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仙》星河鱼

2、论梦

　　俗话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当今南国励精图治，百姓安居，倒也许久不曾听闻冻死骨，但相对，酒肉臭也越加兴盛了。

　　这菜是一道道的上，百宝玲珑肉塔、青龙戏珍珠、百鸟朝凤、富甲天下、雪玉丸子、鲜竹林，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轮番而上，侍女们流水一样来去，朱府富贵可见一斑。

　　但这菜一样样上，朱茂朱老爷的脸色却越来越黑。

　　方梦龙瞧着，想了想，听李管事讲，朱老爷虽然是个爱财如命但他也懂得赚钱的人。

　　这样的人，总不至于今天菜上得太豪华，生气了吧。

　　扫一眼这桌上坐的几个人，方梦龙恍然大悟。
　　他自己荤腥不忌，所以第一时间没想起来，现在反应过来了。

　　这桌上坐着什么人？朱老爷、朱家二少、方梦龙，然后就是一六十老道，一五十僧人，还有一看起来三十出头的读书人，听朱老爷说是个秀才。
　　这可就有意思了，南国这一代的僧人是不吃酒肉的，素肉也不能接受，这满桌子油腻，啧啧。
　　而老道看起来有修为在身，是个修仙者，但同时也有道门信仰——很多修仙门派虽然尊奉老子为仙道祖师，但本身是不信道教的，只有师徒门派传承，没有什么信仰禁忌。
　　老道八卦袍、方布帽、手拿浮沉腕吊紫珠，是南国这边常见的道教装束，而道士的四不吃是非常出名的。
　　狗、牛、龟、雁。
　　好家伙，那名字叫“富甲天下”的菜，做法就是把一只大鳖剥壳，以这大龟壳纳四珍十八鲜以成菜，也只能啧啧了。

　　最后剩下个秀才读书人，看他行头，面洁衣净，冠正带肃，但这身衣冠从用料到颜色，都是走的俭、敛路线。
　　这朱门酒肉，他怕是最看不得。

　　那更有意思的是，菜单是谁定的？
　　朱老爷？看他现在那脸黑的就知道不是他，朱夫人也病逝几年了，而府里管事都是人精，怎么可能出这种差错，更别说李管事今天接他去了。
　　方梦龙把视线转向朱家二少。
　　身阔面朗，外形不错。
　　但他现在还一副满意的样子，看来这一桌佳肴很合他胃口了。

　　道士不好说话，大小一碗菜而已，不去夹它就是。僧人也不好说话，又不是没给你上素菜。秀才更不好说，就是奢侈了点，自己这个客人私下里和主人家说说就是，放台面说不是打人脸？

　　得，那就说点别的吧，这么吃饭挺尴尬。

　　方梦龙开口道：“朱老爷，这怪梦之事，宜早不宜迟，不如就趁着这顿饭，朱老爷把情况详细和我们说说？”
　　说完，清羽道长、慧明大师和贾志和贾秀才都放下筷子，看向朱茂。
　　朱茂脸抽了抽，但很快就轻松想起了接连半月的噩梦，也放下筷子，把之前李管事和方梦龙说过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朱茂自己说，情况就详细很多了。

　　听朱茂说完，几人沉吟一会，清羽道长先道：
　　“依贫拙见，梦由心生，若是朱老爷有自尽之念，那反应到梦中，接连噩梦，还是可以理解的。但我观朱老爷虽然神情憔悴，但志朗神定，无有自尽之象。想来，应该确是妖邪作祟。”

　　朱茂连连点头，道：“确实如此，不知道长是否有却邪之法？”

　　清羽道长轻抚长须，道：“这却邪如医人，医人需要知道此人病灶，却邪也需要知道到底是何种邪物。”
　　“如今情况不明，依贫道见，先悬挂一些法器、符纸于朱老爷睡房，先看那邪物会不会再来。”
　　“若是来了，有法器守护，可以探知其根底，若是几日不来，就证明其不足为虑。”
　　“到时贫僧再在这朱府布一阵，当可保家宅安宁。”

　　慧明大师点头，开口道：
　　“道长所说是老成之言。”
　　“那邪物根底不明，此法稳妥。”

　　慧明大师当即将手腕上佩戴的一串念珠取下，交给朱茂。

　　朱茂如获至宝，连忙双手接过。

　　“这念珠我随身携带十数年，已得佛经晕染，具有佛力。朱施主且戴着，即便今晚邪祟来侵，也当可保身心安全。”

　　道士和僧人都给了方案，这秀才也得开开口。
　　毕竟都答应了来朱府，其实就是答应了要给朱府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案。
　　你要是不说话，让别人在前面冲，那朱府也不会说什么。但事后，难免有风声传出，沾污名声。

　　不过秀才开口，确实不同。

　　贾秀才开口就道：“朱老爷财富甚多，今日有邪气侵扰，明日就可能有其他怪事上门。若是要治根，还是要行正事，读正书，养肃然正气，方保万邪不侵。”
　　这话不假，九洲中圣道昌盛，不论是不是读书人、有没有参加科举获得文位，若是能常行正事，明圣理，就会养一口浩然正气，这口正气当得上百邪不侵。
　　但行正事容易，明圣理可不是背几部经书就行的。得是真心实意认同圣人道理，或是能够有自己的认知，能够与这天地圣念“论一论”，才能养出这口浩然气的。

　　商人行正事并不难，但要有“圣理”，那就……

　　朱老板是极是极的说着，然后继续看着贾秀才。
　　贾秀才也算是这渠县名人，毕竟“秀才”这个文位可不是南国给的，是九洲中所有尊奉圣道的国家一起举办一场科举，过了才有“秀才”这个“文封”。
　　朱老板和贾秀才也有旧识，知道他虽然热爱劝人向学，但脑子还很正常，一般也不会开口闭口就是空话。

　　贾秀才道：“朱老爷，你稍后派人去我家里，向我内人问几副我的字画回来，也挂到你的书房中，和清羽道长的法器一道摆着，想必也有却邪之能吧。”
　　这些字画都是贾秀才用自身“才气”书画的，和符纸不一样，拥有的是属于“圣道”的神奇力量。

　　这一道士一僧人一文士都开口了，大家都把目光看向方梦龙。
　　方梦龙是外地人，但一来渠县就帮本地豪绅董老爷救回了他被绑架的亲孙，名声可是大噪于渠县，着三人也都有耳闻。
　　而且这方先生还是通过“解梦”显威的，更是平添三分神秘。

　　方梦龙喝了口清茶，不急不缓道：“在下学业浅显，但在梦之一字上颇有研究。”

　　这话讲的可是很有自信。

　　方梦龙继续道：“朱老爷这种情况，就我所知，原因可能有二：其一曰鬼，其二曰妖。”
　　“这其中，鬼是大家熟知的鬼，但妖是我这学派的代指，和大家平常所知的妖的概念不尽相同。”

　　朱茂赶忙问：“请先生详解。”

　　方梦龙道：“鬼有万种，凡属鬼类，都可寄托人魂，寄生梦境，吸取宿主精气。这事想来诸位都知道。”
　　“但诸位可能有所不知，鬼类吸人精气，如果是通过梦境才能实现的话，就说明这只鬼不成气候。”
　　“若是一只成气候的鬼，可就不止是做噩梦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但我观朱老爷身上并不鬼气邪气，应当不是鬼类作祟。”

　　朱老爷连问：“那方先生认为是妖了？这妖到底是什么？”

　　“妖也是一种统称。它的根源可能是一样器物、可能是某种风水、甚至可能是感天时地利而生的一抹奇异之气。这些东西平常时影响不到人，但是若是机缘巧合，可能就和人的心智结合，深侵人心智中的某种渴望。”
　　“这无形之气与人心之欲相结合，就可能诞生出一种无形之妖。”
　　“这种无形之妖在刚诞生时神智不清、实力弱小，出于壮大自身的本能，就会吸收宿主的精气，不一定就是吸收梦境逸散的精气，也可能是使宿主陷入幻觉、或者直接吸收精气，都有可能。”
　　“只是如果这种无形之妖选择了从梦境中吸收逸散出的精气，那么就非常可能导致宿主一个噩梦重复很久。”
　　“而且，这种情况下，这种噩梦是在被操控的，那么就算是我来解梦，解出来的东西也没有意义。”

　　方梦龙讲完，又道：“当然，正如清羽道长所言，现在情况不明，我也认为需今夜之后，才能下定论，定下办法。”

　　朱二公子听完，默默翻了个白眼，结果不还是和没讲一样。

　　不过朱老爷倒是挺满意，起码有方向了。

　　一顿午饭，除了朱二公子，也就贾秀才和方梦龙吃饱了。而对于朱老爷噩梦的应对方法，倒是讨论下来了。
　　各自回朱府安排的房间后，李管事又连忙亲自端菜给几个房间送了吃的。

　　在李管事给方梦龙送饭的时候，方梦龙和李管事聊了几句，还问到了这朱府上有一贵客暂居。
　　只是贵客近两月出了远门，但听往来书信，近日应该要回了。

　　说完，李管事就忙去了。方梦龙已经吃饱了，自然让李管事把菜端回去，而听李管事说，贾秀才建议，反正中午那顿饭那么多菜，也没被夹得很乱，卖相还是挺好的，就也不要把他们倒掉，端去城北，那里有一个乞丐聚集地，送给他们吃为宜。

　　方梦龙一听，是不错，就让李管事把本来端给他的饭菜也一并送过去了，就当是为朱茂攒阴德祈福。

　　下午时朱府加急派出去几队车马，傍晚时分回府，带回了清羽道长的法器、贾秀才的字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