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灿烂改写：少商，别来无恙否》TDL

1、浮光

　　致仕后，袁慎定居于早年在山间修建的别院里，临行前严词喝退了要随他前去的侍从和子女，只同意本家每月一次遣人去别院送些必要的物什，当然也是为安众人的心，让他们定期了解他是否康健。好不容易将众人撵回府中，缓缓地步行出一段距离后，他转身回望自家偌大的宅邸，想着诸事都已安排妥当，袁家枝繁叶茂，安逸顺遂，再也没有需要他烦忧的了。

　　而他，终于可以遁出这俗世，回归本心，静待生命终了。

　　这一生，他也曾花团锦簇，权势滔天，更有祖荫庇护，换来享不尽的富贵荣华。只是这看似无可挑剔的生涯，却也终究无法掩盖那存在于他胸口处的一块不大不小的空洞。旁人只知他孤傲清高，却从来不曾想到他也会在寂静的夜里无声地辗转，懊悔到几近难以呼吸。

　　他知道那空洞来自何处，只是从来无法与人言说。就仿佛他这一生，一子慢，满盘皆落索。

　　山中生活静谧，唯有清风朗月作伴。袁慎的目力已经不佳，无法长时间写作或阅读，天光好时，便撑着手杖缓慢地在林间踱步，任凭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天公若不作美，便在房中抚琴冥想。

　　或是任凭天气怎样，只是凭栏静坐，放思绪邈远。那是他在自己心中，与一位清秀俊逸的女娘独处的时刻。

　　越是到这把年纪，好像越容易想些年轻时的事情，好像只有那些日子才是真实存在过的，相较而言，最近的这三四十年，庸碌而粗浅，仿佛是钻进别人身子里囫囵过去的一样。

　　若是能再见到她，他定会问一句……

　　少商，别来无恙否？

　　……

　　这一日，袁慎起身后，见天气晴好，又起了到山里出游的兴致。此处山灵水秀，鸟兽颇多，有深木阔道，亦有曲径通幽，向阳处风光绮丽，幽谷中则空灵旖旎，想来至今，还有很多未至之境，为此，他特意择了一条未曾走过的小路，想看看会否有别样的风景。

　　那小路极有野趣，两侧杂草蔓生，更有古木遮蔽，光影疏落，间或有未曾耳闻的兽叫声从远处传来。袁慎不紧不慢，只顾顺着小路缓缓而行。他忽而在心中想到几句赋，不禁低声念诵起来，念到极致处，则含笑细品。

　　恍然间，竟发现小路已至尽头。

　　眼前，唯有一个被茂密的蕨类和藤蔓装点的山洞。袁慎不知是否看错了，那洞中竟隐隐透出光来。像是被那光芒吸引一般，袁慎缓缓往洞中走去。

　　那光芒，诱着他向前，再向前，仿佛伸出手去就可触及。可他茫然地抬起手，那光芒就又逃到了他指尖稍前一点的地方去。

　　他不禁加快了脚步，仿佛心中有一团火焰一点点地燃烧了起来。

　　而那光芒也在眼前越变越大，越变越大……

　　直到他的手，终于触碰到了那抹几近刺目的光团，霎时间，他的周身被一片白光所笼罩，他只好以袖遮面，以适应强光。

　　待他看清眼前的一切，还未及思虑，人已经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只因他看见了一抹纤弱的人影，那个几乎刻在他记忆中的人，竟在他眼前，跌落湖中。

　　程少商！

　　他纵身跃入水中，向着那个娇小、稚弱的身影奋力游去，好似不要命了一般。不，他几乎是已经忘记了自己。

　　你这女娘，还是这么不让人省心。

　　待他将人从水中救出，不顾旁人毫不体面地看着他，亦不顾自己衣衫尽湿，形容不整，只是直勾勾地看着程少商被婢女搀扶着离开。他等阿，等阿，终等到她回眸觑了他一眼。

　　这一眼，不长，也没有短到疏忽而过，而那眼眸中的神情正是他所熟悉的。

　　陌生，不解，戒备。

　　是她，正是她。

　　而直到此时，袁慎才意识到，这一切实在太过古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