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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   溪畔,奉行嚼烂几片草叶,团在掌心,重重拍在陆调羽额头。

      “哎疼疼疼——”

      “行啊,还知道疼。”奉行冷笑,“跟黑熊争着掏蜂窝的蠢材,我当你不知道疼是什么样、死字怎么写呢。”

      陆调羽眼睛半睁,双腮红肿,模样凄惨。刚咕咕哝哝抗议一句,就再迎来一巴掌。

      三人浑身湿淋淋坐在石滩上,不久前奔逃时的惊心动魄还残余在胸口起伏间。

      据陆调羽交代,他打猎时找到只蜂巢,想悄悄摘来取蜜。不料半道杀出只黑熊,为了逃命把蜂巢射落,砸到黑熊头顶,想趁蜜蜂围击黑熊时脱身。

      可惜事与愿违,黑熊倒是喜获蜂蜜,他则被蜜蜂追着咬,还连累了另外两人。

      最终三人齐齐跳水,才躲开了蜂群。

      因他逃跑落在队尾,距蜂群最近,不幸挨了几蜇,脸上肿起四五个大包,模样比举着两根“大白萝卜”找草药的赵结更凄惨些。奉行听从赵神医指挥,摘草药、拔蜂刺,给他处理伤口,但把镇痛止痒的草药剔除,恼说要给他个教训。

      伤口处理完全,三人气息恢复平稳,再次出发。

      陆调羽眼皮被蜇,视物不清。

      赵结双手浮肿,无力劳作。

      前行开路的重担全压在奉行一人身上。

      因白日需要她开路,夜里就由两名伤员值夜。今夜是陆调羽值前夜。赵结思来想去,在奉行入夜安睡后悄悄起身,请他劈削几根木签。

      夜深林静,堆火熊熊。

      纤细木签经火燎过,凑合着能当针用。赵结既怜惜奉行辛苦,又对她的“医术”心有余悸,只能出此下策,请陆调羽为自己施针疗伤。

      陆调羽自知不通医术,极为听话,完全按照赵结所说,在其浮肿的手臂上找寻穴位。

      无奈他蜇伤未愈,再者火光昏黄,致使眼前重影幢幢,难以看清。他只好费劲掰开红肿的眼皮,定睛瞄了又瞄,反复以指定位。

      最终听赵结号令,一针扎下,漫出血来。

      “哎呦——”

      唯恐惊醒奉行,陆调羽急急吞声,龇牙咧嘴。

      赵结轻叹,这针力道十足,可惜扎在陆调羽自己手上。

      只得抹去血迹重来。

      次日清晨,奉行睡醒,照例查看两名伤员。

      陆调羽窝她在身旁,红肿有所缓解。赵结守着火堆,刚踢了几根柴进去,火烧得更旺。

      她把昨日顺路找到的食物架上火堆,压低嗓音关怀:“手好些了吗?”

      “好了许多。”

      赵结伸出双手,早先被肿胀淹没的关节隐隐显露出来。

      “这是?”她凑近去看,见白白胖胖的手臂上有几个显眼的红点,“被什么虫子咬了?”

      木签终究不是银针,陆调羽也非良医,即便赵结尽心耐心指点,穴位处仍然留有明显血痕。好在见了效,罪没有白受。赵结藏藏手,免得被她看出端倪。

      “约是蚂蚁蜘蛛这类,不肿不痒,无毒无碍。”

      “那就好。”

      食物烤热,她轻拍陆调羽肩头:“别睡了。”

      陆调羽使劲抬眉,眼睛仍只能睁开条细细缝隙。他垂头丧气地爬起身左探右探,抬着头逡巡了阵子,成功将目光对准赵结:“你的药是不是没用!”

      “呃……你这眼睛……怎么更肿了。其他地方有在消肿,可见草药没有问题。”她捧着陆调羽的脸细看,忍不住调侃,“该不是昨晚上自己偷摸地哭,哭肿了吧?”

      预料中的恼羞成怒并未出现。

      陆调羽缩起脑袋,鬼鬼祟祟挪到赵结旁边,抓起食物小口小口咬着,以遮掩自己的尴尬。

      她讶异地看向赵结,想要从他那里得到解答。

      赵结同样回避。

      她来回看着两人,正瞄见赵结挪脚轻碰陆调羽脚尖。

      陆调羽忽地大口撕咬,很快吃完高声道:“我饱了,都快点填饱肚子赶路了。”

      一觉醒来,这两人间似乎多了什么不可告人——或说不可告她的秘密。

      奉行心中生疑,但不多问。

      当夜假寐,就发现陆调羽在给赵结针灸。

      陆调羽手脚粗笨,看得她心急火燎,险些掀草而起。思及两人悄悄在夜里疗伤,想是不忍使她劳累。如此好意,她不忍拒绝,是以佯作不知,继续睡了。

      如此两日后,赵结的手伤与陆调羽的蜇伤,不约而同消了肿。虽不能说恢复如常,但不再影响劳作。

      三人行速加快,五日后抵达渔地。

      渔地周遭受山洪影响较小,途中诸多村落未见过多伤亡。

      歇脚时,他们便寻村民打听。

      大约四月初时,熇州方向来了小股灾民,称受山塌水泛之灾,翻山越岭到夏城求生。到了四月中,大队灾民穿过渔地,言说熇州城池尽毁,生路已绝,只好背井离乡前往夏城。后来仍有零星灾民路过,皆是历尽磨难,九死一生。

      逃筝想是就在这零星灾民间,估摸着此时已经进了城。

      夏城乃东岭省会,是东岭少有的富庶地。灾年即便担不起一省救济,但接纳数百灾民不是难事。再者有逃筝在夏城,各商号就能放心竭尽全力协助官府救扶灾民。

      推知前方境况,奉行松快不少。

      三人稍作休整,再两日后赶到夏城。

      夏城现状,远不如她的推测。

      远望去,城楼下破篷如云,堆积在护城河外围。瘦骨嶙峋的人群或卧或坐,轻如土灰,覆满地面。若有若无的哀叹时不时随风飘来,击在三人心口。

      陆调羽惊讶万分:“这怎么回事?”

      眼前城外景象足以说明,夏城拒绝接收灾民,吝于赈济。否则即便将灾民全数安置在城外,也不该是如此模样。

      奉行飞速权衡判断,转身面向赵结问:“罗居士到夏城,是认亲?还是有公干?”

      赵结明白她言外之意,回说:“皆有。”

      “此处距夏城不过百丈,太子殿下想要进城,当与我二人在此分别。”奉行倒是平静,“不过殿下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恐怕要颇费番口舌才能进城。”

      “善娘子放心,我会问明缘由。”赵结许诺,“尽早放百姓进城。”

      既是许诺救人,亦是许诺保密。

      奉行拱手道谢,与陆调羽躲到远处。天黑后趁夜色摸进营中,与歪三倒四的灾民躺在一处,装作营中灾民,免得被人发现她与赵结同日抵达夏城。

      合眼前,她在臭气弥漫的营地里,嗅到一丝细微檀香。

      次日城内鸡鸣,晨光未显,尚有精神的灾民纷纷爬起,赶到城门前排队。就连半人高的孩童,都争先恐后挤进队伍,不知在等些什么。

      莫非是救济粮?

      奉行叫醒陆调羽,低声耳语:“你去看看,尽快摸清状况回来。”

      陆调羽揉揉眼睛,看清情形后飞速起身追到队尾。

      奉行半起身,在暗中盯着队伍。

      天初亮时,城门吱嘎开启。

      不知是谁站在城门前,被灾民长队挡住身形。对方说了几句,所幸四周寂静,叫奉行听出是名女子。那女子说完便回城去了。随后是四名汉子,出面清点人数,有几名骨瘦如柴的小孩和病恹恹的成人都从队里踢出去,带着其余人向西去。成人摇摇晃晃回到营中,小孩们不甘心地追着队伍跑去。

      再一个时辰,城门彻底敞开,但鲜少有人出城。

      赈济粮草仍无踪影。

      四周均是老弱病残,奉行在人群中仔细寻找,未见逃筝身影。她见有名腿缠木板的青年男子,便悄悄腾挪靠近,弱了弱腔调,状似无意地用熇州方言搭话:“这都几天了?你的腿好点儿了吗?”

      男子拧了拧眉,苦笑说:“说不清是七天还是八天,反正是要废了,记日子有什么用。”

      前几日刚受的伤,想必去过队伍曾去的地方。

      “我比你好些,这两日越来越有力气,感觉明天就能去排队碰碰运气。”奉行又咳又喘,声调再弱几分,“夏城官府这群天杀的,都不得好死。”

      “你这……唉,那边活儿不好干的。”男子咬牙切齿,不慎牵动腿伤,痛得甚至号不出声。

      奉行忙按住他肩膀,以防他胡乱动弹,导致伤势加剧。

      等缓了口气,痛意消退些许,男子苍白着脸,抬眼望向奉行道:“谢谢……你确实有劲儿。不知道别人跟你说过没有,那边的老贼尼们可恶得很。你明天过去千万别多看她们。你这么有劲儿,最好抢着搬石头,一天能给两只窝头。”

      贼尼?

      难不成刚在城门前说话的女子是比丘尼?拿饭抵工钱,雇灾民干活,算是冒了以工代赈的名头,难怪夏城官府一直没有动作。

      可搬一日石头只给两只窝头,倘若夏城官府能妥善安置灾民,赈济粥饭,灾民何至于被如此压榨?

      还是,这本就是二者串通所为?

      奉行吞了吞口水,捂起肚子低叹。

      男子问:“饿了?”

      她缓缓点头。

      “再等等,说不定等会儿菩萨就来了。”男子既是期许,又带惆怅,末了不住叹息。

      她不明所以,只装作心灰意冷:“菩萨?唉……”

      “别泄气,菩萨说过会再来,肯定会的。”

      “来了又怎样,咱们还不是得在这儿呆着。家都没了,这跟等死有什么区别?”

      “能有两口好饭吃,不比什么都好?那城里,官府这狗屁样子,求我进我都不进去。我就乐意呆在这儿。”男子哼哼两声,说完便言不由衷地哭丧着脸。

      看来他口中的菩萨,能给他们送些饭菜,但也受限不能常来。

      会不会是逃筝?

      来夏城途中,她见过一次逃筝留下的记号,且没有见到尸身。逃筝应是安然赶到夏城,并成功进了城。城外灾民尚在水深火热之中,她既进了城,就不该毫无动作。

      奉行按住疑惑,继续与那男子闲聊,聊出些其他消息。

      夏城官府每隔三日会在城外施粥一顿,免得这些老弱病残当真饿死在城门外。其余时候,多数靠排队做工的人带回点口粮垫垫肚子,偶尔会有“菩萨”送饭。

      老弱病残食不果腹,精壮劳力每日苦工,虽没被饿死,但也没多余力气折腾,只能日复一日在城外苟延残喘。

      然而,挨饿尚不是最难的事。

      不知哪家纨绔,养了狗群,偶尔会抓灾民陪他逐猎。狗群时常扑咬灾民——男子的腿就是躲狗时摔断。但因能挣口粮,他们常忍着恐惧去陪他打猎,每每归来,都是伤痕累累。

      奉行听完,眼中怒焰被数九寒冬的冷气凝结,静而不发。

      男子未有觉察,正骂骂咧咧,抬眼一瞟,忽地喜道:“菩萨,是菩萨来了!”

      “太好了……又有饭吃了。”

      “皇帝菩萨保佑,皇帝菩萨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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