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里，哥本哈根》玉瓒

6、终章

　　第二曲，《Merry Christmas,Mr.Lawrence》
　　随着圣诞节的临近，丹麦的气温也是越来越低，欧迟莱都想化身小棕熊找个山洞冬眠了。
　　虽然她很喜欢冬天，可是气温太低她也会犯懒，不想动弹，但为了不扰民，还有，完成老师交代的任务，她还是会去广场上拉琴。
　　提到圣诞节，大家都会想到的曲子是欢快的，例如《jingle bell》，但不知为何，欧迟莱脑子里最近常浮现的乐曲却是《Merry Christmas,Mr.Lawrence》。
　　这首曲子称不上欢快，了解其背景，更是能感受到隐藏在其中淡淡的悲伤，在无法坦荡说爱的年代里，我只能祝你圣诞快乐。
　　欧迟莱定了定心神，带好了皮质的半截手套，便匆匆地带着琴箱跑下了楼梯，可是刚出酒店没一会儿，天空就下起了小雪，欧迟莱有些遗憾的将琴箱背在了身后。
　　小提琴不能被雪浸湿，琴身一旦遭了水，无论擦干的速度多快，或多或少都会影响到它的音质。
　　昨夜本就下了一夜的雪，就连路边都积起了厚厚的一层白雪，今天早上时，雪都停了，甚至还出了太阳，欧迟莱本以为今天不会再下雪了，可没想到等她洗漱完毕下楼时，这雪又再次扑簌簌的下了起来。
　　欧迟莱朝着空气中哈了一口白色的冷气，踩在会嘎吱嘎吱作响的雪地里，任由雪花落在头顶，肩膀，继而又被体温蒸发殆尽。
　　她看了看怀中的日记本，不由得想到了一个地方，坐落在哥本哈根西北部的格伦特维教堂，也就是大家熟知的管风琴教堂。
　　因着外形酷似管风琴，教堂内也建造了一座号称北欧最大的管风琴，所以才被大家成为管风琴教堂，而日记中的他们正也是在这个教堂，第一次合体表演。
　　欧迟莱走进教堂，走至教堂设置的座位处，又慢慢向前移动着，因为下雪天，所以来参观的游客比较少，教堂也比图片上显得更加宏大和空旷。
　　欧迟莱环顾了一下四周，终于在一处座位下停住了，她打开琴包，拿出了小提琴，演奏起了脑海里一直在环绕的那首曲子。
　　其实这首曲子只有小提琴的话，会显得比较单调，它的原曲亦是小提琴和钢琴的合奏，钢琴的部分像是恋人间的呢喃低语，而小提琴部分则是山雨欲来的狂烈。
　　此时一阵过堂风吹过，似乎连教堂里的风都在与欧迟莱合奏，她尽情挥舞着手臂，这时，她听到了一阵管风琴的乐音。她抬着头看向声音来源，并没有停下自己的演奏。
　　是一个坐着轮椅的小女孩，她的亲人推着她进入了教堂，她是管风琴乐手。
　　小女孩的头发泛着好看的金色光泽，发间别了一朵白色雏菊，她穿着漂亮的宝蓝色裙子，缓缓地停在了欧迟莱不远处。
　　欧迟莱朝小女孩笑笑，小女孩点点头，丝毫不差的附和着欧迟莱的演奏。
　　不久，一曲演奏完毕，欧迟莱笑着走向了蒂恩，半蹲着看向她，“你好呀，我叫Charil，你叫什么呀？”
　　小女孩笑容浅浅，回应道，“我叫蒂恩。你是中国人吗？”
　　欧迟莱有些讶异，“是的，你怎么知道的啊？”
　　蒂恩脸上有淡淡的骄傲，“你的发音，当然，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是我叔叔留下的一张碟片里，就有他和他的爱人的对话，我反复看过太多遍，所以就对中国人的口音比较敏感。”
　　欧迟莱继续道，“碟片？”
　　蒂恩颔首，“我的叔叔和他的爱人在以前会经常来管风琴教堂，但他们很早就分别了，我的叔叔也离开了人世。”
　　欧迟莱，“啊，真是遗憾..”
　　蒂恩不在意的摆摆手，“你的小提琴很好听，与你合奏是我的荣幸。”
　　欧迟莱高兴道，“我也是！”
　　蒂恩将发间的白色雏菊摘了下来，蓝色的瞳孔溢满了温柔，“送给你。”
　　欧迟莱急忙摆手，“不行，我不能收。”
　　蒂恩疑惑，“为什么？叔叔说，喜欢一个人，就要给她送花啊。我很喜欢你，不可以给你送花吗？”
　　欧迟莱愣住了，她看着蒂恩真诚的面容，转而才笑着伸出了手，接下来那朵白色雏菊。
　　蒂恩又道，“你收下我的花，就和我是好朋友啦，你可以教教我怎么拉小提琴吗？”
　　欧迟莱欣然同意，坐在一边，将小提琴递给了小女孩。
　　“你不是已经会吹管风琴了吗？”
　　蒂恩神色有些黯然，“我的叔叔是拉大提琴的，但是因为我的腿脚不便，所以没办法学习大提琴。学习小提琴，我的轮椅使我活动不开。”
　　欧迟莱哑然，没再说什么，细心教导了蒂恩拿琴的姿势，让蒂恩随意挥动琴弓，她来帮她揉弦。
　　一首简单的《洋娃娃陪小熊跳舞》从琴箱里流淌出来，蒂恩满眼都是欣喜。
　　拉完一曲后，蒂恩跟欧迟莱道谢，欧迟莱笑着回答不客气，蒂恩便由着自己的亲人推着轮椅出去了，欧迟莱收拾琴包的时候看到了那本日记本，突然一个念头闪入她的脑海！
　　蒂恩的叔叔是拉大提琴的，也经常和爱人一起来到教堂表演，会不会就是日记上的人呢？
　　欧迟莱急忙悲伤琴包拿上日记本追了出去，好在蒂恩没有走太远，“蒂恩，不好意思，请等等！”
　　蒂恩听到声音，转过头，看向跑向她的欧迟莱，不解道，“怎么了？”
　　“你认识你叔叔的字迹吗？”
　　“不好意思，我不太熟悉，因为在我很小的时候叔叔就去世了。”
　　欧迟莱有些遗憾的握着日记本，“好吧，不好意思，打扰了。”
　　蒂恩摇摇头，示意无妨，被亲人抱着上了车，她向欧迟莱挥挥手，欧迟莱笑着回应。
　　从教堂离开后，欧迟莱看着手中的日记和白色雏菊花，内心有些复杂，还以为能就此找到日记中的主角，却不曾想，仍然还是没有答案。
　　欧迟莱回到酒店，又开始阅读起了日记，在记录许多天谈恋爱的琐碎日常后，日记似乎终于进入了故事的结尾。
　　值得一提的是，在此前的每一篇日记下面都有一段丹麦语是以男生的视角在做着深情的告白。
　　欧迟莱一开始确实有被这个行为感动到，可是，现在转念一想，与其在这里写下自己的深情，还不如直接去拥抱亲吻自己的爱人，爱意的表达，有时也会匮乏。
　　而且，既然这个日记曾经回到过男主角的手里，两人为什么没能再见面呢？
　　“我与他相恋了3年，但随着年龄的变化，家里开始催我回国，甚至同意我回国后开一个舞蹈室，甚至不再逼我去当老师当公务员，只要我回家。
　　父亲说，爷爷奶奶的年纪大了，身子骨越来越差，我出国三年，从来没有回国去看看他们，他们想我了，我也该回家了。
　　我很挣扎，我深知，此次我一旦回国，便再也没有回到丹麦的机会，而他的家人就在这边，我也不能强求他和我一起回中国，我们的感情，我父亲是绝不会同意的...
　　父亲的来信字字恳切，我20多年的人生从未看父亲服过软..
　　我该怎么办才好？
　　在我考虑了一星期之后，我决定和他好好谈谈，我们在酒店里开了一间房，坐在床上，聊了整整一夜，就像我不能强求他和我回国一样，他也无法开口将我留在丹麦。
　　当我们的年纪都上来以后，反而便没有了以前的勇敢无畏，我们开始变得瞻前顾后，将一些责任扛在了肩头，我们再也没有办法抛下一切去奔赴所谓的热爱。
　　最后，做出决定的时候，他拥抱着我，眼泪顺着我的肩膀流进了我的胸膛，我们沉默不语，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分别的那一天到来。
　　我买的是船票，只因在轮船上我可以多看他一会儿，那样或许痛苦就能少一些。
　　临别的那天早上，冬日的丹麦，罕见的出了太阳。我们一起吃过了早餐，坐在码头上等轮船，他亲吻我的额头，我的鼻尖，我的嘴唇，然后又轻轻将我拥进了怀中。
　　我们不说再见，但也知道，再也不会见面。
　　轮船的汽笛声由远至近，慢慢停靠在了码头，他牵着我，目送我走上了楼梯，我直至无法再握住他的手，才松开。我不敢回头，只能一路小跑的跑进船舱，他在我的身后大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无法给他回应，只能泪流满面。
　　他说‘要记得给我写信！让我知道你过得很好！’
　　如果此生再也无法相见，何必多那么多的牵挂呢？”
　　日记写到这里，就结束了，欧迟莱下意识的翻起了下一页，还有文字，只不过是丹麦文，欧迟莱坐在窗边逐字逐句的翻译着。
　　Jeg vil g? med dig til den anden side af havet, men jeg har ikke
　　我多想就此随你去大洋彼岸，可我连跟你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engang modet til at tale med dig, du sagde, at din far ikke vil
　　你说你的父亲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我们只能走到这里，
　　acceptere, at vi er sammen, vi kan kun g? her, jeg vil stille
　　我多想去质问你的父亲，为什么爱要受到那么多条条框框，
　　sp?rgsm?lstegn ved din far, hvorfor k?rlighed er underlagt s?
　　爱应该是自由的。
　　mange regler, k?rlighed skal v?re fri. Men dit blik gjorde mig tavs,
　　可你的目光让我沉默了，我知道，
　　og jeg vidste, at jeg ikke kunne adlyde det, jeg sagde, og jeg kunne
　　我不能违背我说的话，我不能用爱来束缚你。
　　ikke binde dig med k?rlighed. De tre ?r, du har v?ret til stede i mit
　　你出现在我生命的这三年，是我最快乐的三年，
　　liv, har v?ret mine lykkeligste tre ?r, og jeg ser ud til at kunne leve
　　我的余生似乎都能靠这三年过活了。
　　videre i disse tre ?r resten af mit liv. Tak fordi du dukkede op, jeg
　　谢谢你曾出现，我爱你千千万万遍。
　　elsker dig tusind gange.
　　日记到了这里，彻底结束，再没有下文，后面的篇章也只剩了空白页，欧迟莱眼眶里已有些湿润，她不信邪的翻看着日记，终于在日记最后一页的夹层中，看到了一张胶片机拍摄的照片，上面模糊的能看出来是一个人在阳光下跳着舞蹈。
　　欧迟莱觉得这幅景象甚是熟悉，她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一个念头闯入了她的脑海，那幅画！在圆塔展览馆里的那幅画！
　　欧迟莱换上了衣服，拉开了酒店的房门，直直的奔向圆塔。
　　走进展览馆，欧迟莱才堪堪喘起了粗气，她扶着墙，走到了那幅画的面前，这时工作人员走了过来，询问道，“有什么我能帮助您的吗？”
　　欧迟莱指着画，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我可以见见你们馆长吗？我有些疑惑想要问问他。”
　　工作人员带着欧迟莱来到了馆长办公室，给她上了一杯咖啡，便要她稍等，过了一会儿，馆长才慢悠悠的推门进来。
　　馆长脸上有些惊喜，“嘿，是您，小姐，好久不见。”
　　欧迟莱此刻已经平息了所有的情绪，她笑着道，“好久不见，我这次来，是想给你看个东西。”
　　欧迟莱将手中的笔记本打开，翻到了那一段丹麦语，问道，“请问您认识这个笔迹吗？”
　　馆长拿起笔记本，仔细地端详了片刻，突然出声道，“哦我的上帝，我可以问问您是在哪得到这个笔记本的吗？”
　　欧迟莱七上八下的心此刻全然下落，她将自己如何拿到这个笔记本以及为什么来丹麦的原因都和馆长娓娓道来了。
　　馆长一面听，一面带着些遗憾，他听完后，对欧迟莱说，“我还以为您是他的后人，原来只是偶然得到的啊..”
　　“他？”
　　“对啊，日记的主人。”
　　“日记的主人不是个女孩子吗？”
　　馆长闻言哈哈大笑，“噢亲爱的，你会这么想也不奇怪，让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的主角，是两个男孩子，在他们那个年代，同性之间的爱是不被允许的，可他们还是毅然决然的相爱了，只因他们是彼此的知音，而知音难觅。
　　可是世事终不会让少年人永远天真，中国男孩的爷爷生了大病，他们不得不在此分离，起初他们还有书信往来，可还是不小心被中国男孩的父亲发现了。
　　在那之后，他们便彻底断了联系。
　　我的这位朋友，思念成疾，差点郁郁而终，可就在他要放弃生命的那一刻，这本日记便漂洋过海的来到了他的身边，原来是中国男孩在离别的那一天，委托邮局寄出的。
　　这本日记给了他生的希望，也让他鼓起了勇气，想要去遥远的中国找他。
　　到了中国，他四处打听，却始终没有中国男孩的消息，他为了能在中国留得久一些，吃了很多苦头，据说他还在在男孩之前所在的大学旁边开了一家酒馆。
　　这一开就是十几年，但他始终都找寻不到男孩的踪迹，直到某一天，一个与当年那个男孩长相颇为相似的人走进那家酒馆，我的朋友才知道了一些事情的原委。
　　他的爱人，受尽折磨，在十年前就去世了。
　　据说，那个中国男孩被父亲逼着，要与他断联系，而且也被男孩的父亲截获了不少他们的信件。
　　男孩的父亲烧掉了男孩的芭蕾舞服，将所有信件当着男孩的面也一起丢进了火海里，将男孩锁在家里，不准出门，不允许别人探望。还逼迫男孩娶了一个他不爱的女孩。
　　强行，让女孩为他们延绵后嗣。
　　男孩心如死灰，选择了自杀，终于在男孩试图自杀的第100次，男孩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男孩首先是提出自己想学习大提琴，又托自己的妻子买来了五根大提琴的琴弦，就在浴室，男孩用琴弦割破了自己的喉咙，血流了一地。
　　而讲述这些的，就是男孩的妻子所生的儿子。
　　我的朋友听完这些，将酒馆托付给了自己的朋友，又让男孩的儿子带自己去了男孩所在的墓地。
　　没过几天，我的朋友回到了丹麦，他的鬓边生了许多白发，他把自己关在阁楼里许多天，出来时，便带着那幅画。
　　而后，我这位朋友，跳海自杀了。
　　欧迟莱听到这里，捂住了嘴巴，她一脸的难以置信。
　　欧迟莱走出圆塔时，觉得轻飘飘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馆长所说的那句话，“我曾问过我的朋友，那个中国男孩的姓名，可我的朋友却不愿意告诉我，他只是觉得，那样会让他的爱人为难。”
　　欧迟莱不知道走了多久，才走回酒店，日记的主人，一生在追求的都是不被当时世俗所认可的事，可是热爱又有什么错呢？
　　她回到酒店，日记翻到最初那一页，
　　“嘿，朋友，当你打开这本日记，你或许会看到一个平凡至极的故事，人们在暮色里相爱，爱意在清晨悠然醒来，但对于我来说，这却不知是一个故事，而是在距离中国7031公里外，遥远的丹麦，我曾经拥有的一段意义非凡的人生。
　　仅以此献给我唯一深爱过的人，朋友，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也能来丹麦看看，你一定也能发现爱所存在的意义。”
　　欧迟莱收拾着行李，她的心态已与来时有所不同，她没等到丹麦下完最后一场雪，便决定回国了。
　　她的老师问她，准备为这场旅行，拉一首怎样的曲子作为结尾呢？
　　欧迟莱深思熟虑的很久，终于在回国的轮船上，在翻涌着浪花的大海上，拉响了最后一曲。
　　《Mystery of Love》
　　终于再次踏上了故土，欧迟莱的眼睛里少了许多来时的迷茫，她的身影变得瘦削却挺拔，她提着琴箱，来到了酒馆，将日记还给了老板。
　　“您有在丹麦发生什么有趣的故事吗？”老板问道。
　　欧迟莱笑得很开心，“我找到了自我。”
　　她琴声里缺失的那一份敬畏与热爱，在这趟旅行里，才算是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