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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40章 如苍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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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雁书出院后如往常一般上学、放学、回家,一切意外都随着他手上拆下来的石膏变成了过去,小镇依旧是这个山野里的小镇,冬天也依旧是这个寒冷的冬天。
只是冉青笺不在身边,少了去独望山的路途,远远望着那座山似乎也显得格外寂寥。
尽管冉青笺想要偶尔回初塘镇,也被公司各项新事务缠得无法脱身。两人各自寄了一封信,信上不过是情话煎茶,时隔半个月方能到手上,这时雁书才明白了古人那望不到头的车马原来是如此漫长。
一月,金安市寒风凛冽,湿冷的南风比干燥的北风更为刺骨。
雁书用新手机联系了徐罡,彼时对方正在首都某个巷口的小面馆吃着炒面,看见陌生号码犹豫一阵还是接了起来,久违听到雁书的声音,不免一怔。
“徐律师在忙吗?”雁书声音平淡自然,电话那头隐隐传来炒勺在铁锅里翻动的声响。
“吃晚饭呢,这不巧了么,吃完了。”他掏出钱包在小桌上放了三十块钱,抬脚往屋外走,“近来可好?自从你去了南方咱们就没联系过了吧。哦不对,还有前几天账上那两百万,法院已经汇过去了,应该收到了吧。”
首都已经落了雪,街道上种了两排金银木,枝桠嶙峋,树上不见一片叶,唯有簇拥的小红果上盖了厚实的雪被。今天是除夕,路灯和树干上都挂着彩灯和红艳艳的大灯笼,这红色像是燃烧的雪。
“嗯,谢谢您以前的照顾。其实我打电话来是想问些事情。”雁书将锅里的苦瓜炒蛋盛进碟中,又去洗了趟手。
徐罡不愧是律师,前阵子刚和冉家兄弟吃了顿饭局,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开门见山道:“我想你大概已经认识冉总了吧,我是冉总哥哥——咱们冉律的下属。”
雁书头一回听见有人这么称呼冉青笺,甚觉新鲜,他忽地就想起跟那一大家子人过的中秋节。
“我希望您能把我不知道的东西告诉我。”
徐罡轻叹:“冉总他……在你身后默默做了很多事,我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有一半还是你的功劳。”
当年雁书车祸住院,在短短五天内经历了三场手术,彼时晟宇医械恰好有一批尚未上市的医疗仪器,比市面上的仪器更为精准可靠,但由于市场风险预计半年后才能开放。
为了让雁书得到更有效的治疗,冉青笺在股东大会上提出了可行方案,但晟宇并非冉家一家独大的公司,他这份方案有损部分股东的利益,一时间争议四起,冉青笺眼睛都不带眨,将原有的20%股份割让出一半作为补偿,转头力排家族众议自己开公司去了。
最终新型仪器得以提前投入使用,雁书也成功地进行了手术。
冉青笺不确定雁书是否还记得自己,他只是日复一日地远远站在病房外面,透过门上那一小块玻璃去描摹雁书微弱的呼吸。
手术结束后的第五天,雁书终于缓缓睁开眼睛,但他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四周静谧无声,护工不在,病房里只剩他一个人。他分不清这是白天还是黑夜,怔然伸出右手抓出空气,下一秒便冷静地思考以后是不是只能学盲文阅读了。
医生告诉他,除了颅内积血压迫外,短暂性失明是遭受刺激后身体做出的自动防御反应,无法用药物治疗,短则一两天,长则三五个月,病人只能尽量让自己心情平静,避免去想刺激性的场面。
在他醒后的第二天,病房来了一位叫徐罡的陌生男人,他自称是滨市某律师事务所的律师,还是雁城的朋友。他对雁城究竟有没有这样的精英朋友深表质疑,但毫无疑问的是,徐罡确实给予了他许多帮助。
只是这些帮助在外人眼里看来,如同天上掉馅饼,徐罡与他素未谋面,怎么可能给自己如此关怀?
徐罡说,你是至交之子,应该的。
某天深夜,雁书被噩梦惊醒,雁城满身是血的模样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宁愿相信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可现在他失去了光明,同样被拖入地狱般的现实无法逃离。
他摸索着床沿想要下床,却腿脚发软往前倒去。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已一个狼狈的姿势摔到地上时,却跌入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里。
他的五感迟钝,满鼻腔都是医院冰冷的消毒水味,那极淡的檀香气息稍纵即逝,似在他心尖烧起一把火。人们常说嗅觉是对大脑唯一忠诚的感官,但他却头疼地发现,自己的记忆正在遗失。
“没事吧。”男人扶住他的肩,助他站稳脚跟。
雁书摇头:“抱歉。你是谁?”
“查房医生。”男人说,“身体上有不舒服的地方么?”
雁书睫毛纤长似羽,缓缓道:“没有。”
他听到男人很轻地笑了一声,声音柔和似清风:“那早点睡吧,祝你好眠。还有,早日康复。”
“……谢谢。”
直到一个月后,他终于得以再次见到日出日落,却再也没遇到过那晚的查房医生。
回忆戛然而止,电话里滋滋的电流声被淹没在风里,徐罡呵着气走在大街上:“冉总拜托我充当你暂时的监护人,并且要我保密,现在我想也是时候告诉你了。尽管我并非你父亲的朋友,最开始也只是将你当作我的一部分工作,但在之后的半年里,你已不再是工作负担,而是我真心实意愿意照顾的孩子。”
雁书伸手关上房间的窗户,将寒风隔绝在屋外,低声道:“真的……非常感谢您的照顾。”
徐罡笑道:“冉总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我知道……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雁书摸了摸毛衣领,羊绒有些扎手,“我想请您再帮我一个小忙。还有,祝您除夕快乐。”
通完电话,雁书出了房门吃晚饭,一桌子热腾腾的年夜饭不过是五道菜一道汤,对于爷孙俩已是国宴级别的配置,雁书还特地盛了四碗饭摆在桌上,可惜鬼魂吃饭嘴里进下巴掉,再多的饭菜也只有两个大活人享用。
余汉年因为被雁书发现藏起来的检查报告这件事在闹别扭,躲了两天,还是躲不过年夜饭大眼瞪小眼。
最后还是雁书先开的口:“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说?”
余汉年眼神游移:“跟你有什么好说的,我自个儿都看开了。”
“小子,知道为什么你爹让你回来跟我住一年不?我骗他说我得了肝癌只剩一年时间,原本是想让你爹多回来看看我这副老骨头,结果人没骗回来,反倒真的被我查出癌症来,真是乌鸦嘴开光。”
雁书放下筷子,神色严肃:“医生说了你得配合治疗,现在只是早期,配合手术的话,治愈可能性很高。事故赔偿金已经到我账上,加上之前一共是两百三十万,你不必担心费用问题。”
余汉年瞪着眼睛:“两……两百多少?”
这笔钱是用雁城的命换来的,不到万不得已雁书定然不会用,用这笔钱来救余汉年,或许是冥冥之中的指引。
“我不做手术!哎呀我老胳膊老腿,床上一躺指不定明天脖子一梗就嗝屁了,净浪费钱么这不是,这钱你自己收着以后娶老婆用去吧。”
雁书被气笑了:“我要这么多钱做什么,以后我自己会赚。你在这破屋都抠搜了一辈子了,一心想上青天跟奶奶和爸妈团聚,就留我一个人?”
余汉年知道自己这会说的话对雁书伤害有多深,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诶,你这臭小子,嘴巴毒起来怎么这么刺人呢,十匹马都能被毒死。”
雁书轻哼一声,年夜饭结束后,还不忘补充一句:“我不娶老婆,还有,明天我要去首都。”
余汉年嘴巴张张合合,像桌上那条鱼还活蹦乱跳的时候,半天憋出一句:“干嘛去啊?”
雁书深吸一口气:“去找你未来孙媳。”
余汉年被绕晕了,一时间竟也没能反应过来,既然有孙媳,怎么就说自己不娶老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