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头师尊重生之后》游鹤刀

1、梦醒

　　景淮睁开双眼，猛然坐起，只觉汗湿重衫。
　　眼前雕梁画栋，工艺古朴，大巧不工，一副熟悉景象。
　　见此情景，景淮双目圆瞪，几乎要叫出声来。
　　——自己分明已经死了。
　　在末情崖上，一剑穿胸，持剑之人正是最珍重的大弟子。
　　这样想着，景淮垂头去看自己胸前，只见完好无损。
　　莫非是……
　　“师尊，快走！已经快烧到这里来了！”
　　正迟疑着，门外忽然冲进来一个垂髫小童，一见到景淮，便扑上来大叫。
　　景淮迟疑片刻，问：“你叫我师尊？”
　　小童却不回答，又跑了出去，口中叫声愈来愈远，想必是在挨门挨户地通告。
　　窗外天色浓黑，正是午夜时分，清溪门大多数弟子正在酣睡。
　　想必这小童是值夜的弟子，只可惜年纪太小，连传音入脑的秘术都未学会，只能靠一双脚来奔走叫喊。
　　——他告知的第一人，大概便是景淮了。
　　景淮心里一动，他的声音便在所有弟子的脑中响起：“突发火情，请所有弟子到中庭集合，年满十四者，与劳工房一并去救火。”
　　原本寂静的夜顿时被吵闹人声点燃，景淮也同时出了门，向着中庭疾步走去。

　　不出他所料，着火点正是劳工取暖的柴房。
　　与修仙之人不同，凡人体中无护体真气，入冬之后，便要点火取暖，因而特意设立了柴房。
　　想必纵火之人也是看中了这点。
　　门主卧房与中庭有一湖之隔，在路上时，景淮运转真气，指尖一点微光飞出，照亮湖面。
　　平整如镜的水面登时照出景淮此刻的模样。
　　面前人容貌俊秀，眉目精致，虽极美貌，却有如冰雕雪琢，容色艳而神色淡。
　　——这正是景淮看惯的，自己的面孔。
　　但与前世被誉为魔头的邪修不同，水面倒影中的景淮双眼黑如玄墨，乌发如瀑，身上也仍旧是清溪门门主的道袍，衣袖翩翩。
　　若是被山下凡人看去，便又要口呼仙人再世了。
　　景淮蹙起眉头，他的猜想此刻证实——在徐无问那一剑后，他坠下山崖身死，魂魄却不知为何，幽幽穿越回了此时。
　　这正是清溪门灭门前夕。
　　前世的景淮便是在这之后堕入邪道，成为后世教人闻风丧胆的“清风道宗”。
　　前世灭门惨案非出他手，可是世人细数清风道宗罪状时，往往会将这也算入之中。
　　这也难怪，要是说出景淮仍对自己惨死的弟子们抱有歉疚之心，恐怕会叫人大跌眼镜，直呼魔头装模作样。
　　景淮性子冷淡，但对自己的弟子们，却是着实上了心的。
　　至于最上心的那一个——
　　他捂住自己的胸口。这一世的这个身体自然是康健无虞，却不知为何，他的心口仍是隐隐发痛，
　　仿佛那一剑的痕迹跟随他的魂魄，穿回现今。
　　徐。无。问。
　　他恨到心里，痛到骨髓，连带垂在袍袖下的玉白指尖，也在不着痕迹地发着抖。
　　正在此时，负责点清人数的那名弟子向他跑过来，急急汇报道：“师尊，十四以下的弟子已经到齐，正在安全处避火，而十四以上的弟子则正听从劳工长的派遣……但，缺少了一位。”
　　景淮道：“是谁？”
　　弟子道：“徐无问师兄。”
　　景淮心头微动，却没有反应，只是仍旧冷淡道：“我明白了，你且在这里把控着局势，火势虽大，但并非不可扭转，不要让他们太慌了。至于无问，我去看看便是。”
　　说罢，他拂袖便走。
　　在清溪门内，人人皆知徐无问乃是景淮最器重、最信任的大弟子。
　　其他弟子多数是长到十二岁后，自行上门拜师，或被发现天赋异禀而带回宗门，徐无问则是被景淮捡回来，细心教养到大的。
　　也不知景淮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这么一个被扔在门外的奶团子，竟然是根骨极佳的天才，日后，也成了一代名侠。
　　他是当真喜爱徐无问，甚至超脱师尊对弟子的爱护，超脱亲情，抵达——
　　只是没有想到，徐无问会亲手诛杀他的师尊。
　　在问道宗五门之中，清溪门轻功尤为出色，景淮更是其中翘楚。
　　他身法轻快，步步生莲，眨眼之间，便抵达徐无问的住处。
　　还未进门，景淮就发现了躺在地上的徐无问。
　　传音入密犹如洪钟，即使再困倦的人，也会顷刻清醒。
　　景淮蹙起眉头，再一细看，纤长的眉头就拧了起来——徐无问脸色青黑，显然并非睡眠，而是昏迷。
　　他中毒了。
　　未来持正道牛耳的徐无问徐盟主，竟会在少年时中毒不治。
　　这一世，当真是有些意思。
　　景淮起身欲走，一阵绞痛便自他胸口袭来。
　　这一阵痛苦正是从他前世被刺之处传来的，仿佛正在警告着景淮什么。
　　他再度转身，又一次注视徐无问。
　　景淮亲自将徐无问长大，自是对他的样貌格外熟悉。此时的徐无问还在少年期，面孔上还挂着些婴儿肥，双眼紧闭。
　　而景淮也明白，当他睁开时，是如何明亮的一双眼睛。
　　“……就此一次。”景淮道。
　　他弯下腰，将徐无问扶起来。
　　虽说徐无问还是个半大的少年，个头却猛蹿，景淮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刚到自己肩膀的时候，只觉得这家伙犹如春夜竹笋，向上生长，现在已经高他半头了。
　　好在景淮扶着他并不吃力，他站直了腰，默念口诀，随之双眼猛睁：“青鸾！”
　　此乃剑诀。
　　但凡清溪门高阶弟子，都有自己的佩剑。而御剑飞行，正是他们在拿到自己的剑后，所要修习的第一门功课。
　　景淮的剑名为青鸾，它剑身雪白泛蓝，形状细长优美，散发出幽幽寒气。
　　在景淮入魔以后，它也随之变得猩红可怖。后来江湖中人，竟将它称为蚀骨恶剑。
　　望见仍旧青白的青鸾，景淮竟然生出了些怀念。
　　他扶着徐无问上了剑，口念心动，长剑便腾空而起，直指山外。
　　清溪山外，是问道宗其他宗门的山头。问道宗五门，门门皆有专长，其中一门号曰墨莲，便是丹修为主，尤善药毒。
　　墨莲门主是景淮的师兄，也是他难得的好友之一。
　　前世徐无问一道聚贤令，召尽天下豪杰，但凡有些势力的门派都受其感召出了力。
　　唯独他闭门不出，也告诫墨莲门弟子切勿参与其中。
　　他的师兄名唤玄涉，平素心高气傲，老有毒舌，还颇风流，被骂有损道门清姿。
　　——却是五门门主中，心肠最软的一个。
　　景淮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御剑飞到了玄涉门前，将昏迷的徐无问往地上一扔，转身便走。
　　重新踏上青鸾。他居高临下，看着徐无问青紫的脸颊。
　　他刚看过一眼，就别过了头，念头骤起，促着青鸾凌空而起，向着清溪山飞去。
　　正在此刻，景淮耳边忽然传来了清脆的鸟啼。这声音若有若无，却始终萦绕在他的耳端，不愿散去。
　　景淮蹙起眉头，转头张望，此刻天色见白，却万里无云，连飞鸿的影子都未有一见。
　　“……真是怪事。”他低声道。
　　回到道门，等候已久的弟子便迎了上来。
　　他面上带笑，景淮一见便知，火势得以控制。
　　弟子道：“师尊，火势已去，弟子安排他们回房睡觉了。”
　　景淮点一点头，道：“不错，你再叫几位高阶弟子起来巡查，这怕不是天灾。”
　　弟子连声应下，转身欲走，景淮却又道：“等等。”
　　“师尊何事？”
　　“再派一人，”景淮道，“去墨莲门请玄仙尊，就说我有事相约。”
　　虽说玄涉不会见死不救，但终究，他还是怕生意外。
　　他翻腕摊掌，掌心一枚玉鸟仙印。
　　这正是清溪门门主印，若见此印，便知有要事相求。
　　弟子应下，收了仙印，御剑离开。
　　片刻后，他传音入密：“禀报师尊，玄仙尊说自己正在忙着救人，抽不出身，请等他三炷香时间。”
　　景淮旋即道：“好。你回来吧。”
　　说罢，景淮负手而立。他这个境界，已不再需要太多睡眠，干脆站在此地，等候玄涉上门。
　　三炷香后，日头东升，云消雾散，照得面前一片辉煌。
　　一声嗤笑遥遥传来，声音不大，却俨然直至耳底。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景淮心头一动，转身去望。
　　来人一身玄衣，并不束发，面色含朱，唇带笑意。正是墨莲门门主玄涉。
　　而身边那少年长身玉立，面色清朗，显然是余毒拔净，此刻见到景淮，规规矩矩地垂头拱手。
　　景淮道：“玄师兄。”
　　视线稍转，他又轻飘飘地看向徐无问，微微颔首：“无问。”
　　这两人皆是习惯他冷淡的，一时，也未看出现在的景淮有什么不同。
　　玄涉道：“你家小子的毒，我已解了。怕你不放心，说我怠慢师侄，特地给你送回来。”
　　他一无所知，还以为徐无问是景淮心头宝，笑嘻嘻地调侃。
　　景淮垂下眼，指尖陷入掌心，因过度用力而显得青白。
　　他刚欲张口道谢，忽然瞧见玄涉脸色一变。
　　玄涉道：“阿淮，叫你的弟子们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