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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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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小孚是四月三十日搬到青禅城的。
彼时春去,一路风景卷携着微微热的燥意,穿着素白衣裳的少女独自赶着驴,沿着穿城而过的河流,最后抵至簪花坊里那座小有岁月的二进出宅子。
宅院墙头爬满了金银花藤,熊小孚在驴上仔细看过房契,见花藤郁郁青青,心里便又笃定了几分,于是取出袖里的钥匙开锁。
咔哒一声。
远道而来的少女轻轻推开门,但见许久不住人的院中枯藤落叶堆叠成泥,燥热的天气里,高树鸣蝉,嘶声裂肺的虫语陷在微微有腐烂气息的宅院中,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枯败姿态欢迎她这位搬离故乡的陌生主人。
而熊小孚环顾一周,心里倒是很满意,因为若无意外,这里以后就是她的长住之地。
她替原主料理完家事,又早早料到会被吃绝户的命运,便提前留了一手,将田产能卖的都提前卖了,只等着原主庆娘的父母下葬就离开。
此去山高水远,她走了一整个春季。
入夏时节,搬入新家的少女绑着攀膊,槐树下努力清扫落叶腐泥,树叶梢头的槐花雪一般,她偶尔抬起头,日光落在冷清清的面上,鬓角沾染的花瓣光洁如玉。
门外少年翻墙回家,坐在墙头看了一会儿,又悄无声息翻了下去。
熊小孚一个人打扫了将近一个星期,经常要出去采买物资,四周的街坊邻头一次见她,各个都是极热心的。只是熊小孚穿越前是个社恐,穿越后正好无牵无挂,人前愈发像个大木头。
不过又是一个月的功夫,簪花坊里便有传言,那位新搬来的姑娘木讷不通世故,虽有好模样,却是个极冷极冷的冰美人。
熊小孚才懒得管他们怎么说自己,等到一切都打理好,青禅城到了梅雨季节。
梅雨天日日都是雨,天气雾蒙蒙的,屋檐下雨珠成串,嗒嗒落在水沟中,飘落的槐花打着转儿流出院子,最终汇入碧青的江流之中。
这日傍晚,难得雨停了片刻,熊小孚忽然就想吃馄饨了,于是撑伞出门去买。
簪花坊外有一处夜市,临靠一座月老庙,昏暗的天色下,暖橘色的花灯照亮长街小巷,若是抬头,只觉得厚重的云絮也沾染了人间的灯火,从黑暗中泛出一丝暖洋洋的温度。
熊小孚兜里有些余钱,却只吃最便宜的馄饨。临街的摊子用油布支了个小小的棚,棚下只能摆两张小桌子。花白头发的老人给炉子添柴,锅中水在沸腾,四下潮气无处不在,素白衣裳的少女默默数着老人丢的馄饨个数,直到这一张小方桌的对面又有一人落座,她方收回视线,垂眸看着自己的影子。
“姑娘,你的馄饨好啦,筷子在……”
出锅的馄饨被装在一只小碗中,汤汁清透,洒了小葱,香气扑鼻。
熊小孚道了声谢,而老人话未说完,一双筷子已经被人放在了她的碗沿上。
熊小孚微微抬起眼帘,小桌对面的少年此刻却低下头,看似浑不在意,余光却是控制不住上扬,修长的眉挑起淡淡的羞赧,俊秀的面上神情极不自在。
熊小孚一言不发,埋头吃馄饨。
不觉油布上落下飒飒雨声。
少女素白的面容被碗中热气蒸出微微的绯红,一双冷清清的眉目也显出一二分柔情。潮湿的夜市中,像是一抔洁净的雪,像极了少年在院外初见她时心尖上被触动的那一幕。
熊小孚吃完结账,走了几步,只觉得身后的目光如影随形,黏在了她的背上。
“……”
夜里熊小孚将屋门窗口都关得死死的,她望着模糊的窗外,狰狞的树影在风中晃动,虫声微弱。
心有不安的少女提心吊胆,好在一夜无事。
七月出梅入伏,因为酷暑,熊小孚白日几乎不再出门,每日只是缩在家中盘算如何用钱生钱。她卖地的银子虽然够多,但日后有几十年,在她没有找到确切穿越回去的方法之前,人是不能坐吃山空的。
熊小孚想要开店,至于做什么,她看着院里那棵大槐树,渐渐地有了头绪。
夜里,厨房里灯火明亮,穿着短衫的少女袖子高挽,手中一把刻刀,随着动作,她手中的蔬果渐渐有了精致的模样。
熊小孚曾经因为兴趣学过几个月的茶点,如今重拾这份兴趣,又因为天赋,做出来的东西审美很独特。在完成最后一笔后她抬手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家中只有自己一个人,熊小孚热得受不了,便将短衫也脱了。
少女肌骨如雪,滑腻似玉,乌浓浓的发丝松松垮垮绾在脑后,蜜合色心衣被脊背上的汗水打湿,贴着腰身,从后看,极为妩.媚。
她打量着白瓷碟中的胭脂红芙蕖果子,却在某一个瞬间,轻轻扭过头。
背后的窗外有一轮毛刺刺的月亮。
朦胧月光落在墙头的金银花藤上,一只惊雀从藤上飞走。
熊小孚不知为何,总觉的自己一直被人盯着。她想到自己小时候听奶奶说过,二手的房子里虽然没了旧主人,但前人的生活痕迹已经渗入房子的每个角落。
有时候我们觉得房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那可能只是我们受到了别人生活痕迹的影响。
熊小孚挠了挠头,心里告诉自己肯定没有鬼,但这种异样感实在让她在某些时候感到毛骨悚然。
仿佛是暗处潜伏着一只极危险的凶兽,只等着她毫无防备时将她吞噬。
夜半一场大雨。
沉睡中的少女被扑面的潮气慢慢唤醒。
窗外大雨倾盆,伴随着阵阵雷声,电光一闪,熊小孚喘着气,夜半惊醒,她估摸着应该是最近缺少锻炼所以睡眠质量差,是以第二日一早就在院里给自己做了根跳绳。
后面几天,熊小孚开始出去找铺子。
她准备开一间古代书吧。
而周围邻里见她终于舍得出门了,少不了一些打趣,熊小孚依旧是装哑巴,只是每天路过隔壁邻居门口,多少有些好奇。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从未见过隔壁的人。
如果隔壁是个女子,兴许她会上门拜访拜访。
……
时光荏苒,在八月的尾巴上,熊小孚总算有了中意的铺子,只是签完租契回家,路过一条狭窄巷口时出了点意外。
她不知什么时候被一群地痞盯上了。
这些人看她是个女人,无依无靠,动了歪心思。
被人堵在巷子里,熊小孚默默咬紧牙关,按照她以往的经验看,此时此刻不能有半点的慌张。可她不知道,她本就是清冷的容貌,被围困在此,越是镇定,便越是招人,越是想让这些地痞将她这身孤傲骄矜搓.揉干净,露出平常女子惊慌失措的柔弱一面。
“姑娘这些日子过的辛苦,一个人为了生计奔波劳碌,咱们兄弟看不下去了。”为首的汉子身材魁梧,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体谅的意思,但配上他的语气,里里外外都是猥琐。
熊小孚皱着眉,眼睛被他胯.下的异样脏到了。
有的男人真是随时随地能发.情,跟畜生一样。
“你们看不下去跟我有什么关系。”她盯着这几个人,余光落在他们身后的巷口,故作生气状,道,“你们若是每日尾随我,就该知道我并不是无依无靠的孤女。宅子铺子,我一个人哪来的钱财?那位养着我的官人家中富贵逼人,在整个青禅城的世家大族中赫赫有名。你们今日胆敢动我一丝,明日少不得身首异处。”
一个矮小汉子指着她,捧腹大笑:“哈哈哈哈,你这张小嘴说话,吓死爷啦!”
只是笑到一半,一旁的男人却面露迟疑之色。
“大哥,我好像是看过一个男人夜里去她家,那小郎君倒是个俊俏的,衣着打扮不像我们这些人,看着像有钱的。”
熊小孚愣住,那当头的男人也愣住。
“当真?”
熊小孚见那说话的男人点了点头,就差发誓了,一瞬间想通了屋子里发生的几件很让她费解的事。
强装镇定的少女不动声色问道:“你觉得他很俊俏?”
经常尾随她的地痞忙不迭点头,想了想道:“你那位官人模样俊俏,翻墙的动作更是利索。”
“什么?”
熊小孚惊讶,当头的地痞老大也感到很惊讶。
他妈的原来是翻墙。
地痞老大怀疑道:“老子要是有外室还翻什么墙?”
熊小孚咳了几声,抬头看着地痞老大,教育道:“他就是喜欢扮贼,强抢良家妇女,我们乐在其中,你不懂。”
“老子不懂?你个小娘皮看着老老实实,暗地里还这么.浪?今儿非得治治你!”
熊小孚怒道:“你敢伸手,明天就等死!”
她头一次这样大声说话,盯着他的动作同时,忽然从一旁的空隙往外挤。
出了这一个巷口就是长街,纵然他们想要使坏,人前不怕没有求助的机会。
地痞老大没想到她还敢跑,跑得这样快,伸手功夫只抓住了她绾发的簪子。
少女青丝如瀑,体态轻盈,一旦抓不住了,眼里就只剩渐行渐远的背影。几个地痞嗅到她发间的淡香,恍惚一瞬,待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去。
转角处,天光明媚,慌张逃路的少女身体紧绷,不妨一头撞到旁人怀里,扑面是一股苦涩的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