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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燃烧 ...

  •   临近中午,日光和暖,流云轻盈。
      空气里有从花坛飘来青草香和旁边钢管的铁锈味。

      陆峙怕苏墨腿还麻站不稳,依然扶着她手臂,只是她一直偏着头不看也不问他。他不知道她到底是生气,还是不想理自己。过了许久,才挑了一个不至于难以继续的问题开口问道:“腿,现在好点了吗?”

      “好了!”苏墨没有回头,语气里还藏着怒气。

      陆峙抿住唇,松开了手。

      “谁让你松开的,我还站不稳!”
      她气冲冲地回头,浅棕色的眼睛里像藏着两把小火焰。

      紧绷的情绪瞬间松懈,陆峙抬起垂下的手扶上她的手臂,语气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好,不松。”

      苏墨哼了一声,“你要以后再用那两个字说自己,我就真的不想理你了。”

      “好,不说。”

      “算你认错态度良好,”苏墨抿了抿唇,沉默了几秒,“那要和我说说你和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吗?”

      陆峙一双黑眸凝视着她,他其实不想告诉她那些事情,那些发烂发臭的过去,同时心底又有个卑劣的想法,想全部告诉她。

      他不知道这样算不算病态。

      就像一个躺在污泥里的人,某天有个干干净净的人来了,她向你伸出手,你既害怕自己满身污秽弄脏她,又希望她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就如同他现在,既害怕苏墨会因此远离他,又希望她即使知道一切还是如往常对自己笑得眼眸弯弯。

      这就叫喜欢吗?
      陆峙不懂。

      见他一直未开口,神色沉郁,苏墨突然觉得这些不好的事说出来相当于揭了一次陆峙的伤疤,她不想再问,看向别处说:“算了,还是不要说了,我也不是那么八卦的人。”

      “苏墨。”
      “嗯?”

      陆峙的眸光微闪,语气里有某种期待又带着视死如归,“你要是想知道,我全部都告诉你。”

      .

      王英,陆峙的养母,六岁时收养了他,出生在梧江市一个小县城里,家里是典型的重男轻女。她在十六岁的时候被父母逼迫嫁给一个老父,和所有故事一样,王英不甘认命,脱离了原生家庭一个人去梧江市打拼。在二十五岁时王英就拥有了几家服装店和一定的积蓄,为了弥补没有上过学的自己,她开始自考准备重归校园。到这里都是一个女孩励志的前半生。

      之后王英重回大学后,遇见了她的前夫,,金萧桥。金萧桥比她小六岁,是个凤凰妈宝男,空凭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让王英陷入了爱河,死心塌地等了他三年,两人很快在男方法定年龄的时候结了婚。

      所有爱情的开端都是美好又令人沉醉的,他们曾有过两年的幸福时光。婚后几年,王英始终发现自己不能怀孕,开始悄悄的吃药,打针,甚至尝试一些匪夷所思的土法子,可惜还是未果。金萧桥发现后,逐渐开始暴露了本性。他不再花言巧语,而是和他母亲一起对王英说你既然怀不了孕,就要从别的地方补偿。

      女人天真的信了。她将名下一半的产业都给了金萧桥,以为这样就能挽留住心爱的丈夫。金萧桥的母亲对王英说他们是一代单传不能没有后代,而金萧桥哭着说他不愿意和王英分开。

      王英不忍看自己爱的人在她和母亲之间如此为难,自己提出了离婚。离婚后,马上就领养了陆峙。因为母亲的天性,她非常喜欢这个孩子,倾注了所有的爱。

      后来,发现不过是金萧桥和他母亲演的一场戏。什么补偿,什么为难都是假的,全都是为了让王英产生愧疚主动提出离婚,他母亲在知道她不能怀孕的时候就给金萧桥找好了另外的女人,但又割舍不下王英的财产,才谋划了这么一场戏。

      本来王英是永远不会知道的,巧就巧在那个女人是店里的员工,而她对这个员工非常好,好到王英看她从农村到梧江市无所依靠,让那个女人在自己家住了一段时间,也就是那个时候那女人和金萧桥勾结上了。讽刺的是王英过给金萧桥那家店也是那个女人所在的店。

      到这个程度是个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王英当然也就明白了这暗通款曲。她开始恨金萧桥,恨那个女人,她最恨的是自己为什么不能怀孕。在她的潜意识里,最美好的几年才是真实的,萧金桥是爱她的,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不能怀孕,一切都不会变成这样。而现实的残酷让她只能通过酒精来麻痹自己。

      ......

      陆峙没告诉苏墨,王英在知道真相那一天,正是他被推下楼梯那的一天。

      那时陆峙只有八岁。王英去学校接小陆峙的时候就心不在焉,回来后没有任何关心安慰,让他先回房间呆会,小陆峙还在想为什么自己明明是被施虐的一方却没有得到道歉与该有的维护,躺在床上,摸着额角的纱布睡着了,半夜出于饥饿走出了房门,也看到了王英头发凌乱满脸泪痕的样子。

      她在喝酒,一边喝酒嘴里一边呢喃着什么。小陆峙不知道王英为什么这样,只想去安慰自己的妈妈,他走近时,王英却一把抓住他的双臂,指甲深陷带来刺痛让他清醒过来,也听清了王英反复说着的一句话:他居然骗我。

      小陆峙不知道那个他是谁,他很困惑为什么一向温柔的妈妈会喝的烂醉如泥,掐着他的手臂不放。

      也正是从那天开始,王英开始喝酒,她爱上了酒精带来的沉醉感。她清醒的时候,依然会哄小陆峙入睡,也会如之前一样,关心他的一切,送他上学为他做饭。当一瓶一瓶酒下肚之后,王英就变了一个人,变得歇斯底里,变成了和那些人一样,对他施暴的人。

      小陆峙前几次还会疑惑也会哭,为什么那个温柔的女人会变成这个样子,他觉得只要叫醒她,就会和以前一样。确实,王英清醒过来的时候会抱着他掉眼泪不停地说对不起。就这样过了一年之后,陆峙十岁时,王英变得更阴晴不定,最后金萧桥与那个女人生了一个孩子后,王英开始酗酒,情绪就开始彻底失控。

      这个女人不止恨背叛自己的前夫,也恨着与此毫无瓜葛的稚子。

      王英曾说看着陆峙就无法控制的想起自己被背叛被抛弃的事实,看着他就会想为什么这么好看又聪明的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

      可毕竟是养了那么多年的孩子,怎么可能完全没有感情。王英清醒的时候是爱着孩子的母亲,醉了之后就变成了一个疯女人。醒酒后又抱着他哭,一边陷入对自己的深恶痛绝,之一边又开始逃避现实,酗酒。

      周而复始,周而复始。
      日复一日,日复一日。

      那个会哭的小陆峙就在折磨中变成了现在这个沉默的少年。

      到去年十二月份,王英在这样的折磨中丧失了求生的意志,进医院之后自己扯了口罩故意被感染,所以陆峙见她的那一面,王英说:“你不要怪妈妈,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其实,即便是这样,陆峙仍旧把王英当成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即使不愿承认,他内心是不想她离开的。但当看到躺在病床上面容憔悴双眼浮肿的女人,他想到了他和王英第一次在孤儿院见到的场景。

      是在梧江市的四月,阳光正好,天气不冷也不热,院长领着众多小朋友去到孤儿院的后院,那有一颗樱花树。王英穿着一套裸粉色的裙子,画着精致的妆,头发挽在头上,她笑着从樱花树走向他,声音温柔的像飘下来的花瓣,“要跟我回家吗?”

      陆峙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王英,沉默了许久,他说:“好。”

      就如同当初答应跟她回家一样,他答应了让她离开这个世界。

      .

      “我妈她因为常年酗酒得了急性胰腺炎住进了医院,被感染了一周就去世了。后来,保险公司赔了一大笔钱。金萧桥就是从这之后开始联系我的。”陆峙的声音很淡,仿佛说的不是他曾经十八年的人生。

      “你什么都别说了,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苏墨的声音有些哽咽,陆峙心里一紧,回头看到她的护目镜被覆满了一层雾气,他目光微动,沉默了几秒,有些干巴巴的说:“别哭。”

      谁知这一声别哭,她干脆就不忍了,直接抽泣了起来,就像是曾经历过这些事一样。

      苏墨听的心口一阵堵的慌,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是用这种平淡的语气来述说那些伤痛。

      听到他说别哭,她就更忍不住了。

      她甚至都能想象到当初那个小陆峙在那天被欺负后,面对母亲天翻地覆的变化又是用什么样的口吻让他自己别哭的。

      苏墨终于知道为什么陆峙会那样轻飘飘的承认那两个字了。她觉得自己无法理解,是因为她永远不会这么说自己,而这来源于家庭父母朋友给自己的底气。就像她知道,如果有人这样骂李惟风和赵明丞,他们同样不会接受。

      可是陆峙没有啊,这些在她生命里习以为常的东西,他都不曾拥有。

      如果,他也和她一样,有苏耀和陈茉心那样的父母从小疼爱他,有李惟风和赵明丞那样的朋友陪着他长大。

      在这个年纪,他也应该是一个风光月霁,意气风发的少年。

      看到有趣新鲜的事会兴奋,碰到不合自己心意的事会大大方方说出来,被人骂了会坦荡的反驳回去甚至说一声去你大爷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世界沉默着。

      可即使这样,他从未有过恶意,只是这个世界不爱他,未曾给过一点偏爱。

      苏墨想到第一次见陆峙时,他站在梅花树下不辩解不反驳的模样,那时他心里在想什么呢?越想越难受,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拼命往下掉。

      “别哭,我......”陆峙话都没说完,就感觉自己被抱住了。

      他僵着身子,手滞在半空中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陆峙比苏墨高太多,她的个子只能到他胸口处,腰被她搂着,尽管隔着厚厚的防护服,陆峙依然能感觉到下面属于女孩子柔软又纤细的肩。

      苏墨的头贴在陆峙的胸口,只露出被防护服包裹着的白色颅顶,陆峙想伸手去抚摸,又生生停在半空中握拳,半响后,他哑着声问:“苏墨,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知道的......”苏墨声音瓮声瓮气的,“我觉得这个时候就应该给你一个拥抱。”

      她总是如此理直气壮,不讲道理,不讲逻辑地一次又一次试图闯进他的世界。

      陆峙抬头望向梧江上方晴朗的天空,阳光很刺眼,他睁着眼任凭光线刺进黑色的瞳孔里,直到感觉到酸涩,他缓慢闭眼在心里叹息了一声,随后轻轻推开苏墨不去看她,视线落在某一处,风轻云淡地说:“那些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告诉你,不是想让你觉得我可怜。”

      苏墨声音闷闷的,“没有可怜,我是在心疼你。而且,我觉得你真的好勇敢啊......”

      心猛跳一下,陆峙攥住手心,克制着某种情绪,重复后两个字:“勇敢?”

      “是啊,”苏墨仰起脸看他,浅棕色的眸子沾着湿漉漉的雾气,眼尾还有些红,她蓦地笑了,“谢谢你啊小陆峙,能这么勇敢,这么坚强的长大。”

      陆峙怔住。

      苏墨看着他,眼睛仿若一汪注满阳光的清泉,她继续道:“多亏了我们小陆峙才有这么好的山寺弟弟。姐姐以后会保护你的。”说完,还垫起脚尖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

      陆峙没说话,将她试图作乱的手轻拉住。

      苏墨也没挣脱,任由他拉着。

      流云在上空浮动,风拂过周围的残垣断壁,穿过钢筋铁条的空心处,发出呜呜的低鸣声。

      他们静静地对视了一秒。

      苏墨弯眼笑,“山寺弟弟,苦难是有限的,你以前经历完了,就代表以后的日子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快乐和幸福。”

      “所以,以后多笑笑好不好?”

      陆峙将苏墨纤细的手腕紧紧握在手心,猛地将人一拉带进怀里,另外垂在身体左侧的手顺势压住她脑袋,按进冰凉又逐渐滚烫的胸口。

      他不知道这种感情是不是叫喜欢,只知道已经将自己全盘托出,那些腐烂掉的过去都一一剖开,露出腥臭的血肉,可她丝毫不惧,还说要保护他。

      这一刻,那荒芜一片上的笋芽,再也无法抑制住。
      它们破土而出,拔地而起,长势凶猛。

      那积存已久的不可控终于完成了质变。
      就这一次,让他放任一次。

      他低头将冷硬的下颌抵住她的头顶,闭眼将几乎要溢出的感情和泪意藏在眼底,轻轻的,极为珍重地说了一个字:“好”。

      苏墨在陆峙的臂弯下像只娇小的小鹌鹑,急切而突然的动作导致她被搂得有些懵圈。他太高,抱的又太紧,再加上厚重的防护服,导致胸闷气短,喘气困难,心脏超负荷地跳动着。

      “那个,你能松开些吗?”苏墨试探地问道。

      陆峙蹙起眉头,看着她沉吟片刻,眉眼间的霜雪开始一寸寸融化,他有些孩子气地说:“你先抱我的。”

      “可是我,呼吸不了...了。”

      苏墨说话磕磕巴巴的,想必是真憋着了。

      陆峙将人从怀里拉出来,颔首注视着她,却已是舒眉展眼的神情了,他低笑一声,“现在能呼吸了吗?”

      苏墨点点头,确实畅通了不少,但左胸腔的心脏依然不听话地乱跳。她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后,“你刚刚笑了吗?”

      头顶被轻轻拍了两下,陆峙迈着大步从这片阴影处走出去。

      少年没有回头,肩背挺拔,走向明亮,阳光洒下来为他镀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显得特别蓬勃动人。

      苏墨摸了摸刚刚被他碰过的位置,是被晒到有些热的发顶,指尖也染上暖意后,她追了上去与他并排行走着。

      “陆峙,我发现你现在不是很排斥我叫你山寺弟弟,那进苏家户口这件事,是不是可以提上日程了?”

      “不可以。”

      “哦,你别这么快拒绝嘛,”苏墨自言自语小声说:“反正来日方长,我不急的。”

      陆峙唇角微微上扬,“嗯”了声。

      苏墨拉住他,有些兴奋地问:“嗯是答应的意思吗?”

      “是表示赞同你说那四个字。”

      他低头看她,眉眼肆意,干净利落的轮廓有着天生的冷冽感。

      却和以往不一样。
      就好似在冬夜里徘徊,找寻,终于在一弯山泉中找到了梦寐以求的月色。

      不知为什么,苏墨感觉到脸颊的皮肤又开始发烫熨热,她偏过头问:“哪四个字?”

      陆峙慢悠悠字正腔圆地说:“来日方长。”

  • 作者有话要说:  你完了啊,小陆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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