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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熄灭 ...

  •   大门发出狂风吹打的哐啷声,似乎是刚刚进门时没关好,苏墨边按下接听,边走过去打开门察看情况。

      “您好,请问是苏耀的家属吗?”

      冷风像条冰凉的蛇钻进脖颈处,苏墨打了个颤,抬眼看外面的倾盆大雨,“是啊,苏耀是我父亲。”

      想到今天公布的解封之日,她迫不及待地问:“是不是我爸爸可以回家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
      “抱歉。”

      “什么?”

      “抱歉。病人苏耀因心律失常而至晕厥,经抢救无效于今日三点十分死亡,又因规定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的患者遗体需直接由医院交移殡仪馆火化,请您今日尽快到本院一楼病人通道签字。”

      握在门把手的力气松了,狂风乘虚而入,猛烈地席卷了所有的温度。

      金属门开合之间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风像一头野兽悲怆地嘶吼,雨快速而密集地砸在视野里所有的物体上,哀鸣阵阵。

      苏墨站在门口,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看着历经一通电话的时间就黑下来的世界,不知该做什么样的反应。

      “墨墨,吃饭了。”陈茉心端着一盘菜从厨房里走出来,瞥见苏墨衣服也没换,大门也没关,皱着眉问,“怎么了站在这吹冷风?”

      “妈,有人恶作剧打到你的手机上,”苏墨眉尖往上戚,嘴角滑稽的向下垂,理智与感性在互相对抗,她颓然地歪了下头,眼神疑惑,“居然,居然说......爸爸他...,死了?”

      啪啦——

      瓷盘摔落,热气腾腾的菜肴洒了一地。

      母女二人沉默着,没再言语,或是此时什么也说不出口。

      无声无息到,只有耳边风声在呼啸,在穿堂而过,在割离,在分崩离析。

      苏墨不记得和妈妈是以什么样的状态赶去医院,她没吃饭也感受不到饥饿。医院大楼矗立在夜里的轮廓朦胧又冷清,入口大门她去过无数次,却从没去过旁边的灰色矮楼。

      矮楼前红白的灯牌亮着,旁边停了几辆挂着褪色花圈的老旧三厢车。

      衣服还湿着,分不清是从外至内还是由内至外的寒气,苏墨只觉得浑身都发冷,比任何一个冬天都要冷。

      苏墨牵着陈茉心的手,就像曾经来接苏耀下班一样走了进去。

      可这一次,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却变成了放在地上的袋子。

      周围不断地传来哀恸的哭声,她的手被妈妈紧紧抓着,有些疼,但她没挣开。

      过了几秒,手被松开了。

      陈茉心像被抽干精气神一下瘫软着跪坐在地,几乎是趴扶在袋子上。

      苏墨眼睫轻颤了下,却仍旧直直地站着,眼神木然地盯着女人悲伤的背影,以及因啜泣而耸动着的肩膀。

      旁边的护士递过来几张纸,上面印着死亡通知书几个刺眼的大字。

      大概是一个医院的,护士认识她爸爸,说苏医生是个好医生,即使感染仍旧坚持研究工作,说她爸爸救了很多人。

      听不下去了,苏墨面无表情地打断护士滔滔不绝地称颂,“为什么不阻止?”

      也许是女孩太过淡定,漠然到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护士眼神很是错愕,“什么?”

      “感染是可以被治好的,”苏墨是医生的女儿当然知道最基本的常识,她哑着声质问:“你们为什么不阻止他?为什么要让一个病人日夜操劳然后被累到猝死?”

      一向艳阳般明亮的眼眸在阴翳里灰蒙暗淡下来,发白的手指紧紧攒着笔杆,她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似在质问护士又似在质问那根本无迹可寻的上天安排。

      为什么会这样。

      护士面露难色没说话,为难她也没用,苏墨抿唇收回视线,将那几张纸接过来,在落尾签下自己的大名,签到最后一张纸时,笔尖停滞了几秒,墨字最后一横上立刻晕染了一团浓黑,突兀到就像戛然而止的句号。

      手悬在半空中,嗓子又干又紧,她声音艰涩道:“我能再见见...我爸爸吗?”

      护士叹息了声,“抱歉,根据规定也为了安全,不允许打开隔离袋。”

      苏墨楞了几秒,艰难又迟缓地点头,将签好的纸张递给护士,转身走到陈茉心身旁,缓缓蹲了下来。

      刺鼻的消毒水味充斥在空气里,发白的日光灯让人头晕目眩。

      她安抚着妈妈颤抖的背,又伸手去摸了摸粗糙又冷冰冰的隔离袋。

      是不同的触感,心脏猛地抽搐了下。

      疼。
      太疼了。

      苏墨疼得倒抽一口气,强撑着的表面就在这一瞬间瓦解。

      袋子里面就是那个陪她长大,教她成长,那个永远用坚实的肩膀抗下一切,爱着她的爸爸。

      她甚至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甚至都不能再去看最后一眼。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被装在袋子里?

      迟来的反应,让大颗大颗的水珠失控地从眼眶往外涌,苏墨拿袖子去擦,眼泪却源源不断,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原来不是愚人节的玩笑啊。

      那个失手打碎的杯子不会再有第二个。

      她再也没有爸爸了。

      .

      傍晚世界并没有安静下来。

      雨声,风声,雷声,各种嘈杂的声音,从房间那打开的窗中传进来。

      苏墨倚在床边,嘴唇被冻得发乌。

      听说人死后灵魂会回家,她好想再与爸爸说句话。

      外面那么大的雨,爸爸会有伞吗?

      窗户开着,她固执地盯着那处,等了许久,从冷到热,身体越来越疲软,脑袋越来越重。

      苏墨打开手机翻到和苏耀的合照,视线渐渐模糊,滚烫的泪无声无息往下淌。

      以前不高兴了难过了都会找妈妈,可她也失去了爱人,又怎么能安慰自己呢。

      屏幕划到与陆峙的通话,聊天记录停留在今日的【我喜欢你,晚安】上,苏墨流着泪拨通了视频,没人接,她又接着拨了个电话过去,还是没被接听。

      每一次都是冰冷的电子长音。
      悲痛和委屈搅得心脏生疼,手指轻颤着拨通最后一次。

      过了几秒,她找到李惟风的电话,顿了顿又拨通了赵明丞的,结果都是一样。

      茫然无措了几秒,苏墨放弃去找谁诉说的念头,疲惫地闭眼,往后仰下去。

      为什么会这样呢。

      更多的泪水聚集在眼眶里,她抓来个枕头翻身将脸埋在里面,无声地大哭起来。

      忘了哭了多久,也忘了是怎样昏昏沉沉睡过去,第二天苏墨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一睁眼就看到陈茉心坐在床檐边。

      外面还下着雨,她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床头柜上的相框。

      相框里的照片是张三人合照,是爸爸好不容易抽出时间陪着她和妈妈,一家三口第一次去迪士尼的照片。背景上的城堡只有一半,因为迪士尼的项目太多,那时她为了能有下次,说按顺序只逛半个游乐场,留着另一半下次再补齐。

      她总以为有很多时间,总想着下次。

      可再也没下次了。

      苏墨强忍着泪意哑着声叫妈妈。

      陈茉心这才回过神,视线停留在苏墨脸颊不正常的酡红色上,但考虑到从昨晚就没进食,拿体温计的手迟疑了下,转向准备好的保温盒,她从里拿出饭菜,轻声说:“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东西,饿坏了吧?先吃点东西。”

      看到妈妈就会想爸爸,苏墨将头埋低,泪水顺着眼角滑倒下巴,她吸了下鼻子,点头接过来。

      整个人发着烫,太阳穴胀痛引起了失重的晕眩感,苏墨感觉整个人都在飘,以至于空空的胃处于一种悬空的状态,她没什么想吃东西的欲望,但为了基本生理需求,只能往嘴里随意而机械地扒拉几口饭。

      房间里沉默下来,母女二人没谈论关于苏耀的话题。有时候逃避是下意识,最笨拙的,屏蔽痛感的方式,你以为短暂地忽视就等于没发生,却忘了有的伤口不刮骨疗伤只会慢慢生出腐肉直至溃烂。

      苏墨吃完后,抬眸看到表情平静的陈茉心愣了下,她妈的表情太过平静,与昨天失控悲痛的模样大相径庭。

      “墨墨,先量量体温。”陈茉心把温度计递过来。

      持续发热让脑袋昏沉得无法思考,苏墨没来得及细想这种类似于死寂般的从容意味着什么,自然也就忽略了她妈眼里巨大的痛楚。

      她顺从地量了体温。

      高烧38.9度。
      在这种特殊时期,这种体温是极度危险的,况且她们昨日才从医院出来。

      所以,苏墨极有可能被感染,陈茉心脸唰地煞白,紧张得手都在抖。

      毕竟是受过志愿者的专业培训,苏墨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状况,这就是普通伤寒引起的发热,但有的风险不能冒,她不能再失去了。

      “妈,你别在我房间快出去,我这几天都不出来了。”

      “饭菜你就放门口,到时候敲门我自己拿。”

      “傻孩子。”陈茉心伸手温柔地抚摸着苏墨的头,力道很轻,那双与女孩相似的眼里是万分复杂的情绪。

      这瞬间,苏墨却感受到了莫名的不安。

      她不知道这种不安的来源,只能凭借本能低低地唤了声,“妈——”

      抚摸着的手停顿了下,陈茉心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她垂下眼睑,起身说:“我去给你拿退烧药。”说完拿起餐盘,想起什么,“墨墨你睡着的时候,手机响了很久。”

      .

      同样都处在北半球,时间却相差十三个小时。改变不了的昼夜相差,追不上的分秒。

      陆峙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视着脚下的车水马龙,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光在那双黑眸中变幻。

      对面的摩天大厦的电子屏滚动着,

      ——The City That Never Sleeps。

      这座富丽堂皇闻名世界的城市是多少人梦寐以求想攀登的顶峰,他却异常想念蓝天白云下的花坛和席地而坐的小广场。

      手指再次划到SUM那个名字上。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音筒里的女声字正腔圆用双语播报完,随后便是机械重复的“嘟——嘟——”声。

      陆峙往上翻拨打的记录,距离她打过来的电话,已经过去十四个小时。

      眉头慢慢拧紧,耐心告急,等不了了。

      他走到沙发旁的矮柜旁,拨通内线电话,看着手机屏保,不容置疑地说:“我需要立刻回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还是哭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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