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三篇 玉璧 ...
-
#3
“师父，你说那小娘子究竟是什么来头，怎么有这么邪门的治馔方法？刀工还这么精细。”
铁刀徒弟捧着宋玉书没能用上的食材边角料，有些恍惚。好像刚刚他看到的，不是下午那个笨手笨脚的小乞丐，那样的姿态和神情，虽比不上自家师父，却也完全不像是十四五岁的孩子。
铁刀也很纳闷，却没说什么。心中想着，今天要是这孩子免于牢狱能捡回一条性命，日后定要想办法让她做自己的关门弟子。
这孩子比自己这傻徒儿可能耐太多了。
“愣着干嘛？”
裴宪眼尾上挑，脸色愈发不耐烦。快发作时，费仲才伸出银筷，夹起一枚鱼鲙。这鱼鲙看着不像生鱼，银筷轻轻一夹便如同酪浆般顺着筷子化开。
他挑起一些递进嘴里，轻抿之后放下筷子。神秘兮兮地看着裴宪。
“说。”裴宪已经没了耐心，直接将瓷盘磕回食案上。眼神不掩锋芒看向宋玉书。
宴会上都是达官贵人，哪怕寻常百姓家的闺秀闯进来，也少有能这样冷静站着丝毫不惧怕的。更何况这小乞丐看着年纪并不大，身上虽然干净，但衣衫上带有不少补丁和破损，布料也是下下等。
有此胆识，又能为巧馔……
裴宪若有所思，却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即使他抬眸与之相对也丝毫不觑。
片刻他才发觉，她是在看他身后的屏风。
“裴宪，这道菜你该亲自尝尝。这是你点的。”费仲叫人取了一双新筷，递到他面前，“你叫人家做的，理应你来尝。”
裴宪也不迟疑，浅饮了一口。
其他宾客看这情形也都摸不着头脑，平常听闻裴太师从不饮鱼馔，今天这道鱼鲙真叫他们心生好奇，能让裴宪和费仲尝了又尝，他们也想知道这道菜究竟有什么玄机。
裴宪尝过之后，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费仲看他这样子，不禁苦笑，回头忍不住夸赞宋玉书：“你倒是巧思，竟还知道増味。”
看费仲的表情，今晚应该是没事了。宋玉书微窒的神情微微放松，对费仲笑了笑：“谢费尚书夸奖，玉书雕虫小技。”
宋玉书大学的时候是辩论队队长，说话的艺术，她经过多年训练虽然说不上精通但也算擅长。她看得出来，现在上座这位太师明显是知道自己使的损招没有难住她，反而让她做出了几乎不可能存在的肴馔。
或许味道未必真的能比得上铁刀师父随便一道小菜，却是实实在在满足了裴宪的条件。
她要是裴宪，现在肯定也是气得说不出话。这种时候，给裴宪一个台阶，也是给自己一条活路。
她还指望着一会儿能到铁刀师父那里去骗一顿便饭，也实在没有必要跟这怪人争个高下。一会儿出了这间中堂，她定要好好品味长安的繁华生活。
费仲看她伶俐，原想留她一起吃过饭再离开，余光看到裴宪难看的表情还是打消了念头。
“石楚，你送这位娘子出府吧。”费仲命那青墨衣裳的手下去引她。临别时，陌首以表歉意。
要么说费仲千百年来都被奉为忠相，为人处世这一套，确比裴宪之流好上千百倍。宋玉书心头十分满意，不自觉间点了点头。
只是那石楚无声立在她右后半步，她甫一回头，正好撞进石楚怀中。
意料中这人应该伸手扶她一把，但这石楚不晓得是不是小时候没教好，她额头初碰到他的腰銙，他便后退一步躲开，让她直直摔倒在地。
比她先落地的是她怀里的东西。
当当一声敲在地上清脆无比。宋玉书心想不妙，想伸手去捡，石楚却先她一步拿起那物件，转手就交给了裴宪。
“禀告太师，是一块玉璧。”
？
宋玉书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却被石楚麻利地用棍子压跪在地，整张脸就这么直接扣进地板上，砸得她头晕眼花。
宋玉书被这一通行云流水的动作气笑，甚至怀疑这群人是不是经常做这样的事情。捡到东西第一时间不是物归原主，竟然是先交给自己的上官。
“玉璧？”席间一直冷落的气氛不知为何竟然因为这块石头而暖了起来，裴宪尚未开口，席间就有人开口发难，“尚书可要好好查一查，府中可还有其他物品失窃。”
？
宋玉书脸贴着地板，歪头看到了那位说话的郎君，那一脸意气风发又生涩的模样，看来应该是刚及第的进士郎。
只是她不明白，红口白牙的俊俏郎官，怎么开口闭口就是偷窃？那明明是她自己的玉璧。
她下午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怀里揣着东西。趁着去茅厕的时候掏出来看了，的确是一块玉璧，冰种并不算稀奇，但是花色很独特，碧绿玉石的边缘染上了一点点奶白。
玉璧是手工雕刻的一条鱼，鱼身雕刻没什么特别之处，但鱼眼处是一颗熟铁珠，从生锈的情况来看，怎么说应该也是跟在自己——这个孩子身上很多年了。
正常人应该都能猜到，这块玉应该和她现在这具身体主人的身世有关。宋玉书猜测应该是家道中落的闺秀，运气还算好如今还能乞讨。
运气差些估计早被拐进风月场所去了。
如果宋玉书知道自己会因为这块玉这么被压在地上，或许也不一定觉得现在的情况比被卖掉来的幸运。
宴会上的一群人好像突然找到乐子一般，沉重的气氛化开的速度快的出奇，很快就开始有人议论，说这乞丐就是跑进来偷东西的。
一时间热闹得不像话。
尽管无力，但宋玉书还是想要为自己辩驳，“尚书大人，这块玉璧，是我的。”
费仲将玉璧拿在手中盘玩片刻就知道这块玉确非自己府中之物。只是即便他确认堂中小娘子并非窃贼，却还是将玉璧给了裴宪：“你看看。”
这鱼璧乍看并不算出奇，但懂行的都能看出来，这块玉明显还有另一半，能与现在这块合二为一成为一整块双鱼璧。
巧就巧在，双鱼图自圣人登基之后便禁止百官庶民使用，现在只有宫里的一些旧物上能找到些影子。
裴宪捏着这块鱼璧，目光冷冷的扫下去，“既然你说这玉璧是你的，那你就说说看，玉璧的另一半在何处？”
宋玉书差点一个白眼直接翻出来。
到底还是运气不好，人家穿越要么穿成什么贵族高官，就算不是，也不会设计这么悲催的剧情。她前脚刚脱离苦海，后脚又被攥进地狱深渊。
裴宪这么问很正常，她也明白就她目前的穿着打扮，顶多算得上干净，但也跟有钱人家搭不上什么关系。她比在场所有人更好奇为什么自己身上会有看起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要说玉璧上有能证明她身份的文字或者记号也就罢了，这块玉璧干净无比，只有鱼目铁珠上有些黑红色的铁锈，鱼背上倒是有字，却不是她的名字。
好像是叫容什么的，她身上就这么一块值钱玩意儿，自己都说不清特征，面对裴宪的提问自然是回答不上来。
想到自己应该是没救了，索性眼睛一闭，便不再多言。
大不了被打死重新投胎，十八年后又是一条英雄好汉。
就是可惜今晚滴水未尽，临死也不能吃上一顿饱饭。
绝望之际，宋玉书忽然听到了一个清冽的男声，听着该有三四十岁，中气十足，比裴宪费仲一类的青年要显老些，刚正不阿，和其他低声议论的人不同，他声音轻而缓慢，却又掷地有声，一开口便让其他人都闭了嘴。
“裴太师，天不早了，宋某该回府了。”
姓宋，难道是她爹？
宋玉书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心中默认自己现在就是和来之前一样姓宋，用的依旧是从前的名字。见到姓宋的自然大胆猜测，看这位的气派，权威应该和裴宪不相上下。
于是她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喊道：“阿爷！玉书找你找得好苦。”
席间又是一阵惊呼，看戏一般又开始打量宋衾的表情。一生清廉的宋衾想必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参加宴会能平白生出这么个私生女。
众人都等着看好戏，想看这小乞丐当众被戳穿，之后难免一顿杖刑。
一众世家郎君娘子，却乐于看这样的血腥场面。
只见宋衾微整衣冠，走到石楚身边拿掉了他手里的棍子。
宋玉书脖子上的束缚撤开，才得空看清这位宋大人的真容。一张方正脸上蓄着八字胡须，一双长眸十分俊美，年纪稍轻些，恐能与裴宪比美，却没有裴宪的冷漠和桀骜，不笑时也让人觉得容易亲近。身上是深绯朝服，墨色丝线掐着金线在他胸口至腹部绣出一只獬豕——
这是御史台的官员。
宋玉书大胆猜测，这位应该是御史大夫。虽论品阶只是从三品下只能服深绯，但弹劾百官权力不是一般的大。
这宴会当众，除了裴宪，应该就是这位宋姓的大人最不好惹。
本来以为要露馅，她自己也清楚这种情况下，这种高官不顾清誉帮助一个陌生人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除非这人是个傻子。
“既然这孩子叫我一声阿爷，那今夜我就该带她回去问问清楚。裴太师应该对宋某的家事不感兴趣吧？”
没想到，还真是个傻子。
这话一出口，宋玉书感动得都快哭了。这位宋大人可能不是她的亲爹，却也与再生父母无异。
裴宪冷笑一声，早就猜到一般，手中的玉璧就这么自上而下抛过来，也不怕落地摔碎，眼皮都懒得抬：“宋御史要便拿去。”
宋衾稳稳接住玉璧，单手将宋玉书扶起来，却还是没有将玉璧归还给她。而是当着众人的面，将宋玉书领上自己的车驾。
其实走出中门之外，宋玉书就再也听不见宴会中的声音，她知道自己今晚算是活下来了。但心里还是隐隐担忧，这位宋御史为什么要将自己带走呢？
贞元年间御史大夫中姓宋的，宋玉书只记得一位。御史台的官员大多都廉洁清白，对于这位御史的政绩，宋玉书已经完全不记得，只能想起好像他有一位爱吃醋的夫人。夜间爱查岗，要求子时更漏前必须回府，如若外出每日均要返信回家，性格更是出了名的泼辣。
坊间更有传闻，说御史台天上地下无所畏惧，唯独是惧内的痴情郎。
她不太确定这位是不是，若说不是，他的确提前离席忙着回家；若说是，他又敢把来历不明的女子带回家里。
正疑惑着，一直正襟危坐的宋大人在宋玉书肆无忌惮的目光中先开了金口：
“你倒说说，这玉璧从何处得来？”
作者有话说第4章 三篇 玉璧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