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玫瑰椰子水

24、假的

　　漩涡中心的另一个人此刻处境更加艰难，封渺渺本就完全靠着成绩和贫穷才得以进入这所高中，占的是慈善类名额，因此她和周边同学格格不入，没有知心好友，甚至连点头之交都不太有。

　　她和匡立昀认识之后，两人渐渐熟悉，匡立昀是她在这所学校里最依赖也是最割舍不了的人，可是如果换种角度来看，她被匡立昀深度绑死了。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临近毕业时她执意要分手的原因之一，她的心里有一个声音，诉说着她对被抹去姓名的恐惧。

　　现如今故事线发生偏离，她原本只算是“局外人”，现在却实实在在成了“第三者”，她和匡立昀的关系没变，可她的处境变了。

　　邮件一事，学校并未告知封渺渺的父母，不知是匡立昀从中授意，还是学校对封渺渺家微妙的忽视，总之，这件事像一个烂俗的小道消息，渐渐没了声息，但又常伴左右。

　　之前人们看向她的眼神除了轻蔑，还是略带艳羡，但事到如今，只剩下鄙夷，仿佛她是什么瘟疫，所有人都若无其事但又无比自然避开了她，无视了她。

　　可封渺渺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可笑，也并不简单，前世的车祸，今生的邮件，她赤身裸体的模样被昭告天下，是谁做的？到底为了什么？

　　一秒的不同终究造成巨大变动，匡立昀和安芝桃订婚一事提前了七年，虽然荒唐，但依旧令人无力，与上次不同的是，当时匡立昀对订婚一事反应很大，在家中闹了一大场，闹得众人皆知，订婚宴上更是强硬地拒绝了，彼时封渺渺又学成归来，也算是未来可期，即使家境和匡立昀差距甚远，但她心中有底气，除了匡立昀对她的真心，这底气还来源于她自身的成功经历。

　　此时封渺渺只是拿着慈善名额的穷学生，订婚的事情又来得太快，虽然匡立昀依旧对此事非常厌恶，甚至连安芝桃都带有抵触，可消息传播的比当事人的陈述快了一步，假的也变成了真的，就算是匡立昀和安芝桃无奈否认，也好似他们二人只是想保持低调，而并非毫无情意，吴清禾再对她轻蔑笑笑，她也无可奈何。

　　任谁都会提防的，这样一个除了漂亮又别无长处的女人，只会引得匡立昀和家中屡屡闹出不快，如果她是吴清禾，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没想到重来一遍，这次的爱恋竟然更添苦涩。

　　但无论如何，总有女人会情不自禁地走到同一阵线上，无关家境，无关身份。

　　又是一节体育课，封渺渺因为邮件一事终归还是留下了心理阴影，每逢游泳课都以身体抱恙为借口请假，同时，安芝桃因脚踝扭伤还未痊愈，自然也是不会参与任何体育课程。

　　两人的空闲时间重叠，心中又都藏满烦恼，不知不觉同时来到走廊眺望远方风景，秋风打着转吹到脸上，将她们二人的视线吹到一起。

　　走廊两端，两个女人无声地注视着彼此，安芝桃本想装作没看见，但她回身之际还是停住了脚步，而后，她向封渺渺的方向走去。

　　封渺渺对安芝桃的行为很是意外，但不知为何生出心虚，仿佛她真的当了小三。

　　走廊不是个便于说话的好地方，安芝桃带着封渺渺来到上次和路云川一起荡秋千的湖边，这地方在景观湖的背阴处，周围又都是绿化树木，不必担心被人打扰。

　　安芝桃环顾四周，最终没选择落座上次的秋千，因为这秋千就在湖边空旷处，湖的对面立着教学楼，如果有人还是在持续偷拍封渺渺，这个地方就太显眼了。

　　于是她绕进侧边小径，来到景观湖的附属湖边，这里还有一架秋千，以及若干石凳，更重要的是，这里被高耸的树木包围了。

　　这一套走位下来，安芝桃对自己非常满意，她果然已经是一个成熟贴心的大姐姐了。两人在石凳落座以后，安芝桃对上了封渺渺带有不解却礼貌的目光，临近傍晚的阳光倾泻在她的脸上，更是衬得她肤若凝脂，浅棕色的瞳孔美得透明。

　　即使是作为同性的安芝桃也被这种美貌震撼了，再加之她现在自诩重获新生的“成熟女性”，看着封渺渺坐在对面微微皱眉，不由得对她生出怜爱之感。

　　曾几何时，她非常羡慕封渺渺的美貌，对着镜子比比划划，暗自思量应该如何改进自己的外表，都快成了心病，也就是所谓的容貌焦虑。可是当她真的面对面和封渺渺坐在一起，看着封渺渺略带拘谨的坐姿，安芝桃竟然有点释然了。

　　再美丽的人也还是有烦恼，甚至多的是无妄之灾。

　　就像安芝桃之前记恨上封渺渺，其实说来说去是匡立昀的问题，封渺渺一不是故意插足，二没有主动挑衅，是匡立昀无能，没处理好这些事情，他倒好，怒气冲冲跑来订婚宴大放厥词，害得封渺渺成了靶子。

　　被这柔光加持的美貌晃了神，安芝桃倒是忘了之前想说什么。两人无言端坐，湖边游来准备休息的鸭子，翅膀抖动的声音像是一种倒计时。

　　封渺渺看着湖中的鸭子，再次回想起那首被放在她家门口的诡异拼贴诗。

　　「罗斯巴特的女儿

　　孤苦的杂草堆和干涸的湖水

　　城堡舞会不是你的归宿

　　廉价自制的裙摆之下

　　是你干枯打结的羽毛

　　若你执意前往

　　真爱之箭将会射穿你的右眼」

　　疑神疑鬼久了，她现在甚至开始怀疑这首诗是不是匡立昀的母亲吴清禾写的。

　　匡立昀作为家中独子，看似自由，实则平日动向被吴清禾时刻关注，所以封渺渺从一开始就被吴清禾面对面的警告过，不要耍手段，不要藏心机。

　　她的原话是：“匡立昀一路上会碰到很多你这样的女生，她们会比你更漂亮，更妥帖，更有才华，但是所有情意都是一时的，他最终需要的是就算不能助力但也绝对不能拖后腿的人，而不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却心高气傲的人。”

　　“你只是运气好，和他相遇早，他因为年轻所以误以为非你不可，但等他反应过来以后，你猜，你们两个人输的会是谁？”

　　其实封渺渺觉得吴清禾说得没错，甚至非常中肯，她看不上封渺渺是真，但是言语中也没有贬低她，只需要把那些残酷的现实摊开在她面前让她自己去看，就已足够让人心寒。

　　自年少时延续的情谊，至少得做到有足够完美的回忆，在艰难时不离不弃，才足以在一切激情褪去以后支撑二人继续前行。

　　可封渺渺和匡立昀之间有什么，有的是她不告而别，是她自视清高，是她自始至终还没有被匡立昀真正“得到”并握在手上。

　　在结婚前，她在家里和母亲徐毓兰打着手语谈心，徐毓兰其实也不支持她和匡立昀在一起，但这更多的是出于对自家女儿的担心，人们总说“上嫁吞针”，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封渺渺不是奔着做富太太去的，甚至徐毓兰觉得如果封渺渺只图这些也好过她真的爱匡立昀，如果这场婚姻不够好，她迟早会在其中被吸走心力，逐渐黯淡无光。

　　封渺渺当时回答的是——她认了。

　　安芝桃看着鸭子们抖着翅膀，而后单脚站立，将头埋进自身翅膀内侧的柔软羽毛中打起瞌睡，她因为这一可爱的场景不自觉笑了起来。

　　封渺渺先是被安芝桃的笑容搞得有些紧张，然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终于明白了她在笑什么，所以她也跟着一起露出浅浅笑意。

　　她从前也没有这样认真注视过安芝桃，之前只觉得她高傲任性，颇爱无理取闹，现在才发现她其实也是个柔软细心的女生。安芝桃带着封渺渺左绕右绕，来到这个僻静角落，不完全只是为了安芝桃自己，封渺渺知道，这也是为了让她不再受流言蜚语打扰。

　　匡立昀和她描述了安芝桃那天当面戳穿吴清禾的场景，她当时就觉得安芝桃这一举动非常聪明，比匡立昀聪明许多，但匡立昀到底也是长大了，换作以前，他一定会当面就大闹一场，这样只会让场面更加难堪，吴清禾不会怪他，但会更加不喜封渺渺。

　　两人就这样看着鸭子东想西想，意外平和宁静地共处了一段时光，过了一会儿安芝桃问出了她唯一想问的问题。

　　“你很爱匡立昀吗？”

　　封渺渺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先是一怔，她不懂安芝桃的意思，或者说是她不懂这句话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潜层含义。

　　但看了半天，安芝桃的表情依旧一如既往，只是真心对此疑惑，于是她轻轻回答了一声：“是的。”

　　“有多爱？是那种，即使要成为「小三」，也会依旧爱他的「很爱」？”

　　封渺渺的脸上露出尴尬神色，安芝桃这种轻飘飘的语气和天真的面容，说出这种话，反倒比吴清禾和她谈话的时候令她更加无措。

　　安芝桃没有恶意，不是讽刺，也不是指责，只是好奇地看着封渺渺，等着她的回复，可给封渺渺的感觉仿佛是在强调她可笑。

　　即便如此，封渺渺的回复与她决定和匡立昀结婚前对徐毓兰说的一样：

　　——“是的，不管怎么样，我认了。”

　　安芝桃听着这样的回答，被封渺渺眼中坚定和出众美貌再次震撼，她侧过脸去，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的落叶。

　　估计是因为秋天到了，她总是觉得很遗憾，香樟树的叶子被风吹落在地上，混杂着泥土和香樟独有香味的气息腾空而起，闻起来让人莫名伤怀，仿佛一切都结束了，无可挽回。她本该为了自己未能如愿的少女心事遗憾，现在却更多地是为了封渺渺而感到遗憾。

　　很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这一切都值得吗？

　　她的这份遗憾很直白，变成了一句简单的评价：“你知道吗，你其实值得更好的人，他们都说是你高攀，可我觉得他配你才是妄想。”

　　封渺渺对这样的评价很意外，情不自禁地追问：“为什么？”

　　安芝桃悄悄翻了一个白眼，语气中带了点不耐：“论外貌，论智商，论情商，你都比他出色多了，他唯一比你强的只有家境，他只有一个长处，而你有三个，你说为什么？”

　　“还能这样比吗？”封渺渺觉得这实在有点无厘头。

　　安芝桃看了看手表，离体育课结束的时间差不多了，她没有开导人的天赋，也没有这个耐心，于是从椅子上跳起，整理了一下衣物和被风吹乱的头发就准备离开，但思来想去，她还是多管闲事地出言提醒：

　　“邮件里的照片真假我不清楚，但它们不是凭空捏造的。”

　　“有人在时刻偷拍你们，你们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总之，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