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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花祈岚一时怔愣不知该作何反应。

      随即毫不留情席卷而来的感受便是荒谬,坠崖之前种种旧缘陈因俱削作刀剑,她攥着冷锋行于悬丝之上满目鲜血淋漓,前十六年人生悲欢滋味难辨如同大梦一场雾里看花,如今惟余一点空落。

      “我.....”她在一片混乱间开口,“还能回家吗?”

      叶鹤舟手里捏着那枝白玉流霞花,望穿无数岁月春秋的眼眸无喜无悲,仿佛眼前之人的命数并非为她所改,也不曾在梦中见到那条循环往复周流不息的轮回长河,只是放任沧海潮起潮落罢了。

      花云应眉心灵感倏忽一跳,澄澈眼底遍起苍青荒芜云雾,只是下意识地、她扫出一道只有入道者才能看见的幻术,在叶鹤舟停顿瞬间开口:“虽然我为你简单治了外伤,但你那些更严重的内伤还需静养,等治好魂魄问题再离开,想来也不迟。”

      于是叶鹤舟目光很轻地望着她,也有一瞬想起神代覆灭、九州落雪,很难说那双金眸中有怎样的情绪——花云应很少看到她流露出这样的眼色,没有七情六欲的仙人、居然也会为此感到悲伤吗。

      九州最负盛名的仙尊缓缓眯起眼、注视还尚且年轻的云中郡主片刻,目光忽地飘远落至轩窗外苍青郁翠寒松木柏,琉璃瓦上雨水如线接连不绝。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而对方明白了她的意思。

      “稍等。”花祈岚迟疑片刻,“你说,我的魂魄?”

      被问到关键的花云应镇定自若,这些年她被玉某一号文某二号步某三号忽悠多了,加之天枢军那群做事不要命的疯子阴阳怪气——这话不包括所有人,面不改色张口就编的能力可谓是信手拈来。

      “常人总共该有三魂七魄,但你这种情况却不太一样。”她解释道,“你虽魂魄俱全、却每一魂每一魄都缺点什么...我猜也许是命轨变更时受了损。”

      按一般来讲是这样的。

      ——但现在不是正常情况。

      某位云中郡主默默看了一眼自家师长,在心中半叹息遗憾半感慨地叹了口气,她站得太低、有些事物的真相不曾看清,但比起其他凡俗至少有一双能知天命的眼睛,虽然她曾痛苦到想亲手把它挖出来,可至少如今使她还有资格站在棋局上。

      她用这双眼睛看到了一条倒映星子的河。

      这很容易让花云应想起某些传说,口中衔尾鳞片流丽的白蛇以身作此世轮回,散碎星子落入川流中浮沉即为天命,又听闻沧海无妄而随天轨月相羲和起落不尽,要多少年才脱胎塑形出一个她。

      “多谢解惑。”

      仍端着所学礼数的少女朝花云应颔首,目光下意识飘到屋中另一人手中所执之物,又意识到此举不妥便猛然抽离神思,却见那姿容高华的美人伸手将白玉枝朝这边递来,长睫下眸光淡漠似雪。

      “你魂魄不稳、心神不定,我救你时加深了你与怀月的因果,天道方允你留在此世。”她语气很是平淡地说着,“这枝冰魄寒梅为我伴生花上所斫,能见人心、明灵台,对于未入道者...可暂代道心。”

      水玉香炉里的云烟散尽了。

      花云应从袖里摸出一片叶子扔进去,洒脱随意的行为举止完全不讲风雅,只望其色如蓝翡脉络生金、而又似有浩渺星子云集,她指尖捻了一簇青莲火正兴致勃勃欲一观,被旁边静坐的仙人眼风一扫只得叹息着收手,打消了自己这番小心思。

      “不就是返魂木叶轻烟若燃,观者可窥得入梦者须臾一回溯嘛.....”她嘴里嘀咕了一句花祈岚没能听明白的话、又见她道,“那算了...哎、想来云栖这么做自有她的理由,你还有哪里感觉不舒服吗?”

      花祈岚怔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

      “没有。”面色仍略有苍白的姑娘朝她摇头,“说实话,我只是感觉有些虚弱...并无其他伤痛之类。”

      “你这么说,好吧。”花云应弯起眼笑,又漫不经心地与她□□,“那你猜,我有几分了解你?”

      自清醒之后一直被忽略的问题浮出水面,花祈岚忽然感到一种来自灵魂的颤栗,她望向花云应那双能知天命的澄澈眼眸,浮生潺潺一泓南塘春波绿里倒映出她的面容,这前半生十六年她见了不知几回的清丽眉眼,于是两人便仿佛临水照镜。

      “...所有。”她说话的唇舌有些麻木,却仍低声回应着另一个自己,“你就是另一个我,对不对?”

      花云应近乎怜悯地望着这位云中郡主。

      很难说她是否应该艳羡、又该与人庆贺她是有几分大幸的,也将这份喜悦终究归结于有幸得见未曾踏上歧路的另一个自己,不必怀揣利刃登堂入室与那些同行者弈局,更无需再多看一眼天命。

      “是,也不是。”她最终承认道,“我是你的另一种可能性...但我本身并非你,你也不是这世上芸芸众生里的任何人,也许可谓天外落入此间的星。”

      花云应为自己这话笑了起来,又朝对方摊开手。

      “你是一颗流离的星。”她说,“也是我的大幸。”

      花祈岚面容恢复了一点血色,伸手触碰到白玉枝的瞬间眼睁睁见它融化,带着一抹绚烂流霞没入她骨血中,那温暖一瞬便好似春风吹拂过南塘雪潮堤岸,在她掌心凝成一朵胭脂色的梅花印记。

      “所以说.....”她定了心神又开口,“如果我依你所言魂魄有损,等于现在这般情况是无法回去么?”

      被问话的姑娘目光沉静地望着花祈岚,只随手从旁边点箔画银的檀木盒里拿了一支簪子,以其尖端在两人之间轻轻一划,刹那间通达了三百年不止的鹿河奔涌而来,又如涓涓细流般无声淌过。

      花云应听见一声铃响随风雨传来。

      她无言片刻、又叹了口气,几乎能想到那人是如何端着酒盏仰卧花枝中,抱着何种心态敲的那枚银铃...这玩意一响全明雍都能听见,也就某位不疯魔不成活的疯子敢这么干,还如此肆无忌惮。

      ...且确保有人能听到。

      那个给他干活的大冤种还能是谁,不是身为他亲学生的花云应这题答案都得算零分,昔年宣京一宴误终身的云中郡主咬牙切齿冷笑一声,哪有学子间相传温良贤淑的模样,尽然她也不太在意。

      但这不妨碍她在心里骂玉泽你有病吧。

      花云应指尖虚点在横贯庭兰舍的江流上,那日升月落间不曾改变的河川奔涌而过,轩窗外一朵蓝花楹被风吹进来、正好砸在她眉心,她双手合十无奈赔罪道:“放心,我会将一切各自归位的。”

      “你.....”花祈岚微顿、温声开口,“在与谁讲话?”

      总不会是那位从方才起就一言不发的美人吧。

      “你可以猜一下?”花云应朝她眨眼,目光却没往叶鹤舟那边飘,“总之,应该是你想不到的人。”

      尽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那位并不能算是纯粹的人,然而这些细枝末节花云应也并未对另一个自己多解释,她捏着那支黑檀木簪在河面上点了一下,便有无尽虚幻山水在两人眼前铺展开。

      “这个世界...你可以理解成一条河。”花云应垂眼看着那川流、淡声说着,“但若用更准确的词句描述它、应该是一片沧海,而我在其中望见天命。”

      “至于我为什么说它亦是一条河,其实这与你有密不可分的关联。”她很坦然地望向花祈岚,“世人口中的传说永远不止是传说,就像先人说所谓日出扶桑、月落大荒,天地之灵汇聚显化成得天独厚的存在,卜卦问天鉴凶吉、只道观星即观心。”

      花祈岚顺着花云应的目光望向窗外,今夜风雨飘摇遮掩漫天星子不能得见,然而在这一瞬、只在这短暂而漫长的一瞬,她看到层云后斗转星移无尽玄妙,倒映在身前那条河流中即为天地倒影。

      “那是。”她轻声开口,“天地玄黄,辰宿列张?”

      花云应伸手自河流中捞起一尾鱼,白浪簇花落在她掌心散作满目辉光,低垂眼睫望着那枚星子不知在想什么,半晌随手将它塞进了一个雕漆描银的盒子里,继而朝花祈岚温温和和地笑了一下。

      “不问来路,莫踏歧途。”她说,“若执意要追溯那些真相或曾经,就意味着你要面对更多比人心利益算计更可怕的事物,我明白你与我相似、也不吝于凭孤身踏险途...但今年宣京的春天太冷了。”

      这来自不同世界的同一人在此刻奇妙地对视,远山碧眸中倒映浮沉天命不肯休,花祈岚在这一瞬心中忽猛地一跳,有一种奇妙的感觉缓缓升起。

      她想起自己曾为求学所入的明雍山门、越阳鱼浪跃空万世开同文招金、苍阳惊鸿照影一弦动万家灯火、走过的宣京十里红烛长街,以及南塘一场瓢泼淋漓雨、寒江肆意咆哮的洪流下遮掩的白骨与苦泪,最终俱将汇聚成一支刺入她心脏的箭。

      檐边残雪尚未消融,她没能等到下一个春天。

      “我知道了。”

      花祈岚目光一瞬变得极沉静,就连穿堂而过带着潮湿雨气的风也停滞,她平静地说:“我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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