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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尺素(全) ...

  •   今天无意中读到一首[饮马长城窟行],中有“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的句子,感到很喜欢,遂敷衍成一篇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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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白玉堂最爱叫的菜是鱼。

      大喇喇进了醉仙楼,便见胖掌柜屏开小二亲自迎来,一径引到二楼临窗的雅座上,胖掌柜俯身笑得花儿一样:“五爷,还是叫红烧鲤鱼和骨尾鱼汤?”

      见白玉堂点头,胖掌柜才转向对面坐的展昭:“展爷还是和五爷一样?”

      展昭还未答言,已听白玉堂朗声大笑,一锭银子“骨碌碌”掷在桌上:“算你这老儿识相,爷赏你的,还不快去准备!”

      胖掌柜忙躬身退去,展昭忍不住一个大大的白眼翻在白玉堂身上。

      汴京虽不比江南,但醉仙楼的鲤鱼烧得着实有名。须臾菜已上齐,白玉堂筷子一划,剥了一块鱼肉送至展昭嘴边:“来,猫儿,爷喂你?”

      见那人笑眯了一双桃花眼,展昭暗恨白耗子忒地皮厚,暗运内力,筷子一伸已稳稳接过,道:“展某自理会得,不劳白五爷费心!”

      白玉堂突失先机,哪肯罢休,运筷如飞,勾,抹,刺,挑,用得竟是画影的招数。

      展昭不得不凝神应付,但见两双筷子在桌上纷飞,一块鱼肉在空中“滴溜溜”乱转,一时难分难解。

      蓦地,展昭一招“凤凰归巢”,硬生生把白玉堂筷子绞住,白玉堂运劲力挣,却哪里挣得开?于是两个当世绝顶高手,彼此俯身在桌上,大眼瞪小眼,就此较上劲来。

      二人在此胶着,那块鱼肉便无人招呼,从空中直落下来,正正落在那碗骨尾鱼汤里,二个身体正好前倾,当下溅得满头满脸都是。

      二人连忙分开,见对方狼狈形状,不禁相顾失笑。唤小二过来打水净面,重新收拾了,方才落坐。

      “臭猫不识好歹!”白玉堂兀自嘟囔,“猫儿哪有不爱吃鱼的?一块鱼肉偏这样推来推去!”

      展昭为之气结,知那白耗子是故意调笑。想当初名号之称时,白玉堂设计陷己于通天窟,还不忘丢进几尾鱼来:“猫儿吃饭啦!饿死了你这笨猫,倒叫江湖同道笑话白五爷不仗义!”

      谁料得斗来斗去,却斗成了生死知已,只是白玉堂逗猫之心不改,反有愈演愈烈之势。鱼汤沃面之事方过,白玉堂又挟起一块来:“好猫儿,来,喵一个给爷听听!”

      臭小子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展昭反唇相讥:“喜欢吃鱼的怕不是展某,正是白五爷吧?”其实展昭也知道,白玉堂才是真正好鱼之人,陷空岛四面环水,新鲜鱼虾四时俱全,已把白五爷惯刁了嘴。自己虽家在江南,江南人也喜食鱼,但居开封日久,家乡口味已在记忆中越来越淡了。

      白玉堂撇撇嘴,大不以为然:“笨猫太不识风雅!此诚鱼耶?此非鱼也!姜尚钓君王于渭水,才遂定国安邦之志;游子遣尺素于鱼腹,终慰闺中离人相思。今此鱼葬于你这不解风情的木头猫肚肠,鱼若有知,也必到包大人面前大呼冤枉了!”

      展昭哭笑不得:“展某鲁钝,原比不得白五爷风流天下,吃一条鱼也要有这么多名堂!”

      夕阳西下,把展昭的背影拉得老长。

      就象汴京的百姓已经习惯了展大人身边的那抹嚣张白影一样,现在百姓们也慢慢习惯了展大人孤独的身影。

      展昭仍然在笑,嘴角好看地向上弯起,只是那双眼睛,却象水底汪着的墨玉,又深又静,沉沉地看不出任何表情。

      彼时距白玉堂身殒冲宵,已届三年。

      那只白耗子是三年前的秋天去的,每至此时,展昭便在醉仙楼二楼订一间雅座。

      坐在临窗桌前,胖掌柜俯身过来:“展爷,还是叫红烧鲤鱼和骨尾鱼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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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白玉堂最爱叫展昭的是猫儿。

      一开始是展小猫。那时展昭魁星楼献技,圣上大悦,亲口封为“御猫”,便犯了那陷空岛白耗子的忌,就此挑上汴京。

      开封府屋檐上,华美的少年踏月而来,发丝如墨,白衣胜雪,出鞘的画影凝了月色,杀气在风中烈烈飞扬,凝固成了展昭心中最美的风景。

      “展小猫,出来和爷爷打一架!”少年出口相邀,剑气凌空飞至。展昭微微一笑,豪气陡生,巨阙挥处,已堪堪迎上画影。

      这一斗便斗了一年,不知打了多少场,却从未分出输赢。不知从几时起,白玉堂邀斗之时,已从“展小猫”变成了“猫儿”。

      “猫儿,出来陪五爷喝酒!”辛苦一天的展昭刚刚睡下,白玉堂便跳窗而至,不由分说一把扯起,跃上开封府屋顶。劈面掷来的,是一坛陈年女儿红。

      再后来,“猫儿”便衍生开去,臭猫笨猫死猫烂猫木头猫闷葫芦猫等等不一而足,要视白玉堂当时的心情而定。

      有时展昭也会反击,笨耗子死耗子臭小子之类,却远不如白玉堂般来得精彩。

      “臭猫,又放白爷爷鸽子!”这是展昭误了约定,白耗子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时候。

      “笨猫,再这样心慈手软,九条猫命也不够丢的!”这是展昭缉贼受伤,白耗子一边怒吼一边小心翼翼包扎伤口的时候。

      “死猫,你自去找死,白爷爷可不替你收尸!”这是拦不住展昭涉险,白耗子边骂边一提画影追上去的时候……

      当然最多的还是叫“猫儿”:“猫儿,喵一个给爷听听?”眉开眼笑地看着展昭渐渐黑了面庞。

      白玉堂很少叫展昭的名字。

      只有两个时候例外,一个是怒到极处,一个是情到浓时。

      调笑时白玉堂喜欢叫展昭猫儿,厮缠之际,白玉堂却一遍遍叫着:“展昭,展昭……”往来反复间一点点缠绵入骨。

      “展昭,你到底当白爷爷如何?爷爷是和你并肩之人,不是任你照顾的孩童!”见展昭又把危险揽了过去,白玉堂只气得满脸通红,指着展昭大骂。

      所以当有第三种情况白玉堂叫自己名字时,展昭只觉得一颗心几欲从腔中跳出。

      “展昭,让我去!”白玉堂收起了嬉笑之态,一张俊脸上满是肃穆。“按院的印信别人敢盗,难道奸王的盟书我就盗不得么?虽听说铜网阵的利害,也不过说个大概,并不知其中的底细,大约也是少见多怪的意思。如何能够处处有线索、步步有消息?但有存身站脚之处,我仗着一身武艺,通晓机关消息之术,也可以支持得来。倘能盟书到手,那时一本奏上,定可将襄阳王参倒。倘若你去,才真是死路一条!”

      展昭只急得目眦欲裂,却苦于身上三处要穴和哑穴同时被制,口中 “唔唔”连声,只无法出言阻止。

      “展昭!”白玉堂的声音突地温柔,桃花眼中情丝流转,“此生与你并肩一场,白玉堂再无遗憾。若当真人不能胜天,负了白头之约,你也不必难过。我只要你好好活着,把我的那一份一起好好活下去,我立志踏遍江湖,未到之处,便由你替我去了!”

      展昭不能言不能动,一双乌黑眼珠急得乱转,只是无计可施。

      “展昭,若我天亮仍不回来,你便不必再等……”白玉堂遽然转身,决绝而去。

      “玉堂,玉堂,不可!……”展昭无声嘶喊,眼睛里似欲挣出血来,一点点看着白玉堂的身影没入无边黑暗里。

      平时玉堂玩闹时也曾点过自己的穴道,但顶多只用两成真力,不到一个时辰便可冲开。这次却用了七成真力,以自己内力,没有六个时辰,穴道怕是难解。

      展昭定定神,深吸一口气,如今急已无用,唯今之计,只有凝聚心神,快些把穴道冲开。

      四个时辰后,展昭汗如雨下,被封的三处要穴硬生生冲开!

      抬腿便走,身形却是一晃,紧接着胸口一甜,一口鲜血喷出。

      想是用力太急了些,展昭拭去唇边血迹,运真气压下翻涌的气血,纵身急掠。

      却终是晚了一步!

      冲霄楼火光冲天,一片呐喊,白玉堂生死不知,展昭急怒攻心,冲进楼去,谦谦君子顿时化成浴血修罗!

      纵然杀气冲天,血染官衣,也只抢回那人一柄画影。

      冲宵楼大火三日后才灭,再精巧的机关消息也成瓦砾。

      白玉堂死了,万箭穿心。

      身陷铜网阵,命殒冲宵楼。

      他的骄傲,他的耀眼,他的张扬,他的桀骜,都已烟消云散,找不到一点点痕迹。

      只有那柄画影,纵剑穗儿烧焦了,剑刃仍纤尘不染,凌利如白雪寒霜。

      因白玉堂尸骨无存,只能作个衣冠冢下葬。

      展昭执意让巨阙陪了玉堂,自己提了画影。

      从此在汴京百姓眼里,陪在展大人身边的,再不是那枚黝黑的巨阙,而换成了一柄银白长剑。

      一如剑当年的主人,华美流丽,熠熠生辉。

      岁月茫茫,汴河淘尽,从此天涯寂寥,忆悠悠过往,空梦断魂销。

      从此,天人永隔,再无人轻唤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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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白玉堂最恨的是展昭受伤。

      大伤小伤,新伤旧伤,偏生从相识以来,那猫儿身上的伤就没断过,倒练得开封府主簿公孙先生的医术日益精湛,陷空岛卢大嫂的疗伤圣药也折了个七七八八。

      其实以堂堂南侠的身手,放眼江湖,能使其负伤之人恐怕不会超过三个,无奈那猫的心肠太好,面对强敌时也处处留有余地,总被那宵小之徒利用了去。

      白玉堂恨得牙根直痒,那猫儿真以为自己是铁做的?再这样一根筋地拼命下去,早晚会把那条猫命搭上。

      面对白玉堂的立眉竖目,展昭总是一脸心虚模样,唯唯诺诺应了,却又在不久后添了一道新痕回来。

      白玉堂觉得自己已经忍无可忍。

      “展昭,你我缘尽于此。今后,你在你的庙堂,我在我的江湖,彼此再无关系!今日我即回陷空岛,你也不必再来寻我!”把手一拱,白玉堂冷着一张俊脸,抬身便走。

      乍听到白玉堂叫自己的名字,展昭的心已是漏跳了一拍。又见白玉堂一字一句如他惯用的暗器飞蝗石一样劈面掷来,展昭正怔怔地不知如何招架,及至白玉堂说走便走,慌得展昭一把扯住。

      “玉堂,这是为何?”

      “展昭!”白玉堂眉宇间一片正经,全无半点玩笑之意。“你我相识已有三年,既许了你白头,五爷便是水里火里,也会坚持到底。但看今日局面,你如此不知顾惜自己,白头之约誓必成空。异日当真无你,以白爷性子,自是绝不独活!与其真到那时,不如今日决绝,免了日后伤心难过!”

      展昭顿时呆住。

      生便同生,死要共死,白玉堂用自己的方式,给了他生死与共的誓言。而以玉堂的执拗性格,自是说得出,做得到!

      紧紧握住那人的手,展昭承诺:“玉堂,我懂了。从今以后我当为你,好好顾惜自己。”

      此后展昭果然很少再受伤。

      为了你,我会好好保护自己,只是玉堂呵,你可知我最重的一道伤口,却是你添上去的?

      不能同生,却又不能共死,因为答应了你替你好好活下去,因为生命里,还有要守护的一方青天。

      缉贼拿盗,千里追凶,画影下不知擒了多少宵小之徒,展昭仍然很少再受伤。

      自己活着的是两个人的份,若不照顾好了,他日奈何桥头,还不被那白耗子琐碎死?

      只有一次,展昭追捕一名七省通缉的江洋大盗,直追了七天七夜,堪堪便要擒住,不料那大盗狗急跳墙,扬手打出五枚毒龙镖,直击展昭上中下三路。

      展昭只闻腥气扑鼻,月光下碧光隐隐,已知剧毒无比,剑随身转,击落中下两路,上路那枚毒龙镖已经射到眉心。

      忽闻破空之声突起,毒龙镖不知被何物击中,蓦地失去准头,“夺”地一声,射入十几步远的一棵大树。

      跟着那大盗一声惨呼,委顿在地,展昭纵身赶上,只见那大盗左腿膝盖骨被一粒石子击得粉碎,鲜血淋漓。嚣张狠辣的手法力道,竟和当年的白玉堂有几分相似。

      展昭只觉心头剧震,望空大呼:“玉堂!玉堂——”但见一天霜气,月华流转,哪有半条人影?

      此时展昭如在梦寐,分明斯人已逝,却觉近在咫尺,分不清是耶非耶。想来总是思虑太过之故,今夜必有高人相助,只是相助之人,却不可能再是他……

      展昭仍然很忙,只有忙,才没有时间去想,没有功夫去痛。

      两年后,开封府尹包拯病逝于任上。

      包大人清誉之名,天下皆知。噩耗甫出,朝野同悲。

      静静立于一片素白之中,展昭只觉得心神恍惚。

      满眼白色,渐渐化作一个人的影子。

      “玉堂,玉堂!”展昭喃喃低唤,“以前你让我随你快意江湖,因我心愿未了,一直未能遂你心愿。现今包大人已逝,我已了无牵挂,虽答应替你而活,但奈何桥头,你已等了三年,我只怕你等急了呢……”

      正自出神,一名护卫匆匆奔入,手中捧了个金光灿灿的锦盒,扬声道:“展大人,外面有人送来一物,道勿必亲手交与大人。”

      展昭接过锦盒,打开却见里面卧着一尾鲤鱼,不禁皱上眉头。

      旁边的侍卫哪见过这般送礼物的,纷纷大眼瞪小眼,均不解何意。

      鲤鱼?鲤鱼?展昭心念电转,蓦地记起那日在醉仙楼,白玉堂摇头晃脑吟的一首诗: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游子遣尺素于鱼腹,终慰离人相思……”
      尺素!

      展昭如遭雷击,一刹时不知身在何处,画影急急剖开鱼腹,果见其中藏了一枚小小腊丸。

      勉力控制擅抖的手,展昭捏开腊丸,一角白色锦缎滑了出来,赫然便是白玉堂常穿的芦花缎!

      锦缎上只写了一字:“喵!”

      猫儿,喵一个给爷听听?

      猫儿,喵一个给爷听听!

      展昭只觉巨大的喜悦如潮水一般漫上来,直把自己淹没到窒息,忍不住仰天长笑,却有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这是三年以来展昭第一次流泪,包括白玉堂身故,包括包大人去世。

      展昭仍是在笑,笑声中人已掠出,几个起落,已经不见踪影。

      众护卫面面相觑,都道展大人必是伤心过度,以致心智有些受损了。

      三日后,包拯下葬。

      是日雨惨云愁,天地同悲。圣上亲率百官送葬,汴京百姓亦自发前来。

      嗣后,公孙策辞去开封府主簿一职,归隐南山。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大校尉亦以年老请辞,回乡颐养。

      只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展昭因伤恸过度,心智迷乱,当日在包拯灵前走失,从此下落不明,闻者无不叹息。

      却有汴京百姓道,当日包大人下葬之时,曾遥见一蓝一白两条人影飘然下拜,瞬息不见。

      此言在民间流传甚广,口口相传,遂成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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