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零瑜

78、第77章

　　办公室内氛围死寂，众人垂头大气不敢吱一声，默默承受王伟德的愤怒。

　　“第一天你们来警局我说的什么！出警的时候不管发生什么！绝对不可以站在车前！”

　　“都他妈当耳旁风的是不是！”

　　“江樾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命大不会死！你要这么不守规矩就别干了！”

　　当事人被训斥得哑口无言，不为自己辨别分毫。

　　胡明宇理解江樾的做法，如果师哥当时不爬上去，车会径直撞向人群，后果不堪设想。他压抑恐惧的心情，试图帮忙辩解：“师傅——”

　　“别他妈叫我师傅！你们要都这样就别跟我干了！都滚就行了！”

　　胡明宇被吓得立即噤声。

　　“算了！我滚！你们好好待着！”王伟德破门而出，砰一声合上门，回声传遍走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霍安远哑声打破死寂：“行了，都喘口气吧。”

　　李盛倏地发出大喘气的动静，扶住柜子作势要瘫倒在地，“吓死我了...”

　　胡明宇支手蹲在地上，还未脱离后怕状态。不仅是先前的事发现场，还是刚刚王伟德的震怒。

　　只有江樾一个人纹丝不动，定在原地。

　　霍安远叹气，拍江樾的肩膀，“你别怪师傅。他都是为了你们好。”

　　无人吭声，霍安远继续说：“我一开始从警的时候也被他这么骂过。当时跟你一样，只想着救人了，根本没想过事情有多危险。”

　　“你以为自己铜墙铁壁可以拦住一辆车，但事实就是你只有一条命。”

　　“今天算你运气好，有车替你挡下了。但江樾你想过没有，要是那辆车真的压过去，你现在就不是站在这里了，而是躺在太平间，甚至尸首难寻。”

　　“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和关心你的人，他们在你离开后又要怎样度过余生。每天对着你的照片以泪洗面？你能想象那幅画面吗？”

　　江樾沉默了，莫名幻视江禹安去世后的那段时间。整个家一片死寂，他甚至不敢出现在父母面前。他们的眼睛常含泪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躲起来哭。他无所不能的父亲，居然也会在酒后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他确实，欠缺考虑了。那时除了扒在车上，肯定还有其他解决办法。但情况紧急，他来不及想那么多。直到车朝自己驶来的瞬间，他才后知后觉事件的危险性。

　　他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到头了。闭上眼的那刻，脑海中最后浮现的人，是徐晚意。他来不及想太多，只是忽然觉得对不起她。明明自己刚与她和好，说好要给她幸福，现在却发展到这种情况。

　　他失信了。

　　是差点。

　　“你们都把师傅的这些话记在心里。”霍安远在一旁坐下，点燃了一根烟，“警察的身份从来都不是谁都能轻松胜任的。当上警察，意味着你们承担起了厚重的责任。不管是对于人民，还是你们的家人来说，首先你们要学会的就是保护自己。每年因公牺牲的民警那么多，保不准哪天就轮到自己了，这些事都是说不准的。”

　　“有些人，明明前一天还约好和女朋友去领证，第二天人就没了。”

　　李盛攥着手，身体渐渐站直。胡明宇也撑着墙壁瑟缩站起身，小声提问：“谁啊...”

　　霍安远吐烟，缓缓道出：“师傅的第一个徒弟。”

　　霍安远看江樾，“也是像今天这种情况，用身体去阻挡一辆车。但运气没你这么好，直接压过去了，脸上血肉模糊，最后家属过来都认不出来。”

　　江樾的心脏猛地抽痛，浑身泛起凉意。他不敢想象，要是今天他死在那里的后果。他忽然理解了，为何父母不愿意他当警察。

　　众人沉默之际，门砰一声被推开，王伟德黑脸出现，“都窝在我办公室干嘛！”

　　霍安远将烟掐灭，站起身。

　　王伟德垂眸看向江樾被划伤的手臂，厉声道：“李盛，带着你哥滚去医院看他的手！”

　　“收到！”李盛立正。

　　*

　　警车内。

　　江樾坐上副驾驶座，别扭艰难地系上安全带。

　　李盛双手握住方向盘，偏过头，没吭声。

　　“看我干嘛？”

　　“哥你没事吧？”

　　“放心，死不了。”

　　李盛叹气，扯长语调：“哥你真猛，今天差点把我吓死。”

　　察觉到李盛还未从惊慌中抽离，江樾笑着缓和气氛，“怎么？怕了？不想当警察了？”

　　“哎，那倒没有。”李盛惆怅，莫名红了眼眶，“我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现在能看你好好活着，真好。”

　　“诶不许哭啊，男子汉大丈夫你怎么还搞哭哭啼啼那套，赶紧走吧。再不走血真的流干了。”

　　李盛擦掉眼泪，哽咽说好，拉下手刹。

　　“停——！”

　　李盛看过来，那双眼亮晶晶的，还带着点委屈。

　　江樾一头黑线，颇无语，“...安全带没系”

　　李盛回过神连忙道好，慌忙系上安全带，挂挡出发。

　　车内沉默了会儿，蓦然想起什么，江樾问：“去哪个医院？”

　　“市二啊。”就在附近，不去市二去哪。

　　“不去那，去三院吧，也在附近。”

　　“为啥？”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让你去就去。”江樾扶额，头开始发晕。

　　李盛“哦”了声，有眼力见不再多问，继续开车。

　　*

　　挂号，就诊，包扎，输液。因身份特殊，医院特地安排了单间病房，并未与其他病人同住。

　　江樾躺在病床上，任由护士对他的手背进行操作，另只手摸裤兜，心里咯噔了下。

　　“咋了？”李盛坐在病床旁，见江樾表情不对劲，开口问。

　　“手机落派出所了。”

　　“没事啊，我带了。师傅有事会联系我。”李盛老实回答。

　　江樾：“......”

　　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没带手机，他没办法和徐晚意联系。

　　见江樾表情仍不对劲，李盛感到奇怪，随口开玩笑：“怎么？哥难不成你有报备的对象了？”

　　对方用沉默告诉他答案，李盛倏地惊呼出声：“不是吧？！！真被我说中了？！！”

　　“我靠我靠我靠，惊天爆炸新闻啊。”李盛摸出手机，“我要赶紧告诉师哥。”

　　江樾啧了声叫停李盛的动作。他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正式介绍徐晚意。

　　看出他哥不是很想让人知道，李盛意味不明笑：“哥你跟我说，是不是之前住锦绣苑302的那个徐什么，我就可以考虑帮你保守这个秘密。”

　　沉默须臾，护士扎完针离开病房，江樾“嗯”了声。

　　李盛一副知道了不得了的秘密，一脸迫切：“嫂子是干什么的啊？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大学的时候谈的吗？为啥分手真的是因为你被甩了吗？”

　　面对十万个为什么，江樾头疼，冷眼看过去让李盛瞬间噤声。

　　李盛傲娇：“好吧，你不和我说，那我就——”

　　他故作拿起手机。

　　“就回答你三个问题。”

　　李盛放下手机，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也行吧。”

　　沉吟半晌，李盛开口：“你们啥时候谈的？”

　　“高三。”

　　“我去！哥你真牛！高三还恋爱呢。”

　　江樾不耐烦：“赶紧问。”

　　“为什么分手？”

　　“高考完就分了。”不想说具体原因，他说得很含糊。高考结束分手的大有人在，原因无非就是那一两个。

　　“我靠？你们分了——”李盛掰手指数数，震惊道：“整整六年？！！”

　　江樾没说话。是啊。他和徐晚意分手整整六年。这六年，他有大学同学都结婚生孩子了。

　　“最后一个问题。”

　　“我想想。”李盛沉思，“嫂子身上到底有啥能让你六年念念不忘？”

　　想到徐晚意，男人的表情变得柔和。静默半晌，他感慨：“纯粹吧。”

　　她很纯粹。不会沾染世间的污浊，出淤泥而不染，无任何杂质。

　　“太抽象了吧。”李盛撇嘴。

　　“你不懂。”

　　“嗯嗯我懂不起。”

　　江樾沉默了，懒得和李盛扯那么多，闭上眼小憩，消化今天发生的一切。

　　“你很爱她吗？”

　　“嗯。”很爱很爱。

　　“你们会结婚吗？”

　　“嗯。”一定会。如果徐晚意是不婚主义，是丁克，他都能接受，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就好。

　　“真的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啊？”

　　江樾睁开眼，“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是永远。”

　　李盛叹气，“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的爱情啊。”

　　江樾瞥眼，“在大学慢慢找吧。”

　　“诶哥，你读大学有人追你吗？”

　　江樾闭眼，嗯了声。

　　“那你有对谁心动过吗？”

　　“没有。”

　　“天呐，难道你一直等嫂子，等了六年吗？！”

　　“嗯。”这一晃而过的六年，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中的酸涩。原来对一个人思念至深，是会产生虫子侵蚀□□的噬骨感。原来她于他而言，是如此不可或缺的存在。少了她，就像人失去氧气，再也无法好好地活下去。

　　大学室友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没有谁离不开谁，离了谁都能活下去。但他好像不是这样，离了徐晚意，他能活，但不再鲜活。失去徐晚意之后，他的世界好像变得一片灰暗。直到她再次出现，他的世界才恢复色彩。

　　李盛再度叹气，“好羡慕。”

　　江樾没说话，安静躺在床上。

　　“哥，你钱包里是不是和嫂子的合照？”

　　“嗯。”

　　“我能看看嘛？”

　　“你问题太多了，闭嘴吧。”

　　察觉到江樾的疲惫不堪，李盛见好就收，不再吭声。

　　*

　　晚上九点四十五，江樾醒来，身边空无一人。

　　离开病房碰到一个小护士，对方开口：“跟你一起的那个警察让我转告你，他先回去了。”

　　江樾点头道谢，离开医院，打车回到警局。

　　大厅有两个喝醉酒的男人发生争执，李盛劝阻无果后准备求助霍安远，一转身，与进门的江樾对视。

　　“哥！你回来了！”李盛眼前一亮。

　　江樾走进来，“怎么不把我叫醒再走。”

　　“师傅说让你好好睡一觉。”

　　两个男人仍旧在推搡吵嚷，江樾冷眼瞥过去。

　　“哥你回去休息吧，这儿我来。”

　　见霍安远从远处过来，江樾收起想帮忙的心，“行。注意安全。”

　　“没啥事儿吧？”霍安远关心。

　　江樾笑：“没事儿，死不了。”

　　“你小子，别让师傅听见了！”

　　江樾笑着和霍安远寒暄几句，绕过大厅，在走廊碰到迎面而来的王伟德，他心平气和打招呼。

　　“师傅。”

　　王伟德板着脸，点头回应。

　　下午的训斥并未拉开他与王伟德的距离，心里反倒腾起一层敬佩。王伟德是关心他才生这么大的气，他都懂。

　　“检查没问题吧？”擦肩而过之际，王伟德忽然出声，表情稍显别扭。

　　“没事。就划伤，养两天就好了。”江樾抬手示意手上的绷带。

　　“休两天假吧。”

　　“不用。”

　　“让你休你就休，少磨磨唧唧！”王伟德倏地扬起语调，震得江樾恍惚了瞬。

　　江樾：“...好”

　　······

　　在单警装备的小包里找到手机，黑屏没反应，没电关机了。

　　等待开机的这段时间，江樾心里腾起焦灼感。怕徐晚意一条消息都不给他发，怕他的消失对徐晚意来说无关紧要。

　　直到，手机亮屏，连接到网络，消息如潮水涌来。

　　徐晚意：【晚饭】

　　是一张炒饭的照片。

　　徐晚意：【上班了】

　　是一张摄影器材的照片。

　　徐晚意：【出来拍外景了】

　　是一张日落的照片，和一张她和落日的合照。照片中，她穿着他送的防晒衫，戴着她送的防晒帽，笑眼向镜头比耶。

　　她好像真的变了，变得更加开朗，明媚。

　　九点整，徐晚意发来：【我拍完了】

　　十点整，徐晚意发来：【下班了吗】

　　消息到此结束。

　　江樾愣怔须臾，回过神，心里被暖意填满。

　　他一直都知道，徐晚意是一个不太擅长表达的人，想让她主动报备，主动分享，难于登天。但眼下，虽然是精简的报备，但他仍感到惊喜。

　　他并没有被遗忘，并不是一直主动的一方。她也会想起他，她也会在意他。

　　真好。

　　正要回复之际，消息框出现一条新消息。

　　徐晚意：【江樾我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