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壹）》古树寒枝

9、第五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过了两三个小时，或许只过了几十分钟。
　　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里连时间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林间冷冽的风拍打在我的脸上，刺骨的疼加剧了膨胀的恐惧。

　　全身都在颤抖。
　　或许是咬破了唇，口腔里蔓延着浓郁的血腥味，双手也因为撕扯而麻痹。
　　不动脑子都能想象我现在狼狈的样子。
　　衣物蹭满了微潮的泥土，双手磨破了皮变得血迹斑斑，下颔也许还挂着唇角流下的血的痕迹，再加上血红的，未褪下疯狂的眼睛……
　　嘴角习惯性的扯出一个痞笑，但是没能维持两秒就被无力给取代。

　　我垂头匍匐摸索着靠上了一旁大树的树根。疲惫的低低喘息着。
　　刚才蚀骨的恐惧几乎耗尽我全部的力量。
　　现在的绝望反而让我平静了下来。
　　心却沉到了谷底。

　　夜里的林间很冷，呼啸着的寒风狠狠地透过我破碎的衣料抽打在皮肤上，像针扎一样疼。我不自禁的缩了缩，更紧的靠上树干，希望尽量减少热量的丧失。但是不知是寒冷还是失血过多，我的大脑渐渐变得一片空白，思维也渐渐模糊。

　　好困。
　　也许睡下去就好了吧。
　　一切都结束了……

　　这样的思绪在脑海沉沉浮浮，我索性放软身子把全身的重量都交付在身后的大树上。大树的树皮也许是沾了浓厚的雾气，并没有想象中的硌人。我颤抖着几乎没有知觉的手指慢慢抚上去，迟钝的感官已经感觉不到粗糙，戳按了几下，只觉得这树皮韧韧的，就像是，紧绷的人的皮肤。
　　瞳孔骤然放大。
　　我突然不可遏止的想起了那辆货车车厢，那慢慢消失的喷在前额的呼吸，那渐渐黯淡的车厢顶部陈旧泛黄的旧报纸。
　　以及，我的信念。
　　一个念头却如同开闸的洪水在我的脑海中翻腾。
　　我要活下去——！

　　我撑着背后的树干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摸索着往记忆里的方向走。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如同踩在藏针的棉花上。任何一个小小的树枝石头或土丘都能把我绊倒。
　　几乎是无意识的往前走着。手上的伤口被再度撕裂，血糊满了一个个撑在树干上的掌印。此时已经感觉不到疼了，但手上黏腻的湿滑感一直没有断过。我空洞着眼神腾出一只手想要扯下一片衣角包扎，可是手指甚至已经迟钝到不能蜷曲。

　　眼前漆黑的森林像没有尽头一样，而我的知觉几乎要丧失殆尽。

　　脚下似乎又被什么绊住了，僵硬的身体木头一样前倾重重跌在地上。额头刚好磕上了泥土中露出的半截石头，有淡淡的温热缓缓的滑过面颊流过下巴，这点小得可怜的热量很快被寒风撕裂，消失殆尽。
　　我尝试着伸手擦去血迹，手指却已经完全不受我的支配了。我楞了楞，咧了咧嘴想像往常一样发出几声干笑，但是入耳的却只有气流微弱的嘶嘶声。

　　可能是头上的剧痛拉回了一些神志，痛感突然叫嚣着一并涌入。
　　强烈的痛楚几乎立刻把剩余不多的力气化解，一动也不能动。我暗暗苦笑了声，咬紧了牙关躺在地上，更加剧烈的痛苦嘶吼着袭来一齐涌入脑海。我甚至都感觉不出痛在哪里，身体如同被放在火中炙烤，满满的，只剩下痛这一种知觉。

　　快要死了吧。
　　那些一直刻意忘记的回忆走马灯一样的在脑海回放
　　心酸的……
　　痛苦的……
　　温暖的……

　　我一动也不动的等待着这场痛苦稍事平息。咬住舌尖。这个时候我不能睡，一睡就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汗水流进了眼睛，这点痛楚在现在几乎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只是咸涩的液体刺激着泪腺让我的鼻尖也有一瞬的酸楚。

　　“你是谁？”春日的夕阳把金色的余辉撒在这个老旧而萧瑟的孤儿院后院里，给这一片冷寂的灰白中铺上一层暖意的浅金。穿着小了一号的破布衣裤的5岁小孩抱着抢来的破球，居高临下戒备的瞥着埋头蹲在地上的另一个小孩。
　　“我叫浅枸。”那个小孩抬起了头，细长的桃花眼浸满了温柔的笑意，“是一直在你身边，会陪你一辈子的人。”

　　眼角变得湿润。我闭了闭眼睛，把遥远的回忆从脑海里驱逐出去。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此时伤口虽然在汗液的刺激下仍然生疼，但是也不像刚才那样难以忍受了。吸着气重新挣扎着扶着墙站起，重新吃力而机械的，向前挪着步子。

　　不知道走了多久
　　当我的神经再次麻木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大片刺目的光线。
　　光线里有个模糊的影子
　　我艰难的眨了下被刺痛的双目，想要迈脚向他走。
　　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往地上倒去。

　　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我。
　　我用最后的力气抬眼看了看这个温暖怀抱的主人。
　　狭长且微微上挑的狐狸眼带着意味不明的目光对上我的眼神。
　　……郑……烨………？
　　来不及猜测他的用意，意识便深深堕入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