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零瑜

69、第68章

　　她开门之前，有没有想过后果。

　　当然是想过的。

　　“你就不怕，万一那个男的——”

　　江樾哽住，难以启齿。他不敢想象，要是那扇门晚阖一秒，造成的后果。

　　“乐于助人是好事，但你有没有——”

　　话未说完，江樾噤声了。

　　万籁俱寂，传来一道隐忍的抽泣声。

　　徐晚意哭了。后知后觉的恐惧涌上心头，不被安慰反被质问，愈加委屈。她伸手擦掉眼泪，咬紧牙关，坚决不在他面前露出狼狈的一面。

　　事与愿违，她的眼泪如潮。纵使她从小便目睹过凶残的家暴画面，但今天这种拿刀杀人见血的画面，她是头一次见。

　　泪水模糊视线，不想坐在这里了。徐晚意起身想回房间，手腕却被握住。下一秒，她被男人扯进怀中。

　　江樾心脏被缠上细线，涌来后怕感。他轻拍那单薄的后背，柔声安抚：“好了，被吓到了是不是？没事了。都没事了。”

　　和他对那天的那只猫，一模一样。

　　泪水不断，浸湿男人的衣襟。徐晚意头抵在男人胸前，攥住手中的布料，哭得像个小孩。这一刻，她忘记了自己已经是一个大人，只知道自己是差点经历生死的人。

　　哭声回荡良久，久到徐晚意平复好情绪忽然反应过来，两人现在的关系与姿势实在不妥。

　　她抖了抖，从男人怀抱离开，眼神飘忽不定，不敢直视那双眼睛。

　　好尴尬。

　　不知道说什么。

　　“我没事了。”她瓮声瓮气。

　　言下之意，你可以走了。

　　她走也行。

　　“你确定...你今晚可以一个人...？”

　　徐晚意难以置信瞪大眼，怀疑是否幻听了。

　　沉默须臾，意识到话有歧义，江樾咳嗽两声掩饰异样，解释：“不是，我是说你要不要去朋友家待一晚。”

　　他第一次出警碰到这种情况时，几乎一夜没睡，闭上眼就是血腥画面 。有的人在眼下没当回事，日后甚会出现心理问题，产生ptsd。而徐晚意被吓成这个样子，显然是无法承受。

　　徐晚意呆呆点头，承认江樾说得是对的。

　　她确实没办法一个人。

　　“我问问。”

　　和池佳联系后，徐晚意起身，有些拘谨：“你...稍等一下...我去收拾...”

　　*

　　二十分钟后，徐晚意换好衣服，带了些必备物品，背着托特包，提上机箱。在玄关处换好鞋，她跟在江樾身后出门。

　　门口和廊道的血迹还在，触目惊心，先前发生的一切如潮水涌来。徐晚意前脚踏出门框，忽然被冻结了般。她盯着眼下的一摊血，这个位置，是那个男人离开前蹲下的位置。

　　心跳突突作响，手中机箱的沉重感蓦然消失，她愣怔抬眸。

　　江樾提走她的设备箱，直直看她：“走了。”

　　她木讷点头：“好。”

　　关上门，绕开血迹，来到电梯前。电梯门打开，两人先后进去。抬起手，被抢先一步摁下1楼，徐晚意瑟缩收手。气氛莫名沉默，她不知道说什么，垂眸看手机。时间太晚不好打车，徐晚意增加出租车选项，不到三秒钟便显示打到车。

　　夜深人静，冷风徐徐，昏黄路灯勉强照亮道路。

　　徐晚意搓了搓胳膊，绕过小道往东门走，一路尽剩沉默。手臂衣襟不经意间触碰在一起，她连忙往边挪一小步。

　　一想起之前的拥抱，只觉尴尬。

　　想挖个洞跳下去。

　　好在响起的电话铃将她解救。

　　“我马上就到了，您稍等一会儿。”摁开小铁门旁的开门按钮，徐晚意走出东门，看到路边的绿色出租车，“我看到你了。”

　　电话挂断，徐晚意转身，仰头与那双黑眸对视。他太平静了，她无法从那双眼睛里识别到他的想法。

　　“车来了，我先走了。”

　　她伸手试图拿回机箱，可眼前的人似乎不为所动。

　　“是这辆车吗？”江樾看向路旁的出租车，报车尾号：“2556？”

　　“嗯。”

　　江樾绕过她，径直走到车后方，摁开后备厢。

　　徐晚意注视他将设备箱放进去，阖上箱门，随后又拉开后座的门。

　　“上车，我送你过去。”

　　想说不用了，可不知为何，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竟变成一个“好”字。心好像不受控了。

　　恍惚间，她坐了上车，门被外面的人阖上。转眼间，当江樾拉开另侧的门时，她的心跳骤然加速。

　　她以为...他会坐副驾驶的...越来越看不懂了...

　　“手机尾号多少？”司机问。

　　徐晚意思绪紊乱，呆呆直视前方，没听见。直到手被碰了下，她触电般偏过头，黑暗中，对上一双发亮好看的眼睛。

　　“问你手机尾号多少。”

　　“噢。”她连忙应声报出尾号，“1206。”

　　如果现在有个坑，她真的会毅然决然跳下去。她真的...怎么这么呆啊...

　　*

　　凌晨一点，出租车行驶在空旷寂静的公路间，掠过一盏又一盏路灯，车内光线忽明忽暗。

　　许是后座坐着警察，司机连开车都变得小心翼翼，严格遵守交通规则，不敢开得太快。

　　这是徐晚意回南城后，碰到过最安静的一位出租车司机。以往碰到的，不是在车友群大放厥词，就是热情和她搭话。

　　干巴诡异的氛围下传来一道礼貌地询问：“我...可以放音乐吗？”

　　徐晚意意识到，司机是在问身侧的人。

　　“...可以”江樾一头黑线，警察又不吃人，“注意安全行驶。”

　　“好的好的。”

　　耳旁是车载音响传出的音乐声。先是播了《有一种悲伤》，再是《可惜没如果》，又到《我好想你》，现在是《我们能不能不分手》。

　　相较于那些播放土味DJ的司机，徐晚意承认，这趟行程对她的耳朵好。但她合理怀疑司机是否正在过情关，不然为何歌单如此悲伤，如此...应景...

　　特别是那八个字出来的时候，她想跳车的心都有。头皮发麻，保持看窗外的姿势，大气不敢吱一声。

　　煎熬，太煎熬。

　　一首歌结束，终于不用再听到那八个字，徐晚意浑身松懈。

　　可下一秒，她听到了《小宇》。是什么不好，偏偏是这首江樾给她表白唱的歌，真的要死了。

　　没等到她出声，江樾已经说出口：“关了吧。”

　　司机万分疑惑，却不敢问，只能慌忙摁下暂停键。

　　气氛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

　　徐晚意死死盯着窗外空旷的街景，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下车。攥着的手机震动了下，她垂眸。

　　-池佳：【还有多久到】

　　徐晚意看了眼导航，回复：【五分钟】

　　-池佳：【我等你/吻/吻】

　　-徐晚意：【你爸妈回了？】

　　-池佳：【嗯呢精力比我这个牛马还好都会去看晚间场电影了】

　　徐晚意面无表情回复：【哈哈哈】

　　她继续敲字：【叔叔阿姨确实精力旺盛】

　　“你手机号多少？”

　　死寂氛围下传来一道低沉好听的说话声，徐晚意懵怔，偏头扬声“啊”。

　　“监控画面需要发我一份，是你加我，还是我加你。”

　　“噢。你扫我吧。”

　　你加我和我加你有区别吗。

　　徐晚意翻出二维码递过去，嘀一声，通讯录出现了一个新的小红点。

　　通过，录屏监控画面，发送，再删除手机内留存的视频，动作一气呵成。

　　等待视频发送的间隙，她发现，他的昵称还是没变，J，头像是他抱着点点的合照。好看得像网图，但那的确是他，不是别人。

　　“手机号也发我一下。”

　　“啊？”

　　“我这边要登记。”

　　“噢。”徐晚意乖巧应声，这次没再拒绝。

　　但是...他不是有她的手机号码...算了...徐晚意你不要再想这些了...

　　······

　　网约车开进鹭湖湾别墅区，停在一栋洋房前。徐晚意没来过这里，但在互联网有所耳闻。之前一档恋综在这里拍摄，后来被扒出来，鹭湖湾别墅区是南城近两年的大热楼盘，有钱人聚集地。

　　收回视线，徐晚意拉开车门，与此同时车库卷门被升起。池佳穿着单薄的睡衣出现，未曾料想会见到江樾，这世纪大同框的画面，她目瞪口呆。

　　“今天谢谢你。”徐晚意从江樾手中接过机箱。

　　江樾和池佳对视一眼，算作打招呼。他回答徐晚意：“明天可能需要你来局里做一下笔录。”

　　“好。”

　　注视车库门合上，江樾重新坐回车内，“去仁和街派出所。”

　　司机刚在车友群发完消息，听到声音慌忙摁下计价器，踩油门。

　　江樾抬眸看挂在支架上的手机屏幕，那一句“哎呀真的恼火拉了个警察歌都不让人放”格外刺眼。

　　“你放吧。”

　　司机愣住：“啊？”

　　“歌。”

　　气氛凝固了，司机顺着警察的视线停留在...

　　——手机里的对话上

　　心脏咯噔，他哆嗦锁屏，解释：“警察大哥，我没说你坏话啊——”

　　“放吧。”

　　“你听？”

　　“嗯。”

　　他听。

　　车厢里继续回荡张震岳的《小宇》，曾经的记忆灌入脑海。

　　江樾打开微信，翻出徐晚意的名片。微信名，ephemral。头像，是一只用红色线条勾勒出的蝴蝶。

　　他和她，什么时候这么陌生了。

　　*

　　徐晚意跟随池佳身后坐电梯上到三楼，来到一扇门前。

　　“那几个空着的房间没人住就没套被套，今晚只能委屈你跟我一起睡了。”池佳推开门。

　　徐晚意弯唇，“注意用词啊，什么叫委屈。”

　　卧室很大，目测比她现在住的一居室总面积还大，衣帽间，浴室，多功能休息区。装潢和外面一样，现代美式轻奢风，暖色调。

　　简单介绍完房间布局，池佳从衣柜取出睡衣：“给你。”

　　换上睡衣，简单洗漱后，徐晚意关闭卧室大灯，走到床的另一侧。

　　“要关台灯不？”

　　“等会儿吧。”

　　徐晚意躺下，耳边一片沉寂，视线上方是天花板奢靡华丽的水晶吊灯。今晚发生的一切只能用惊心动魄四个字总结，忽然没了困意，有点分不清眼下的真实性。她居然，又遇到了他。他真的，读了警校，当上了警察。他们好像都完成了年少时的梦想，只是，不再是彼此身边的人。

　　余光瞟到池佳侧身躺着，正对她，目光灼灼，跃跃欲问。

　　从今晚看到她和江樾在一起，就感觉池佳有很多疑问。徐晚意呼了口气：“...问吧。”

　　池佳就等这句话，往前凑近：“你之前说，你报警了，然后看到来的人是他？”

　　“嗯。”

　　“他没说什么？”

　　“没有。”

　　“没对你表达关心？！”

　　“问了我有没有事，这算吗？”

　　噢...他...还抱了她...

　　池佳沉默了，又问：“你们就没有聊什么吗？”

　　“没有。”知道池佳指的是往事，徐晚意再次否认。

　　“怎么会呢...江樾明明...”池佳陷入沉思。

　　“怎么了？”

　　“不是啊，就上次我发你的视频，他明明说很想你啊。”

　　徐晚意偏过头，满眼问号。

　　池佳：“你没看？”

　　“看了...吧”

　　她只看了第一个。

　　池佳摸过脑后的手机，翻出第二个视频，摁低音量，播给当事人看。

　　画面中，江樾醉醺醺趴在桌上，手边是空瓶。

　　贺煜问：“能不能别喝了，你喝再多徐晚意也不会来。”

　　江樾没察觉到镜头，自顾自嗫嚅着：“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贺煜无情：“回来了又如何，你们已经分手五年了。”

　　说给江樾听的话，同时也像把刀刺进徐晚意心里。

　　“好想...”

　　“好想...”

　　贺煜曲腰出现在画面中，将镜头对准自己和趴在桌上的人：“想什么？”

　　“想小意...”

　　“小意是谁？”

　　“徐晚意...想徐晚意...”

　　贺煜站起来，正对镜头：“江樾，酒醒别不认账，这次有证据了看你还怎么狡辩。”

　　画面黑屏，池佳收回手机。一室宁谧，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

　　池佳：“什么感想？”

　　徐晚意的心脏被拧紧，喉咙倏地发痛，艰难出声：“我不知道。”

　　她以为，他早就放下了。她以为，他会对她恨之入骨。可眼下...

　　池佳叹气，“小意，如果时间真的能倒退，那个时候，你还会和他分手吗？”

　　沉默须臾，徐晚意开口：“...会”

　　不管时间倒退多少次，她一定会在那个时候选择分手。因为十八岁的她，胆小，怯懦，自卑，只会选择逃避，把他抛弃。如果这六年他们还在一起，也许她会一直活在江樾的庇护下，永远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

　　可那不是她。

　　离开他之后，她一个人生活在北城，忍受孤独，忍受一切。

　　她可以独自拖着重若千斤的行李箱，爬过深不见底的楼梯。

　　她可以在夜深人静发烧到三十九度的时候，独自去医院挂水。

　　她可以在被制片言语骚扰后，为了一部还未完成的项目，选择忍气吞声。

　　她可以的事情有很多。

　　所以不管时间倒退多少次，她都会作出那个选择。这六年以来，她在北城的经历，酸甜苦辣，足够她写一本书。六年了，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内核变得更加稳定，不再自卑，不再怯懦，越来越好。她应该谢谢江樾，谢谢他，当初放她走。

　　“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喜欢吗？

　　答案毋庸置疑：“...喜欢”

　　她的真心从未改变。

　　喜欢，从始至终，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