你是云泥之别,甚至不及一弦聪颖。我也知道,父亲想要我们能在此番争斗中活下来。可是,阿姐,我不想要你为难,也不想要成为你的累赘。你带着一弦走,让她代替我去吧···”
池渊已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她撇开玉环,紧紧的握着池谭单薄的肩膀,一边颤抖一边说道。
“小谭!你在说什么?!你不想活吗?为什么不走,姐姐带你走,好吗?”
池谭将玉环重新放到了池渊的手上,轻轻的拍了拍池渊的手。
“姐姐,我想为池家而死,可以吗?算我求你了。z我想和我娘亲一起死···”
池渊紧紧握着手里的玉环,点了点头。
池渊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只是依稀记得心像是坠下去一般,沉甸甸的。
“小姐,奴婢您这是怎么了?”
一弦看见池渊脸色不太好,连忙沏了壶茶。
池渊摆了摆手,接过茶喝了一口。这茶较之于茶馆确实差点,可以后怕是连这样的茶都喝不了了。
“一弦,把这对玉环收好···”
“是。”
“一弦,明天我们一起走。”沉默了许久,池渊的话突然蹦出来,把一弦吓了一跳。
“小姐···您?”
“一弦,我要你以池家庶女的身份和我去盛家避难。”
一弦心突突的跳着,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种莫名的兴奋夹杂着感激的情愫似乎要从胸腔中涌出。
她···终于有自己的身份···
竟也能从这场政治漩涡中逃脱!
“小姐···”
“收拾一下我们的行李,明天寅时出发。”
一弦细细的回味着池渊的两个字‘我们’。
我们。
我们。
一弦眼眶里慢慢的充盈了泪水。
池渊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
···
“母亲···”
池母垂着脑袋,听到池渊的呼唤,面前抬了抬眼眸。
“小渊,你怎么来了。”
池渊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难道要说,因为要和您告别吗?
“母亲,您吃饭了吗?”
池母摇了摇头。
池渊一脸心疼,连忙呵斥身边的丫鬟。
“主母没有进食,你们竟也不知道提醒?!”
小丫鬟不敢回话。
“望舒,吩咐厨房做些吃食送来。”
望舒应了一声。
“她们大抵也知道池家要完了,各谋出路也不算什么。”
池母一席话,让紧绷的池渊碎了一个彻底。
“母亲!您怎么可以···”
池母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到。
“池渊,你学的那些官场之术难道看不出池家已是强弩之末吗?何必要一撑再撑!”
池渊微怔。
“那些奴才跑了不知多少···哈···我这主母难道不知道自己未来的结果是什么吗?不是不管,小渊,你告诉我,我该怎么管?!”
池渊摇了摇头,本想反驳。
可她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们又能做什么呢?
又可以怎样呢?
“小渊!我落入这般境遇,我认了。我当初跟了你父亲,也曾许诺他终身。可是,可是你还没有。母亲没有办法为你打算将来,只能求你父亲,给你谋一条出路···”
“你父亲答应我,让你去投奔盛家。”
一席话落地,屋内静得可怕。
母亲是知道的,她不仅知道她自己的以后,也为她打算了将来。
“小渊,你答应母亲,在盛家收敛锋芒,听到了吗?”
池渊心里的弦断了,她克制不住的颤抖,拼了命的压制,却让她的声音更加哽咽。
“听··到了。”
望舒的声音突兀的从门外传来。
“小姐,饭菜好了。”
池渊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泪。
“进来吧。”
望舒布菜,立在一旁。
池渊小口小口的吃着,察觉到一个热切的目光。她寻着目光看去。
是望舒。
“怎么了?望舒。”
望舒飞快地低下头,耳朵红红的。
池渊收回目光,看了看池母。
“母亲,您多少得吃点啊。”
池母摆了摆手。
“望舒,去把我的首饰盒子拿来。”
池母打开盒子的夹层,拿出了里面的一枚精致的匕首。
“小渊,母亲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只是前路凶险,你带上这把利刃,以防不测。”
匕首在池渊的手中,反射出了刺眼的白光。
······
猩红色的盖头遮住了池渊的视线,她跌跌撞撞的跑来跑去。
想要先开盖子却怎么也打不开,天旋地转,唯有不变的红色裹挟着她。
“母亲!父亲!···”
她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
却在这是耳边传来了柔柔的声音。
“小姐,时辰到了。”
是梦。
池渊清醒了。
小憩了一会儿,没想到还是做了噩梦。
她们悄悄地从宅院里走了出去,门给她们留着一个缝,一出门就看到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一弦向师傅确认了车的走向。
池渊环顾四周,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望舒。
“望舒。”她轻声唤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望舒这才慢吞吞的朝她走过来。
“小姐,奴才只是想来看看您。”
池渊点了点头。
“望舒,替我照顾好母亲。”
望舒连忙应声。
池渊和一弦没有再耽搁时间,二人上了马车。
马车虽急但稳,消逝在蒙蒙亮的晨曦中也并未耗时多久,可就是这么久,望舒却看了一路。
主公主母不忍看女儿离去,可他也不忍心看着那个耀眼明媚的小姐一点点远离他。
前路生死未卜。
小姐却只身一人。
小姐那么聪明,一定会没事的。
但求菩萨保佑,小姐平安顺遂。
望舒在心中默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