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观失控》青山枝

36、交心

　　颜修再一次被推入急救室。

　　白重苏沉默地站在外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此刻的心情很复杂，自责愧疚、恼怒生气、紧张不安……

　　上一次，龚一洁开着电瓶车撞来，颜修护着白重苏闪躲，却被熊苏茉暗中推向车。这一次，吴靖轩要砍白重苏，颜修毫不犹豫地去拦吴靖轩。

　　颜修对白重苏的好，从来不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重苏姐！”高繁夭匆匆忙忙飞奔而来，气都没顺就着急问，“颜修哥怎么样了？”

　　白重苏摇摇头：“不知道。”

　　高繁夭急得口齿不清，一个劲儿地骂吴靖轩。

　　白重苏没力气回应她。

　　起初看到颜修被捅刀子，白重苏感觉自己的肺被打了结，整个人都无法呼吸，体内的痛感传至大脑，让她身心僵硬，就连在救护车上时，白重苏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影响到医护人员。

　　等颜修进入急救室后，白重苏一个人在外站了半小时，逼着自己快快镇定，思考接下来要干什么。

　　“我要告吴靖轩。”白重苏忽然开口，声音冷冽。

　　高繁夭本来在骂骂咧咧，听到这话，顿了顿，随后继续情绪激动道：“是该告那狗东西，故意伤人，够他吃一段时间的牢饭了。”

　　一段时间后，急救室的门总算被打开。医生从里面走出来，白重苏立即走过去，询问颜修的情况。

　　“还好。”医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了让白重苏安心的结果，继而道，“也算他运气好，我们医院还备有他那个血型的血，加之他的羽绒服和毛衣卡了刀一小段长度，没让刀伤及他的要害。嗯，让他老实躺两三个月就好了。”

　　白重苏悬着的心总算落地：“谢谢你，辛苦了。”

　　高繁夭也松了口气：“重苏姐，既然医生都说颜修哥脱离危险了，你也别太担心了。哦对了，我们今天不是说要一起整理资料嘛，牟洋让我转告你，你放心照顾颜修哥，他会解决那些事情的，倘若有什么事情必须你出面，他会联系你。”

　　突然卸下防备，白重苏有些疲惫乏力，她“嗯”了一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再说话。

　　“对了，我来的时候遇到梅峥了，他行色匆匆，脸色不太好。我听说他公司账务出了点状况，估计会涉及到法律问题。”高繁夭又道。

　　白重苏的确有一段时间没见到梅峥了，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正好。”白重苏说。

　　细细想来，吴家人和安家人的出现都与梅峥有关，如今梅峥身陷困境，熊苏茉和安暮思即将离开，那么只要处理完吴家的事情，就万事无忧了。

　　颜修被转移到单间病房，他昏睡了许久，晚上十点多才艰难转醒。

　　彼时白重苏正站在窗边，看着秦水市的夜景。

　　秦水市永远都是那么繁华热闹，灯光明亮得仿佛永远都处在白天。

　　颜修想起身，但腹部的撕裂感让他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也冒出冷汗。

　　白重苏听到动静，连忙转身：“你醒了！”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放松和惊喜。

　　“几点了？”颜修问。

　　白重苏看了眼手腕上的机械表，一边帮颜修摇起床头，一边回应：“十点半。”

　　颜修让白重苏坐：“怎么不回家？”

　　“陪你。”

　　“让你担心了。”

　　白重苏沉默。

　　她的确很担心他，但她不希望颜修用这种自责的口吻安抚她。

　　她会更愧疚的。

　　颜修看出了白重苏的想法，牵起她的手，轻声细语地劝说。

　　颜修的手总是很温暖，但现在，他的手有些凉。

　　白重苏反握住颜修的手，想将自己手上的热量传递给他。

　　“颜修，这是最后一次。”白重苏说。

　　“什么？”

　　“最后一次让你受伤。”白重苏道，“吴家人会得到应有的惩罚，我也会想办法让他们不敢再来找我们的麻烦。”

　　颜修眉眼柔和，看着白重苏。

　　白重苏与他对视几秒，疑惑：“怎么了？”

　　颜修笑笑：“我在想，原来，被女朋友保护的感觉这么好。”

　　白重苏低下头：“我哪有保护过你。”

　　每次都是她将受到伤害，他第一时间站出来保护她。

　　“你有这份心，就是对我的保护。”颜修道。

　　白重苏轻轻靠在颜修肩膀上，沉默。

　　许久，白重苏说道：“颜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冷漠寡淡？”

　　颜修心中“咯噔”一声，猜到了白重苏问这句话的意图，但他假装不知道，配合着问：“为什么会这么说？”

　　“其实，我也有心理疾病。”白重苏垂眸，看着自己握着颜修的手，“在心理学上，我这类人被称作心理变态。我们几乎无法拥有共情能力，更没有同情心和同理心。”

　　颜修的手一紧。

　　她这是在展示她的伤口，即使对象是他，颜修也会心疼白重苏。

　　“你不用紧张，听我说完，我不会讲太多。”白重苏道，“十一岁那年，我爸妈发现我的言行与同龄人有些差异——这一点，和你的情况蛮像，十八岁时，我请求我爸用正电子放射断层造影术检测我的大脑，他拗不过我，答应了。”

　　“结果显示，我的额眶部皮质以及前额皮质腹侧的脑功能比较弱，这极大地影响了我的社交行为、对伦理和道德概念。”

　　“我跟繁夭说过，我八岁时曾差点被人贩子抓走，繁夭无法理解八岁的我怎么能在那种情况下还那么淡定，并且观察等待合适的机会，找合适的人求救。因为我的颞叶前部，包括杏仁核有所损伤，让我能随时保持冷静。”

　　虽然这段时间白重苏因为颜修有过几次情绪不稳的时候，比如今天，当看到吴靖轩的水果刀刺在颜修腹部上的那一瞬间，白重苏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但大多数情况下，白重苏皆很镇定。

　　“一切结果都表明，我是个边缘型心理变态。”

　　“和你不同，你的心理疾病是后天的，但我是天生的。我大脑里的某些区域，天然缺失。”

　　“我有时候在想，倘若龚一洁和吴裨没有抛弃吴依，倘若吴依还生活在那么可笑的家庭中，她是不是会变成一个恶人。”

　　“好在我是白重苏，我的父母是白洋和蔡丹，他们无条件地对我好，给予我世界上最重要的父爱与母爱，他们给了我极好的生活环境和条件，让我在爱的包围下成长。”

　　“小时候，他们总是教我要做个好人，多做好事，我那时对此似懂非懂，后来才明白，原来我爸妈是想通过后天教育教化我。”

　　“龚一洁和吴裨因为别人的一句假话抛弃吴依，我爸妈却在知道我心理不正常后依然包容呵护我。”

　　“我真的很感谢他们，但也害怕被他们舍弃而难过，所以我封闭了我自己，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感情，让自己变得麻木。可几年后，他们仍然对我很好，而且我越长大，越能感受到他们对我的关爱，有时候，我还会控制不住地关注他们。”

　　白重苏的声音平静，语气平稳，她悠悠地将心里话说给颜修听，仿佛所讲的主人公不是她自己。

　　颜修的手已经被白重苏捂热，他抬手，揉揉白重苏的脸。

　　“我常说我很幸运，被吴家抛弃如此，被我爸妈收养如此，遇到你也是如此。”

　　“我的父母一直在潜移默化地引导我往光明的方向走。我的朋友从不介意我的冷漠寡情，繁夭和牟洋总会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我的男朋友……”说到这里，白重苏抬头看了看颜修，“你一直用最适合我的方法默默守护我。”

　　大家都在用白重苏能接受的方法帮助她。

　　颜修侧首亲吻白重苏。

　　白重苏怕拉扯到颜修的伤口，主动靠近他，让他尽量保持原样。

　　“重苏，我很高兴你愿意把你的心里话说给我听，但以后，你可以完全忘记过去，抛下那些芜杂的烂事。”颜修道，“你是个很好的人，你要坚信这一点。”

　　白重苏觉得眼睛变模糊了。

　　从来都没有人告诉白重苏要相信自己很好，就连白洋和蔡丹都不曾考虑过这一点。

　　外人都羡慕白重苏，觉得她长得漂亮、家境极好、学历又高，但没人知道，被舍弃过一次的她，偶尔会自我怀疑。

　　但是现在，颜修坚定地告诉她，你要相信自己——

　　你很好。

　　白重苏的嘴角上扬，眼眶却盈了泪水。白重苏搂住颜修的脖颈，挨着他的头，难以自禁地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