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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听不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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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无上宫的下一刻,云曈猛地吐出了一大口血。
外头的光刚打在脸上,少年就紧张地扶住了她。
云曈脸色苍白,很想说些什么安抚许微竹,可一张口,冒出来的还是血。
她就知道强催灵力要遭报应。
身体像是被掏空,虚得她没有力气站稳,云曈用仅剩的还能动的一只手扒着许微竹站住了,很固执地扛着子书玉质疑的眼神,不肯向他低头。
子书玉看了片刻,最后收回了伸出一半的手。
手上仍留着方才被她在无上宫里沾上来的妖血,滑腻且令人厌恶,子书玉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在了身后,不再看她。
“云曈!”
熟悉的尖利声音,云曈被吓得腿脚踉跄了一下,拉紧了许微竹,把少年的衣袖拽得皱巴巴的。
她有些怀疑自己,问许微竹道:“你听见了吗?”
“云曈!回头!”女孩没有得到回应,声音更大了。
云曈扭头去看,这一次,没有再怀疑自己了。
“师姐!”
那两个青色的身影也才从无上宫的废墟里走出来,见到云曈惊喜得不行,欢欢喜喜地跑了过来。
“幸诗!你——”云曈也很高兴,可一开口,嘴里就喷血,几个咳嗽接连扑出来,呛得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幸月熟练地摸她手腕把脉,笑着问道:“又心急破印了?”
云曈一边咳嗽,一边点头。
“噫!你别把血喷我衣服上啊?!”幸诗见幸月表情就知道没什么事,夸张得开着玩笑,还不忘把站在后面的楚十六拉过来介绍一番。
“楚十六,新弟子。也是我们师尊的宝贝关门弟子。”
云曈不好说话,便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你们——”
幸诗看着许微竹,忽地想通什么,对许微竹问道:“云曈就是你们进无上宫要救的人?”
原都认识。
云曈听他们说完来龙去脉,不由笑了,揽着许微竹道:“小竹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没有他,我半年前就没了。”
她也将在桃花村里的事简单地说了一下。
“原来如此。”幸诗转头看向许微竹,眼神坚定,“许公子,辛苦你了。”
许微竹被她盯得有些尴尬,往云曈身后躲了躲。
“不过,许公子,那位与你一同进无上宫的风公子不见了……”幸月一五一十地将风衍消失的事说清楚,脸上有些抱歉。
许微竹还未说话,云曈就按住了他。
“不必管他。”
她的语气很怪,引得许微竹偏头看了过去。
云曈脸色苍白,脸颊上沾着红色的人血和怪异的绿色妖血,眼神似刀,锋利而明亮。
“若非做够了十足十的准备,他是绝不会进无上宫的。”
“你认识他?”幸诗问。
云曈平淡道:“他是秋水阁的弟子。”
话刚说完,气血涌上心头,云曈猛呛了一下,重重地咳出一大口血。
“你妄动封印,致灵脉逆流。”一只白皙冰冷的手伸进来,一把握住云曈的手臂,“先随我回去。”
冷淡的声音刚落,不待众人反应,便带着云曈消失了。
才一句话的功夫,方才还挂在自己身上不停咳嗽的人便不见了。许微竹的手臂还保持着让她攀附的姿势,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周围,可除了他,其他人都不觉得奇怪。
幸诗面目扭曲道:“咱们怎么就学不会千里阵呢?”
楚十六很乐观:“说不定十年后师姐就会了。”
幸诗白了他一眼,认命地迈步走山路。
幸月见许微竹不解,上前解释道:“不必担心。是寒崖仙君用千里阵带走了云曈。云曈灵脉逆流,若不及时调理,会致灵脉破损。我们的住处就在蜉蝣城里,你随我们下去,很快就会再见到云曈的。”
下山时,幸诗对许微竹说的话多了不少。
之前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现在他们有共同的朋友,关系立刻就不一样了。
“你不必紧张。云曈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尽管把我们当自家人对付。”
“倒是你,那臭丫头脾气不好,这几个月你们都待在一起,她没欺负你吧?”幸诗随口一问,少年却认真地想了起来。
“没有。”醒了片刻,少年表情柔软下来,低声道,“她脾气很好。”
“脾气好!?”幸诗的尾音怪异地拉长了,她回头瞪大眼睛看了眼少年,忍不住惊讶,“我认识臭丫头那么久,你是第一个说她脾气好的人。”
“你这样说我就真好奇了,这几个月你们都干了什么?”幸诗起了好奇心,一路叽叽喳喳地跟在许微竹后面问,啰嗦得让一边的幸月都忍不住使眼色。
走到府外,幸诗还不愿住口,脚步不停地往许微竹那边挪,“哎,她真的没发过疯吗?”
“好了。”幸月叹气,用力拉住幸诗,提醒她道,“你这样欺负她的人,待会她知晓了,定要叫你好看的。”
“哪有欺负?我就是好奇……”幸诗反驳,话还没说完就被被幸月使过眼色的楚十六手快地拉了进去。
“抱歉。许公子,她并未恶意,就是啰嗦。”幸月有些不好意思,又见少年的表情,不由解释道,“云曈此刻应和寒崖仙君在一起,你不必担心。许公子身上还有伤,我先带许公子去休息,处理一下身上的伤。”
“到时候,我带你去看云曈。”
她说话时,少年的表情始终不冷不淡,看起来对自己以及周围环境都无甚关心的样子,直到幸月提到去见云曈,少年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像是瞬间点亮的一簇火。
“现在不行吗?”许微竹问道。
“抱歉。”幸月摇头。
只简单处理了一下外伤,服过药,许微竹谢绝了幸月提出的检查伤口的提议。
折腾了许久,此刻已是凌晨时分。
外面很暗,一个人的房间,也很暗。
许微竹只点了一支蜡烛,少年凭着微弱烛光打量自己身上的伤口,视线定在自己被碎石摩擦得破了一大片皮的掌心上,盯着上面混着血丝的伤口,眼神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另一边的云曈,还在“受苦”。
灵脉逆流,需一个一个穴位地疏通经络。
除了痛,什么都没有。
云曈痛得想要跳起来狠跑几圈,偏偏替她梳理筋脉的人是子书玉,叫她疼得龇牙咧嘴都只敢躲在他背后做那些奇怪的表情,在他面前死死憋着,不愿露一点弱。
“心神合一,气宜相随——”
冰凉的声音停下,云曈抬头,撞上一双浅色的眼睛。
子书玉提醒她道:“你又走神了。”
云曈不承认:“我没有。”
话音未落,两指落在她背上的穴位上,用力按下,又痛又突然,击得云曈下意识挥拳。
牢牢握紧的拳头对着那张精致得不似凡人的脸,子书玉用淡色的眼睛瞥了她一眼,云曈立刻把自己的手收下。
不仅要收,还严严实实地藏在衣袖里,一点都不露出来。
好像这样,就能让她先前的动作消失,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子书玉却道:“手伸出来。”
云曈不认:“我只是不小心。”
子书玉未说话,一言不发地朝她伸出了手,露出掌心,示意她将手放出来。
云曈慢吞吞地伸出了左手。
子书玉无奈:“另一只手。”
云曈微愣,这才反应过来他不是在说她方才的动作,而是在说她那只伤了的手。
左手收了回去,受伤的右手慢吞吞地伸了出来,但这一次的磨蹭是因为痛,而不是因为云曈的犹豫。
被映月捏断的手腕处一片青紫,还依稀能看见骨头透过皮肉突出来的形状,颜色可怖,样子也可怖。
云曈不愿多看,扭开了脸。
子书玉捏着她的指节,轻轻地在她手腕附近输送灵力,他低垂着眼,声音是难得的轻柔:“手都断了,还这么不安分。”
或许是因为灵力的原因,手腕受伤的地方感到一阵阵热意,而疼痛的感觉,在慢慢消失。
直到手腕被人细心包扎好,云曈才终于回头,盯着自己被处理好的手腕发呆。
子书玉叮嘱道:“这几日好好休息,不要乱跑。”
云曈小心地动了动手腕,小声道:“我才不会乱跑。”
子书玉又看过来,声音冷淡,反问道:“是吗?”
云曈立刻闭嘴。
子书玉起身,准备离开。
“寒,寒崖仙君!”见人要走,云曈马上叫道。
这个称呼熟悉又陌生,开口之后云曈觉得自己的喉咙都变得不舒服了。
心情很不好。
子书玉停住,回头看了过来。
那双漂亮的浅色眼睛看着她,云曈与他对视了一眼,莫名觉得他此刻的心情也不是很好。
“寒崖仙君,那个蛇妖——”云曈咳嗽了一下,低下头不再看他的脸,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下去,“您要如何处置呢?”
没有人说话。
云曈不解,抬头看去。
浅瞳才刚刚擦过她的视线,便很快地收了回去。
“我会安排好。”说完,他的手便按上了门。
人走出半步,他又停住,道:“从此以后,你都不会再看见它。”
说完,门便被轻轻阖上了。
云曈低头,摸了摸自己被细心包扎好的右手手腕,低声道:“多谢寒崖仙君。”
蜉蝣山最诡异之处,在于它的山脉。山脉认主,会与蜉蝣山主人绑定在一起,主人身死,山脉崩塌。蜉蝣山毁,山中的妖怪没了去处,便会去抢夺别处。
为了□□,在蜉蝣山决定换主之前,映月不能死。
只能封印。
云曈无能,当年拼了命也只让老妖怪沉睡几年。
若是寒崖仙君的话,封印个几十年甚至百年想必都是没问题的。
可就算是寒崖仙君,也只是封印。
许久,房间里才传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真不甘心啊……”
天越来越亮,晨晓的光从门缝处挤了进来。
女人慢吞吞地凑过去,身体没有力气,她就干脆蹲在地上,抱着自己脏兮兮的衣服去盯着地上的光看。
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地上那抹光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亮。地上的光看起来太漂亮,她彻底忍不住,伸出手去摸。
她没摸到,光打在手腕上包扎的一圈一圈白条上,一瞬间亮得刺眼,扎到了她的眼睛。
云曈捂住自己的眼睛,终于失力地坐倒在地上。
眼睛看不见,脑海却浮现出一个身影。
一片黑暗里,漂亮的爱穿粉色衣裙的姑娘转过身,冲她笑了笑,明眸皓齿,美得不像话。
美丽的姑娘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叫人浑身发寒。
她说:“云曈,杀了我。”
云曈睁开眼,脸颊无力地贴着冰冷的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呆愣愣地盯着空中照出一片微尘的光看。
她再一次伸手去摸,手上摸到的却是一片滑腻的鲜血。
再一眨眼,鲜血又消失不见。
眉间血印又开始滚烫,而这一次,她不想让它冷静下来。
额上灼热,身体却冰冷。
她清醒地回忆着一切,如同坠入噩梦。
“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遍又一遍,用虚弱的声音向云曈道歉。
银色的灵器沾满了血,一大截都埋进了她的身体,云曈绝望地抱住她,第一次如此厌恶自己。
寒水越漫越深,怀里的身体也越来越冷,云曈抱着她走出去,可上岸的那一刻,她已没了声息。
她最后的动作,是伸手环住云曈的手臂,和每一次她们见面时一样。
“小玉……”云曈控制不住地低喃出声,声音越来越轻,轻得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我好想你。”
……
幸诗来找人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个在地上睡着的人。
“你嫌自己病得不够是不是?”幸诗啰嗦着把云曈吵醒,把她抱回床上,又看着她一身脏兮兮的,嫌弃地皱眉。
云曈轻声笑,声音有些虚弱:“你这是什么表情?”
“你是去泥地里滚了一圈吗?”幸诗毫不留情,嫌弃道。
等幸诗将云曈收拾好时,云曈已经又睡过去了。
幸诗对着睡着的人念叨了一下,最后还是替她盖好了被子。
许微竹来时,云曈刚醒。
少年脸上的伤虽然处理过了,但云曈还是看着不舒服。
云曈问:“疼吗?”
许微竹摇头:“不疼。”
云曈盯着他,不知怎么,就安静了下来。
两个人都不说话,就这样直愣愣地看着对方。诡异的是,就算是这样,云曈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好像和许微竹待在一起,只看着对方发呆也是可以做的事情。
许微竹的瞳仁很黑,还很亮。很清澈的眼睛,云曈一眼就能在他眼里看见自己,小小的一个自己。
先扭开脸的是许微竹,他咳嗽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慌张地给自己倒了杯水。
冰凉的水入喉,她的声音也很低。
她说:“是我没保护好你。”
“不对。”清脆的一声,少年放下冰凉的杯子,声音有些沙哑,“是我没保护好你。”
“什么话……”云曈笑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许微竹道:“为什么没有关系?”
云曈道:“是我说要保护你,这是我该做的事。我让你受了伤,是我没有做好,和你没有关系。”
“不是你让我受的伤。”许微竹轻声道,“是我太弱,什么都做不到。”
少年神色低落,云曈直觉不对,开口道:“不是,你这……”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大嗓门打断。
“云曈!我来了!”
是幸诗。
不止是幸诗,还有幸月和楚十六。
“天都快黑了你才醒,臭丫头,你是不是偷懒了!”
云曈忍不住笑:“这和偷懒有什么关系?”
幸诗叽叽喳喳地挤进来,幸月关心云曈的身体,也时不时开口问一句,而楚十六又紧张又好奇,也挤进来和云曈说话。
幸诗道:“师尊前几日还说起你,说你在她那养的灵草快死了,叶子都枯了。”
云曈大惊,道:“你不是说过会帮我浇水吗?”
幸诗也惊:“啊!你何时说过!”
幸月道:“去年中秋,你答应的。”
“怎么会,我完全不记得!”
“哇。”云曈面无表情地感叹了一声,“这么久了,一盆灵草而已,两位顺手帮我浇一下水都做不到吗?”
幸诗移开脸,不看云曈,“我很忙。”
幸月道:“我比她更忙。”
云曈盯着她们,“灵草就在你们房前。”
幸月扭开脸。
楚十六想起来了,兴奋道:“是那株红色的灵草吗?”
云曈闭眼,叹息道:“它原是紫色的,快死了才会变成红色。”
楚十六:“……”
三人一句接一句,根本没有留给许微竹插进去的机会。
许微竹没有说话的机会,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这些人面前,他太普通了。她们了解她,和她有许多他不知道的过往,她们说的那些事,他根本就听不懂。
少年垂下了眼,松开了牵住她衣袖的手。
那几人进来时,他一时紧张,就拉住了她的衣袖。
轻柔的布料刚从他指尖溜走,手指被温暖的掌心牢牢包住了。
她没什么力气,握也只来得及握住他两根手指。云曈偏头看着他,在少年微愣的眼神中慢慢收紧了手。越握越紧,一点一点从手指握到他的掌心,两手相扣。
“去哪啊?”她弯着眼睛,轻声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