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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血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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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璜翎——你去哪了?让我一通好找!”大老远就听见大咧咧的声音,我略略收拾了一下沉郁的心情,唇边泛起淡淡的笑,迎上去。
眼前是高大的身影,粗犷的面容似乎还带着一丝耿直和单纯。他见我莞尔,便也一个健步冲上来,憨直的脸上溢满笑意:“璜翎,你方才在哪里偷懒呢?守军都问起来了,娘到处找你。”
我垂下头,不语,随后冲他绽开一个灿烂的笑颜,眼底带着一丝狭促:“我呀,刚才去赏花了,梨花开得满山,想必不久梨子便会结了树上呢,到时候我与你同去摘来,也给姑姑尝尝鲜!”
语毕,我便看到这小子勉力咽唾沫的样子,憋了笑,转过身去趁他不备便快步溜走,果然,他愣了片刻之后,大喊着追上来:“璜翎,就知道你骗我——站住……”
话音未落,一张带着薄怒的美丽容颜竖着柳眉伸手,似是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他拦住,而他见了美丽女子也收敛了气焰,活像一只吃瘪的熊。
我忍着笑,踱步过去,便听见了每日不变的斥骂:“你小子胆肥了是吧?不好好守着陵门,跑来这里嬉闹!还有,什么璜翎璜翎,那是小姐,别以为你如今当上了什么守城将军,就可以到为娘的这里来耍——”
“是,娘。”看着那五大三粗的人乖乖地在身量比他娇小了近一倍的女子面前,连头都不敢抬,我再也忍不住,走上前去,笑道:“姑姑,虎儿没错的,可不是璜翎?从小就是如此叫了,你突地让他改了小姐,莫说他,就是连我也不安宁的。”
正蹙眉的女子转首看了我一眼,眉目渐渐舒展开,水眸中闪过怜惜与疼爱,轻轻叹了一口气,摆摆手:“罢了罢了,随你们去罢,我也老了,管不得那么多了。”忽然,语音一利,转向正眼观鼻鼻观心的甯虎,“只是这小子,你可千万不要腻着他,该教训时便教训,不用管我,免得他个性如此浮躁,成不了大事不说,还能坏了事情!”
看着他本就低垂的头垂得更低,我拱拱手,无奈道:“好姑姑,我一定按你说的教训他,把他打得服服帖帖,一辈子不能见人,令他羞愧余生,手足截断,四处飘零,流浪天涯。”
她听了,明白了我的意思,扑哧一声笑出来,轻轻拍我的肩:“还说教训虎儿呢,你这是教训你姑姑吧?”
我忍着唇角的笑低头:“姑姑这可是说差了,我哪敢呢,顶多是说说罢了。”
“唉——”姑姑叹了口气,看着一旁还在站着的甯虎柳眉一拧,喝道:“你怎的还傻站在这里?快给我去守陵!”
我噙着淡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一片恢弘壮阔的角楼阴影后,方转过头,看着她。
姑姑方才慈爱无限的眼神倏地一变,目视着远处微微拢起的山坳,精美的大理石浮雕上浴火的凤凰,一双泠洌的凤目变得阴寒无比。
我垂下头,背过身:“姑姑,你,还无法释怀么?”
没有回答,身后一片寂静。过了很久很久,她隐隐含着笑的声音才传过来:“虎儿,十六了。”
我撩下眼帘,睫毛遮挡住了我的视线,视野变得模糊一片,依稀是那年,鲜血飞溅,与夕阳一并染红了地平线。
“是啊,十年了。”我用了生平最大的勇气,转过身,望着她美丽却已经犹带风霜的脸,嘴角勾起一个晦涩难懂的弧度:“那能怎样呢,时间可以使人忘记一切,如果姑姑你再不提,我就会遗忘了。”彻底遗忘了,那些永远不愿回忆的过往。
听说人有一种本能,会把一生中最痛苦的悲伤的不堪的记忆慢慢从心中剔除,直至消失无痕。
姑姑一怔,蹙起眉头,疾步走上来,紧紧握住我的肩不断摇晃,像是要晃进我的心:“凰凌,你怎么能忘?你的家国,你的子民,他们被那样无情地践踏,你却可以无动于衷?灭国之恨,夺亲之仇,你难道没有心了么?这十年,我一直没忘,恨到夜晚无法如眠,握紧拳头醒来——凰凌,你难道真准备为杀父仇人守一辈子的陵?”
我涣散的眼眸渐渐焦距,望着面前已经不似我认识的姑姑,苦笑着摇头,挣开她的手:“忘?如何忘?宫倾那年我不过十岁,却亲眼目睹我的母后被人在宫中羞辱至死,看见我父皇的头颅被他们悬在城墙上,白骨狰狞,就连唯一的弟弟,也被当今圣上当作女子般羞辱,被迫雌伏于男子身下——”我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激荡的情绪:“如何忘?哪怕至今,他凤家人赐与我宁凰凌身上的,又岂止是伤痛?”
我冷冷一笑,下唇已被咬的出血,渗出血珠:“此仇,不共戴天!”
我回头望,姑姑早已泪盈于睫,双目闪烁着隐忍的光芒。我摇摇头,“每当我看到那人舒舒坦坦地被我守护,被这群人守护,哪怕在黄泉,亦是显赫一生,姑姑,你知道我有多恨?”我停顿了一下,喉咙似乎被哽住了,“但是,唯有忍,唯有忘。”
说完这句,我终于忍不住,呛咳起来,似要把肺腑都咳出来一般用力,姑姑变了脸色,走到我面前,轻轻为我抚背顺气。
那年那人问我,我是要生,还是死。
我选择了生,苟且偷生的那个生。他果然是无比了解我,竟选择这样来折辱我,他明白我必定会因为恨而活不长久。
可是,我不是他,我是宁凰凌,我是南陵最骄傲的长公主,我有最高贵的血液,我的体内流淌的是我亲人的心脉。
我要活着。
我别无选择。
我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