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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柔(全) ...

  •   “丈夫只手把吴钩,能断万人头。如何铁石,打作心肺,却为花柔?”
      昨晚读到的一句词,爱死了这句子!所以从这句子里衍生出这篇小文,权博众亲一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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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香在无心处

      呆呆在看着面前的酒,白玉堂已经坐了两个时辰了。

      在老仆白福眼里,白五爷极少有如此安静的时候,在陷空岛那会,从小到大一天到晚少有消停不说,便是有时闯了祸,恨得江宁婆婆拿捆龙索栓住,那身子儿还要扭几扭。怎地到了汴京,却象变了一个人似的?

      白玉堂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狭长凤眼死死地盯着窗外,看着窗外的天,一点一点迟迟黑了下去,一双桃花明眸也忽明忽暗。此时春寒料峭,窗外扑来的风仍是触面生冷,白玉堂却觉得心里越来越焦躁。

      自己到底哪根筋不对?上元节才过,便借口京中生意需要打理,巴巴地从陷空岛跑到汴京来。可是天知道,陷空岛生意做得虽大,养尊处优的白五爷却什么时候正经看过帐本?知道自己这谎扯得离谱,白玉堂却懒得解释,带了白福径自离岛。

      连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盼些什么。

      醉仙楼上呆了两天,却不见那抹熟悉人影,心先自有些慌了。幸好在街上碰到赵虎,一打听才知道,上元节后开封府尹出使河间府,带去了一文一武二人,便是开封府主簿公孙策和御前四品带刀侍卫暂调开封府任职的展昭。

      就这样堪堪错过。
      白玉堂恨得咬牙,却又无计可施。说了来京料理生意的,总不好就此回去。偏偏展昭杳无音讯,连赵虎也说,包大人此去,必勘定明晰了宋辽边界方回。

      闲极无聊,白玉堂几乎将汴京的花街柳巷逛了个遍,风流天下的名头,自是叫得更加响亮了。白玉堂身家雄厚,人又生得俊逸,也不知折了多少佳人芳心,自家心里反觉得更加空落落的。

      一日在撷芳楼,白玉堂斜倚窗棂,半坐半卧,和花魅沁兰随口调笑,惹得那绿鬓红颜的佳人几度莞尔。

      目光流转,见案头放置了一盆兰花,花才含苞,只几片疏叶自斜,配了青釉的瓷盆,说不出的清幽俊朗。

      忽觉得这盆兰花的磊落风姿,竟象极了那猫儿。

      不由开口笑道:“沁兰,我向你讨一物如何?”

      沁兰娇笑道:“五爷何出此言?莫说讨取一物,便是奴家,也是五爷的……”

      奴虽有意,郎可有情?

      白玉堂径自捧了那盆兰花道:“便向花魅娘子讨这盆兰花!”

      沁兰暗自欢喜,奴家小字名兰,他却讨这兰花,莫非有意……

      却见白玉堂捧着这盆兰花,如获至宝,一径喜孜孜去了。

      自此白玉堂连青楼也去得少了,只日日对了那盆兰花发呆。

      越看兰花便越象那只猫儿,不以无人而不芳,不以悦人而媚俗,本生幽谷,远离红尘,却为了天下,弃了江湖,虽如花儿困在这小小一隅,却从不见其折腰。

      白福满腹纳罕,却不敢多问,陷空岛的万紫千红见得多了,和那些花儿相比,这株兰花实是最素淡的了,却不知怎样入了五爷的法眼?

      更有甚者,白五爷有时还对着兰花嘀嘀咕咕:“兰生深山中,馥馥吐幽香。偶为世人赏,移之白玉堂。猫儿,爷护着你,你可满意?……”

      打死白玉堂也不会承认自己想念展昭,在白玉堂的心里,猫儿是用来斗和逗的,而忙忙来京,也不过是为了斗猫和逗猫罢了。有时凭空想起那个人的好或不好,便都怨了那株兰花去,谁让草色烟光,都似那人,害得白五爷又一次未饮先醉了。

      一日兰花开了,洁白的花瓣中晕着浅浅鹅黄,清香时有时无,时隐时现。

      白玉堂的心忽然别地一跳,心底的期待骤然浓了,从中午起便叫白福置菜备酒,却不料又是一人坐到黄昏。

      白玉堂只觉得心里有一股火在东奔西窜,却找不到出口。手指甫一用劲,酒杯应声而醉。

      恨恨地叫白福收拾了,点上红烛,随手拿出棋子,在棋盘上摆了个势。想自己武功不如他,轻功不如他,谁料就连下棋,竟也不如他。哼哼,猫儿你这次回来,五爷非让你输个心服口服不可!

      自己和自己下棋,白玉堂也下得凌厉之极,落子之时,一双凤眼决绝地一横,棋子如沙场的千军万马般就抵了过来。对面若真有弈棋人,也必定心下一凛一颤,顷刻时就倒戈去了。

      忽见窗外伸出一只纤长手掌来,双指挟了一枚白子,“叭”地一声,稳稳下在白玉堂刚做成的劫势上。

      白玉堂大喜,鼻子里却冷哼一声道:“原来是展大人到了!只是这般不声不响登堂入室,惊扰主人,是何道理?”

      只见展昭已入得厅来,笑道:“展某日前陪包大人出使河间,今日方归。本欲随大人回府的,适才见到赵大哥,说起五弟来京,因此前来拜会,莽撞莫怪。”

      白玉堂见他风尘未洗,行李犹在,知他未回开封府便匆匆来此,心已是软了。

      展昭数日奔波,疲乏之极,此时月步闲庭,玉局敲闲,登时觉得松下心来,倚住身子,长长舒一口气,微笑看着面前那人。

      烛光晃晃地照在脸上,照得人有迷离恍惚之感,抬头正看到展昭气定神闲的笑容,刚刚收拾好的心情,顿时就又乱了。那棋子“啪”就落下,明知那只是一招死棋,只为吐出心中那一口气。气是赌给自己的,而为何赌气,却不自知。

      棋为手语,展昭一下就明白了对面弈棋人心绪的不稳,笑容不由扩大,淡淡出手,压住他的戾气,却又不忍伤他,于是棋局两两对峙,谓之双活。

      白福正端了两杯新烹好的茶进来,笑道:“展爷,几时回来的?”

      展昭笑道:“方才。”

      横了他一眼,白玉堂把展昭的行李一把扯下,掷与白福,道:“快去准备酒菜!”却拉了展昭来到那盆兰花面前道:“猫儿这次来得倒巧!爷新得了一盆兰花,今儿个适才开了。”

      只见绿叶萧然,白瓣疏离,满室花香幽然,时远时近。两人相视,笑意渐渐满了眼眸。

      兰香清清缈纱,绕着二人,才一注意,却不见了。

      着意闻时不肯香,香在无心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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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梦入芙蓉浦

      也不知是第几次路过这醉仙楼了,临街的窗口前却再也不见了那抹耀眼的白影。

      也不知是自己怎生得罪了他,竟惹得他愤愤而去,就此再无音讯。

      也曾去他在京城的住处寻他,老仆白福笑得一脸纯良:“展爷,五爷只说陷空岛有事,忙忙地便走了,只让小的留在京城,没说几时要回。”

      陷空岛和汴京之间,因有岛上产业在此,白玉堂去去来来也是常事,只是这不告而别,却还是第一次。

      初时也没甚在意,反觉那白耗子去了倒好,日日被他呱嗓得难受,这回可能耳根清净,顺便睡几夜好觉了。

      记不清多少次,自己方朦胧入睡,便晕头胀脑地被人拉将出来,道是新悟了几招剑术,定能克那巨阙。

      从皇宫当值回来,最想的便是回开封府好好睡上一觉,却在转角处被人一把扯住,说是新学了纵掠之术,正好试试那“燕子飞”或是“狗熊爬”。

      自白玉堂走后,倒真是清静了许多,只是,静得让人心里发空。

      白日劳累一天,夜间好容易睡去,恍惚听得风吹叶摇,竟疑是那人轻叩窗棂之声,一下警醒,再无睡意。

      连开封府的四大校尉都觉奇怪,平时只见一只白耗子在展大人面前上窜下跳,旁人都难忍受,展大人反倒神采奕奕,怎地现在身边清静了,展大人却精力不济了呢?

      展昭只觉得现在的日子忽然清静的没有了一点声音,过往种种纷至沓来,岁月殇殇,已习惯了在两人打打闹闹别别扭扭中度过。这次的莫名分开,心中总有一种慌,仿佛一日一日少了些什么,多了些什么,只是自己看不见,也看不透。

      尤记那日,开封府厨娘张婶也不知怎地心情大好,拉着自己的手笑道:“展大人今年也二十有二了吧?以展大人如此品貌,咱这汴京城里不知多少姑娘在巴巴望着呢!展大人迟迟不提婚事,可是心中有人了?”

      记得自己当时只尴尬笑着摇头,张婶尤自笑道:“展大人莫要不好意思,甭管她小家碧玉,还是大家闺秀,只是展大人一句话,老身这媒再没有做不成的。”

      六月天气,展昭却觉得脑后阵阵发凉,回头一看,便见那煞星正双手抱臂立于身后,一双桃花眼半睁半开,鼻子里冷哼连声。

      “五弟!”看到白玉堂神情,展昭没来由地一阵慌乱。却见白玉堂理也不理,转身径自走了。

      当时还道他少年心性,虽没少戏弄自己,却自有一股亲近之意,也许是怕自己结亲冷落了他的缘故,当真是小孩子想法,只要去哄哄就会好了。哪知白玉堂却一径回了陷空岛,竟是一点回转余地也不留。

      静下心来忽然想起张婶的话:“展大人不提婚事,可是心中有人了?”是啊,为何自己竟从未想过婚事?当真心中有人了么?为何想来想去,心里心外,都只想到一个白玉堂?难道有了那人相伴,便觉心满意足,再也想不起其他?

      展昭惊出一身冷汗,只觉有一些一直存在心里的问题已渐渐明朗,再也不能回避。

      乍见那人,是月下风中的扬声邀斗,玩笑似的名号,却前生宿命般不容逃离。那个人就此带着前所未有的热情,强悍地闯入到自己平静如水的生命里,荡起一波一波涟漪,把日子搅得生动鲜活。

      如此良夜,如此少年,蓦地一句话兜上心来:“月色溶溶夜,照见玉堂人。”那一刻展昭只觉惊心失态,仿佛一个踉跄栽了过去,就此失了方向。

      有时自己也会不小心受伤,便少不了那白耗子劈头盖脸一阵痛骂,但那人急得跳脚之余,却是案前床头,小心照顾。而那份体贴关心,早该不是兄弟知己之情那么简单了吧?可笑局中的两个人,却是懵懂不知。

      展昭终于明白,原来自己心里真的是有人了,却不知那人便是白玉堂!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人从自己的生命里一步步走进内心,玉堂于己,已是此生再也不可缺少的了。

      想明白了此节,展昭反觉心里平静异常,从容向包大人告了假,执马扣缰,径自动身前往陷空岛。

      落日时分,展昭已站在陷空岛对岸,只见碧波千顷,莲叶田田,端得美不胜收。
      游目四顾,却不见渡舟,知道这是陷空岛的地盘,平时自有陷空岛船工在此迎侯,今日竟一个不见,想来又是白玉堂的安排,那白耗子这回当真是生了气。

      展昭禁不住苦笑,只好扬声唤道:“有船家吗?请渡在下一程!”

      只听“吱呀”一声,从莲叶深处荡出一叶小舟来,瞬间来到岸边,撑舟的是个垂髫少女,脆声问道:“敢问公子要去哪里?”原来那少女见展昭一袭蓝衫,儒雅俊逸,还道是个书生。

      展昭道:“要去陷空岛。姑娘可识得路程?日暮之前可能赶到?”见那船儿小小,不禁有些担心。

      少女抿嘴一笑:“公子但请放心。奴家就在此处,爹爹就是陷空岛上的船工,半个时辰便可到了。”

      展昭弃马登舟,少女长篙在岸上轻轻一点,划出一道水痕,小船直向陷空岛驶去。

      荷香幽幽,沁人心脾,碧水清荷,映着红白莲花,展昭几疑身在画中。只道陷空岛万亩芦花已是世间难见美景,却不料这千顷碧荷,更是美得让人心醉神痴。

      忽听少女亮起脆生生的嗓子,曼声唱起江南小曲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

      歌声婉转柔媚,展昭赞叹不已。少女微微一笑,接着唱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路人一何幸,相逢在此间。”

      展昭回首一笑,感她殷殷之意。

      少女一双乌溜溜的眼珠看着展昭,良久又唱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采莲一何易,驻马一何难。拟赠君莲藕,藕心千丝繁。拟赠君莲子,子心苦如煎……”原来少女哪见过如此风雅人物,歌声中禁不住露出思慕之意来。

      展昭料不到少女会如此大胆,一时倒红了脸。

      忽见水面分开甚急,一艘小船如箭驶来,船尚未至,人已纵起身形,足尖轻点满顷莲叶,凌空驭风一般飞来。甫一近身,已一把把展昭扯到身后,冷着一张俊脸道:“乱唱什么?猫儿可是我的!”正是陷空岛五爷白玉堂。

      那少女脸一红,却对白玉堂盈盈一笑道:“莲儿拜见白五爷。这公子想去陷空岛,莲儿也正想去问问,为何我爹爹这几日都不见回家?”

      白玉堂面色一窒,展昭暗道自己所料果然不差,这白耗子任性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为阻自己上岛,还不知拘了多少船工去。当下忍笑道:“姑娘放心,想你爹爹今晚便可回家了。”

      白玉堂横他一眼,哼道:“啰嗦什么?还不快走!”扯起展昭,纵身掠去。

      莲儿瞪目结舌,只见一蓝一白两条身影已翩然飘远。

      此时红日欲坠,万道霞光散在湖面上,船儿轻摇,漾着粼粼波光,摇着漠漠氤氲,渐渐入一湖莲花深处。

      展昭忽然轻唤道:“玉堂……”不是白兄,不是五弟,那在舌尖上转了千万次的名字,终是唤出来了。

      白玉堂身体明显一僵,却不答话。展昭低声道:“玉堂可是恼我不来寻你?这几日我思来想去,才明白心中确是有人了……”

      不意外地看到面前那人瞪圆了一双桃花眼,撑船的长篙一掷,这便要上来打架。却听展昭低声哼起了一首江南小曲:“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展昭本是江南人,小曲虽是模仿莲儿声口,但此刻用江南俚语唱来,却别有一番低徊。

      白玉堂七窍玲珑,又怎会不懂展昭曲中之意?这几日也不知是赌得气还是堵得气忽然泄了,一张俊脸被夕阳映得红了起来。

      展昭只觉满目美景,目不暇接,身畔清荷红裳翠盖,如梦如幻,对面那人倜傥风流,难描难画,晚风习习,水面轻摇,展昭已是如痴如醉了。

      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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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折桂先许我

      那夜月暗星沉,他和他执手对望。

      他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辽狗皇帝竟思南下牧马,我明日便要征战沙场了。”

      他说:“你放心自去。眼下我官衔和你平级,自当为你守护这一方青天。”

      他说:“你带了这巨阙,这剑的古朴也许能压住你飞扬跳脱性子。”

      他说:“你携了这画影,这剑的凌厉定能帮你取那敌枭项上人头!”

      于是换剑为盟,相视一笑,俱各无语。

      英雄豪气,也难挡这忒地情多。只是情到深处,已无须多言。

      这便是他和他的相知,如行云遇到流水,不拖泥不带水,却山水铿然有雨声。

      翌日,展昭随军出征抗辽,白玉堂奉旨留守开封。

      脱下银白长衫,换上红色官衣,伸手执了那人巨阙,白玉堂站在了汴京街头。

      彼时白玉堂已受封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任职于开封府。因战事吃紧,朝中官员极为忙碌。这京城治安本是开封府尹包拯之务,但包拯时任龙图阁学士,又任谏官之职,公事繁忙,因此维护京城治安之职竟有大半落到了白玉堂头上。

      红衣乌帽,黝黑长剑,汴京百姓还以为展大人未去,及至那人近了身,方才发现不是。虽一样清瘦的身材,俊逸的面容,但那人的眉宇之间,却少了三分温婉,多了七分凌厉。

      白玉堂终于体会到了展昭的辛苦,破案也倒罢了,毕竟现在同仇敌忾之际,大案倒没有几起。只是什么拦马救人、擒小偷、抓歹徒等等诸事竟是无日无之,直把个白玉堂磨得无计可施。磨得狠了,几次便要痛下杀手,总念及展昭走时殷殷嘱托,道是庙堂比不得江湖,凡事千万收敛,且莫再感情用事,这才硬生生咬牙忍住,只为了让那千里之外的人安心。

      包拯也觉得面前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越来越象展昭,几回忙到深夜,晕黄灯火下侍立在旁青年沉静的眉目,让他几疑自己看花了眼。

      莺声渐老,新桐成梧,谁家邻街的宅子里伸出一枝桂花,上面密密缀满嫩黄色细细碎碎的花苞,已开始有黄叶飘落在汴京的青石阶路上。

      俯身捡起一片落叶,白玉堂无意识地把玩,抬眼正看到雁字阵,雁驻的地方原是北国,现在定是朔风凛冽,逼得这雁不得不南飞了。铁甲寒衣,那人自小生在江南的身子,不知可还受得住?有一阵风扬起红色衣角,原来汴京的秋也如许凉了。

      有时候会在梦里相见,并肩策马驰骋辽原,征战杀伐之隙听他轻唤玉堂,醒来后却只能狠狠擦着那把巨阙。

      笑看这聚散离别,方是男儿本色吧?两人的世界,除了彼此,还有更多。他前去抵御外侮,为国为民;他便要为他守住青天,让他安心。聚便珍惜所有,散便两无拘碍,深涧桃花自开落,清山不碍白云飞。

      不断有坏消息传来,宋师遭伏,元帅被困,展副将只箭退敌,身负重伤……

      白玉堂每日便似被一把火烧灼,一口钢牙几乎咬碎,才生生控制住各种念头。

      但白玉堂终究还是有一念的,那念只是等,等一个人回来。等得太苦,这念便成了执念。

      虽然还是有坏消息,但总算是不断有那人的消息。

      “展昭,你千万不能有事!”夜半从噩梦中醒来时,白玉堂咬牙咒骂,“臭猫,你许了爷爷今生的,若敢食言,便是上天入地,爷爷也不饶你!”

      这时却有好消息传来,宋辽交战期间,辽夏却暴发河曲大战,西夏反败为胜,辽元气大伤,无力再战,遂与宋签定停战盟约,宋军即日班师回朝。

      白玉堂大喜若狂,宋师回城那天,再也顾不得皇帝交待的维持京师秩序迎接王师的旨令,一早便纵马飞驰,出城而去。

      堪堪行了有三十余里地,见前方烟尘滚滚,军士们一队队走来。

      展昭正行在队伍之中,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暖洋洋照在人身上。阳光透过树梢,照过半旧的旌旗,再落在展昭的头发上,竟反射出炫目的光来。腰中悬着名剑画影,通体银白,便是洁白的剑穗儿,也是一尘不染。

      白玉堂只觉展昭似乎又消瘦了不少,清濯的面庞上隐见塞北的风霜之色,但一双明眸,仍清湛如烟飞雨润的江南。

      但最触目惊心的,还是展昭肩膀上缠着的层层白纱。

      这时展昭也看到了白玉堂,不由住了马,眼中不知是悲是喜,只定定地瞧着。

      于是走过千山万水,隔了来去的军士,两人的目光终于再次胶着。
      再也顾不得其他,白玉堂施展轻身功夫,落在展昭身边,轻轻握了那人的手,道:“猫儿,我们走!”微一使力,二人已从众人头顶越了过去。
      展昭只来得及回头说了一句:“烦请禀告元帅,展某先行告退。”人便被白玉堂扯得走远。

      王师回京,圣上大悦,犒赏三军,所有将领均官升一级。只有副将展昭因身负重伤,未能到朝听封。

      是夜月朗星稀,他和他执手相望。

      白玉堂看着展昭身上狰狞的创口,眉头皱成了一团。展昭却淡淡一笑道:“两军对阵,哪能次次全身而退?现在已不妨事了。”

      白玉堂不忍再看,忙忙敷上卢大嫂的疗伤药,轻轻包扎好伤口。

      窗外,有桂花香气幽幽飘来。

      白玉堂轻笑道:“猫儿,桂花都开了,明天便是中秋了呢。”

      展昭不禁黯然,沙场征战,不知遗下了多少白骨,想来一样是有人盼着念着他们还乡的吧。只是有几人如自己一般幸运,不负那人劳想,终于赶上了这轮月圆。

      岂能不知他心中所想?白玉堂故意取笑道:“猫儿官至三品,明儿个又是中秋,倒正应了蟾宫折桂的好彩头呢!”

      此时月上东墙,皎皎清光映得内外澄澈,看着白玉堂言笑晏晏,展昭心中一动,也忍不住笑道:“玉堂,若我蟾宫折桂,你便是夜来新惹桂枝香呢!”

      听出展昭话中调笑之意,白玉堂恼羞成怒:“好个展小猫!今夜你便是桂,爷爷偏要折了你去!”

      展昭微微一笑,握住那人的手又紧了些。

      一阵风来,簌簌吹动一树桂花,香气愈发浓了。

      折桂先许我,新染桂枝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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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知已当属梅

      冬月的天总是黑的早,申时方过,窗外的天已黑得透了。

      展昭正在窗前握管挥毫,笔峰到处,一幅墨梅便跃然纸上。

      今年汴京的冬天似乎特别冷,一进腊月,便搓棉扯絮般下了几场大雪,地上堆了足足有半尺多厚。

      虽给行人出行带来不便,却也阻了不少鸡鸣狗盗之徒。因雪地易留痕迹,所以眼见得大小案件也少了许多。

      展昭倒难得地清闲起来,偏他又是闲不住的人,便央了公孙先生,暇时和他学画梅花。

      展昭未入庙堂时虽闯得南侠名号,现又在朝中担任武职,却出身于常州武进书香门弟,家中大哥也是进士出身。少时浸淫,于这书画一道上也颇有些根基,因此才学数日,便已画得似模似样。

      放下笔管,展昭呵了呵冰冷的手,对方才画得墨梅颇感满意。

      许是那冰肌傲骨,时人爱梅成痴,当朝林和靖便有“梅妻鹤子”之说。开封府也置了不少。展昭屋外,便有两株老梅。眼下虽是冰雪世界,这梅树上却缀满了小小花蕾。

      只待一夜春风,便会开放了吧?

      忽想起一次玉堂把自己比作兰花,正恼他拿花来比堂堂男儿,却被他一句话堵了去:“猫儿休小瞧了这兰花,可是有‘花中君子’之称呢。可不正和你这‘外表正经、骚在骨里’的伪君子般配得紧?”

      其实展昭却觉得白玉堂倒和一种花更为相似,那花便是梅花。

      欺霜斗雪,傲骨天然,冰玉精神,不流时俗,都象极了那人。

      地上积雪莹然,映得天也有些灰白的颜色,叫人在房里笼上一盆炭火,展昭方觉身上有了些暖意。

      一抬头看到床头放的一件白色狐裘,展昭的嘴角不觉勾起一抹笑意。

      狐裘是白玉堂执意留下的,白玉堂虽授了御前四品带刀护卫,无奈他那凌厉性子,实在是和官场不合,白玉堂也受不得官场诸多拘禁,竟当朝辞了封赏,只领了一块御前听调的金牌,潇潇洒洒地去了。

      以展昭之意,也不愿白玉堂身在官场,这人桀骜不训惯了的,自折了双翼在此,全是为己之故,他应该是博击长空的苍鹰,实不该困在这小小一隅。

      白玉堂却自有说辞:“猫儿,你我虽不同朝为官,却仍然可以朝夕相见。你在你的庙堂,我在我的江湖,有时你被拘住了手脚,我却不必有诸多顾忌,助起你来,反更方便。”

      其实玉堂说得不错,这样的相处,两人都更多了些随意。

      只是陷空岛商号众多,生意也广,白玉堂免不得东奔西走,才入腊月,便带了商队去了,说是前往漠北,去做一票皮草生意。临去时说展昭南人的身体,原比不得北人耐寒,硬留下了这件狐裘。

      白玉堂本就是锦尊玉贵的贵公子,又是陷空岛五当家,出手自是阔绰得很。眼见得这件狐裘通体银白,一点杂色也无,放眼汴京豪贵之家,只怕也找不出几件。展昭只得苦笑,难道要让他执行公务之际也穿着这样锦贵的狐裘么?

      不过自从征辽归来身负重伤之后,展昭真觉得自己的身体畏寒了不少。也许是今年的冬天冷得很,加上伤未痊愈,不能时时以内功护体之故。冷得紧了,便也顾不得那么多,当真披上那件狐裘,红衣白裘的走在琉璃世界里。

      倒真的温暖了许多。

      不时有书信传来,陷空岛训熟的信鸽经常落在窗台,告诉自己他又去了何处,见识了何方风物。

      展昭了然微笑,江湖辽远,自己却不能至。那么他去了,也算是两人同去了。

      这次白玉堂去漠北时本来说好除夕之前必回的,奈何连日大雪阻了路程,只怕这年前是回不来了。

      展昭正在沉思,忽听窗棂轻叩之声,下一刻便被越窗而过的人晃花了眼。

      “玉堂……”展昭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白玉堂依旧一身白衣,外面也罩了一件白色狐裘,竟比室外的雪色更为耀眼。

      白玉堂笑道:“今年漠北的雪大得紧,商队都被阻住了。我担心你一个人在汴京,身边也没个亲人,所以急急赶了回来,却没想到这汴京的雪也下得这么大!”一边说一边靠近炭火取暖。

      展昭忽觉眼眶一热,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白玉堂笑着看他一眼,又道:“你也不用担心,商队我已作了妥善安排,让他们不必急着回来,等路上好走些再来,上元节时候大概就可到了。本来我还捎了些东西给你,路上实在难走,这次就没有带,让他们来时再给你送来。”伸了个懒腰,又道:“还好紧赶慢赶,总算没误了除夕。”

      展昭见他飞扬的眉目上也带了疲倦之色,想这人为了不误除夕之约,这样的冰天雪地里,还不知怎样着急赶路来着?

      忽然看到案上展昭新画的梅花,白玉堂看看展昭,又看看画,点头笑道:“不错,虽然比五爷差点,却还有些功底。”

      这是夸人还是损人?展昭再次禁不住苦笑,还好他已习惯了白玉堂这种赞扬的方式。

      却听白玉堂笑吟道:“丈夫只手把吴钩,能断万人头。如何铁石,打作心肺,却为花柔?”

      这白耗子眼见得是在取笑自己了!展昭笑应道:“玉堂花醉三千客,展某也不能免俗了。”

      白玉堂劈面一拳打来,却被展昭轻轻卸去力道,顺势拥住,在他耳畔轻声道:“白玉堂前一树梅,乍见今生休。便是铁石,打作心肺,也为君柔……”

      次日一早,展昭方起,忽听白玉堂惊喜的声音传来:“猫儿快来看,梅花开了!”

      可不是?窗外的老梅竟在一夜之间开满了红白两树花朵,白梅如粉敷色,红梅如朱罩染,那红那白明丽地不腻不滞,仿佛天地间唯有这两种颜色。

      窗前也是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并肩而立。

      知已当属梅,不共百花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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