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天上还好吗？》lanny2

1、第 1 章

　　听到姑父去世的消息是二零零零年的十一月，我正坐在九寨沟去往黄龙的旅行车上。海拔四千米的高度，妹妹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也许是收讯不良的关系，听上去有点远，就像是游泳后耳朵里进了水的感觉，是恍惚的不真实的感觉！

　　然而我知道这一定是真的。出来时就听说他病得很重，已经住到医院了，只是没想到他走得这么快。

　　长途跋涉，人困马乏。虽然外面的温度并不高，但是阳光隔着车窗照进来，还是给予大家几许暖意。整车的人都在睡觉，雪山就在远处，只我怔怔地坐着泪流满面。

　　姑父家解放前家境殷实，毕竟是家住繁华的大汉口。汉口依水建城，自古商业就很兴盛，姑父自也是个十分精明的人。如果不是解放农民翻身做了主人姑父应该是绝对不会娶来自乡下因患天花而满脸麻子的姑妈的。

　　年轻时的姑父虽然是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成份也不好，但是长得一表人材，还是有不少姑娘喜欢，很有几分风流高傲。姑妈在家里可以说完全没有地位，她的乡下娘家人就更是没少受姑父的冷眼了。

　　我却是个例外。因为爸爸是家里最小的儿子，所以到我记事时姑父的年纪已经快五十了。

　　慈悲是会随着年纪而增加的，我总是这样以为。

　　当年小小的我初次到姑父家是多么惊奇呀，从老汉正街长长的弄堂走进去推开楼门沿着被油烟熏黑的破败的木楼梯拾级而上，挂着碎花门帘的两间同样黒\\\\\\\漆漆的小屋就是姑父的家了。

　　一间是卧室，雕花铜床一年四季挂着纱帐。床边还挂着一个碎花帘，好奇的我曾不顾大人的阻拦强行闯入，才见到了我一生第一次见到也是惟一一次见到的木制马桶。

　　不管什么时候我去，姑父都会想办法去给我买来我爱吃的米酒，而几乎从不下厨的他也会亲手做我爱吃的虎皮青椒，然后笑咪咪地坐在我身边，边告诉我青椒是他专门为我来而去买的肉厚的品种，这种不辣，用大火将它们煸蔫然后加一点水加一点酱油焖一会儿再在起锅时焯一点糖才好吃；一边看我狼吞虎咽把它们一扫而光。

　　后来我渐渐长大了，参加工作了，姑父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了。先是患了青光眼，治的效果不好，视力极弱几近失明。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晚上上夜班借住他家，不管多晚他也是会为我等门的，如果我不告晚归，想来他的灯会一直等到天明的。也正是他的爱让我自爱，让我更珍惜自己。

　　姑妈去世前，家里一个一表三千里的远亲，一个死了丈夫的老女人主动提出到他们家照顾两位老人，而这也是这个家里动荡的开始。

　　没过多久姑妈便去世了，这女人便没名没份的和姑父住在了一起，还阻止表姐接走姑父。姑父在这个问题上和年轻时一样，他以为结果也会一样，大家都会原谅他的。也或者他以为这个问题根本还没有严重到他需要人原谅的地步。

　　可是毕竟是不一样的，姑妈尸骨未寒。不要说是姑妈的娘家人，就是表姐也完全没办法接受。大家全部都和他断了往来，我也被告知不许去看望他。以前的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家庭就这样散了。

　　他是真的得着寂寞了。

　　这寂寞如果不孤单倒也还可以接受。可就连这第二等的愿望他也没能实现。

　　那个说是要陪他照顾他的老太婆在他得了癌症后怕被传染，每天带着口罩、手套憋着气在他身边一晃而过，这就算是照顾了。这照顾比不照顾更让人难过。

　　亲人们还是回来了，这让他的心得着了一点安慰。但是时间却回不来了，所以他总是在病床上盼望着，盼望着他最后的感情也并不是所托非人，但是直到弥留之时她也没来。

　　我一直不知道是让他无望的等到终点好些，还是像二姑妈一样，将结果告诉他，让他走得明明白白对他好些。

　　其实老太婆在他病后不久就悄悄将家里的东西都拖走了，反正姑父也看不见。然后她见家里已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拿的，就给表姐打了个电话，说你自己的爹自己照顾，我是照顾不了了。打完电话她就走了。等表姐她们回家的时候，家里只在地上剩了两床栏棉絮！

　　姑父听到这话，情绪很激动想要说些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哇哇的吐了两大口血便过世了。

　　大家都说他走得这么欤潜黄赖摹?

　　我事后听到了，也是一边哭一边气得发抖。

　　姑父，你在天上还好吗？什么都看得很清楚吧。

　　虽然什么我也见过，但是我还有梦想。我想怀着爱去生活，爱我所爱的，怜惜我所怜惜的，至少能信任一个人，和他相依为命过完一生！

　　你在天上看着我，我会一路走好。

　　（写到这里我哭了，我的姑父叫胡云鹏。我一直想要孝顺他，总以为还有时间，总以为还有时间，但是他走了，我再也没有机会了。这就是“子欲养而亲不怠”吧。也许用的不当，但是从那以后，我更怜取每一个眼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