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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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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浑身僵硬,刺骨的冰寒打从爪子尾巴末端寸进,所过之处无不冰冻麻木,再没有分毫感知。张嘴睁眼,也没个气力。面上昏睡不醒,脑子可还清醒。暗自道,这一劫怕是过不得去了,就此要交待。不由得一阵遗憾,活的时候虽然是个猫子,好歹能同富察小姐亲近。倘若做了死猫,一阵风过,魂儿都随骨灰飞了,这一段姻缘再没个指望了。
他隐约知道他的狗兄弟挺着急,围前围后的转悠。是听不大清楚,究竟也有个幺麽,正在担心,小音儿别提多可怜见儿。后来也不知道鼓捣了些个什么东西,把涂抹了一身一脸,味道十分刺鼻,呛得呼吸也不很通畅了。愈发冰凉起来,同体内那股子寒气刚好里应外合。二爷此时不禁有些怀疑,他兄弟是否依旧未曾醒来,还在作那白狗的手下。不然何苦害他死也死得这般难受、不得消停?
这说的自然是笑话,二爷如今心中没有分毫的悔意,他自道是伤了白塔破了邪术,才救得神獒回转神智。虽然不能报答他为着自己付出的千分之一,究竟是还上了一次。果真为此死去,又有何妨?
他这是“受恩的知恩报恩”,却不防备神獒“有情的因情处情”。
待神獒折腾完了,将其圈在腹侧休憩。紧挨着腹部绒毛,二爷才有些回暖。受其规律地一起一伏的影响,由不得也生起睡意,不多时随着困了去。
睡梦中来到一座冰窟当中,四周围晶莹剔透,尽是坚冰。寒气打脚底板儿向上攀爬。一低头,愕然发现自己的爪子退了毛,光秃秃的两只——是两只人脚。可怜二爷做猫久了,梦中变回人身,竟害怕起来。如此,复又伸出手来瞧,同样两只光秃秃无甚绒毛。只不过从手指尖开始,正迅速结起冰霜来。冻得二爷骨头缝也疼,跌忙低头再看,脚上同样结起霜了。疼的二爷大气儿也不得出,稍微动作大些,也要锥心刺骨一番。
他脑子里头忽而现出个不伦不类的念头,幸好并非是打从小兄弟冻起,否则成了个司马迁,得救倒不如不得救。
他自苦笑,耳朵里头只听血液冻成冰碴的咯吱吱响动,尚未曾冻到,心也凉透了。
正在此时,不知从哪处,遥遥传来噗通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是第二声,稍微更响了一些。随即由远及近,扑通扑通响个不完起来。
——这是个甚么来头?
正疑惑不解地关口,一股子热气透了过来,从后背源源传递而来,不时便将二爷团团包住。浸在当中,好不温暖舒适,冰冻所致的疼痛,也都暂时缓和了。把个二爷喜欢得直哼哼,又想起个比喻来,说登山死在半途的人,虽然是冻死,却都不十分受罪,冷得极致了,反倒温暖起来,死前是很“安乐”的。眼下他怕也是要“死于安乐”了。
微微喟叹一声,就合上眼睛,径自睡去。必是破罐子破摔,由他生死,再不去理会便了。
睡了也不知几时,腹中忽然燃起一簇火苗来。始还不甚旺盛,摇摇晃晃。越不管他,越发强盛了起来。直烧得寒冻消融,直烧得通体炙热!好容易熬过了隆冬腊月,转眼间迎来了盛夏酷暑,这一冷一热的骤然交替,着实教神仙也难吃得消。
二爷只觉着周身的骨头也要融化掉了,皮肉疼的没了知觉,这可真是钻心剜骨生还不如死,骨销筋断做鬼倒干净。(化作人身)
确是疼的再没活路了,吭吭哧哧哼唧起来。忽然添了一丝清凉,如同烙铁上头浇了两滴露水,刺啦就化作水汽飞了。饶是如此,这般没绰处的时节,也只好靠它了。只觉它左一下右一下,第二下不等来,头一下已经失了效用。如此忙忙活活许久,也不见有所好转。(追着舌头扭动)
如此下去,岂不是要活活烧死了我?二爷急得出了一脑门子汗,刚才死在蛇口中也便罢了,如今捡了一条烂命回来,单是为教我再生受一回人间的苦楚?想二爷平生亏心的事情一件不曾做,两辈子捏在一块,乘车也不曾逃过票,最是安分守己的良民善猫,怎的就该熬受这些?想到此,心中悲凉自不必说,更是恼恨起老天爷好不开眼。(流泪)
并不知老天爷果听见了不曾,就把二爷摇荡起来,一时温柔如同幼时的摇篮当中,一时又激烈恰似汹涌浪潮中一条木船。平日里他极是晕水,但凡水中,大船小舟、海河江湖,无有他不吐的。今日却是头一遭舒坦起来,体内依旧如煎如炸,一番动作后,且不似先前恁般难捱了。(进进出出)
摇摆了许多时候,二爷将将要睡了去,忽然一道熔岩喷射在肚腹中,把二爷惊得险些蹦跳起来,欲挣脱,正好似全身被五花大绑了,半分也动弹不得!欺他如此,又三五道注了进来,直烫得二爷肠穿肚烂。(踩肩咬脖子)
可有个惊喜的,未知原在体内的火团,腹中遇着了熔岩,就此双双熄了火,渐渐降下温来。二爷教折腾得狠了,迷噔噔又睡了去。
佳人在怀,神獒睡得正安稳,忽觉有异,温香软玉变作了坨大冰块,刺透了一身厚实皮毛,直扎的骨冷肉木。睁开眼睛一看,果真是自家的猫子作怪,自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好不惹人怜惜。
神獒道,许不是那药草“望江南”药性过烈了?这倒是教他猜的对了一半。
“望江南”确是治愈蛇毒的良药,药性向阴。蛇毒亦属性阴,以阴药攻之,必然是险中取胜。二者交战,中毒之人顿觉奇寒异冷,此乃常情。然而神獒关心则乱,他太过心急,用的药量未免大了一些。单瞧那猫子全身上下裹了的一层,便是救他自己,也嫌稍微多了一些,如何能够无恙?如此下去,只怕不死于蛇毒,也要死在用药过量上头了。
要么说吉人自有天相、奇人定有异遇。
也是物极必反,阴寒之气大旺,竟然触动了二爷腹中那颗“狐玉”,忽然地作用起来。称为“狐玉”,实则为狐狸精的内丹,天生属阳。一感知周遭过于阴寒,便释放了火气,欲驱寒散冷,护寄主周全。那是百年多的灵物,原本堪堪要经天劫的,眼下在二爷体内,同他的异世而来的灵魂一道,也不知生了个什么效应,竟然把个月影乌瞳金丝猫化成了人身!
但见神獒怀中个小黑猫,哼哼呀呀一顿呻吟过后,白烟四起,噶蹦蹦几声小而清脆的响动,待烟雾散去再看时,哪里还是个人?分明是个赤身裸体、头长猫耳、股生猫尾的少年!他自紧闭双眼,缩在神獒怀中扭动,口中咿唔不断,似是不甚爽利。面上赤绯一片,染得一张清秀面孔妖异起来,继而高热扩散,连同身上也涂得粉红。周身散放一股子蓬勃的热气儿,冲的狗子头脑发昏、目眩神迷。
你道他就没个惊疑?可不必说,神獒是分毫怀疑也没得。虽然猫子变少年,这等天方夜谭说也未必相信,然而这少年是他的猫子不是,再没比他更清楚的。
他的雌儿即便做了何等模样,也决计不会不识得。
见他这般情状,又是心疼又是情迷,忍不住一口口舔了上来,二尺来长的大舌头上上下下无所不
到,留下一串串口水,溜明锃亮。把那皮肤衬托的愈发秀色可餐、可口诱人。
神獒再没个忍耐,凑巧二爷热得很了,哭着拱将过来索要,神獒自然不肯放过,三两下细溜干净他的泪花子,就此吃干抹净,不必细说。
并不知去了几时,再清醒过来,掀开眼皮,外头天色已然大黑。喵呜呜抻个懒腰,甩了一甩皮毛。左右瞅瞅,却不见他兄弟的踪影。是去了哪里?二爷抖动一下耳朵,忽想起之前的一场恶战中,好似被狠咬了一口,也不知伤得怎样了。抬爪子抹了两下,噗噜噗噜——又抹了一下——噗噜噗噜……
那个三角的猫耳朵,贴根儿自中间儿裂开两瓣。疼倒是不甚疼痛了,好的倒也快。转了两转,有些凉风挤透过去。二爷想得开,自道性命得以保存已是万幸,坏了一只耳朵罢了,不过是破了面相,于事无碍。
所谓壮士临阵,不死也要带伤,有这一道疤痕在身,却是平添虎威的好材料。
正做自我宽慰,忽闻劲风扑面而来。一抬头,可不正是神獒?口中叼着一只肥大的兔子,随他脚步晃悠悠。
你道是世事无常一盘棋,上一次神獒把二爷兔子吃的时候,说出龙叫来,也决计不会相信,他刘伟,有朝一日会茹毛饮血去吃生兔肉。然而如今在他瞧来,那一团团染了鲜血的灰兔毛,尽是说不出地馋人。
神獒可也不光是猎食归来。譬如一人行走沙漠,不给他甘露绿洲受用也便罢了,倘若只给一些,又不管解渴,正是一件比不给还要残忍的事。神獒初尝甜头,奈何黑猫奇遇,只匆匆一回,就变了回去。他落个嘴皮子上抹蜜——干吧嗒嘴儿,忒也不过瘾。又不肯施强,害了那个,只好憋了一肚子不爽快,去外头解决了一番,顺路猎了一只倒霉的兔子回来。
甫一回到剑炉,黑猫当头扑来,扯拽了兔子在地,好一通大快朵颐。神獒尚存的几丝郁结,也就此消失无踪了。尖吻凑了上去,左左右右地乱拱以示讨好。
说来也怪,你看那当爹妈的最欢喜的并非是自己吃的温饱,能够做了热饭菜给儿女,瞧他们吃得香甜,自己才能喜乐。如今神獒的心思,同父母之心有个八九分像。只不过他高兴得的,是能为自家猫子做了点什么,那猫子也领情接受。如此就欢喜得很了,许还觉着那黑猫接受他的好意,是桩天大的恩赐也未可知。
回过头说二爷,他的反应也颇耐人寻味。过往对这大狗子躲之唯恐不及,几次患难,竟肯为他搏一搏性命。由此可见,早不似过去那般态度。眼下受了他的亲昵举止,半分也不抗拒——你自打理你的,我做我的,说不上是全然的信任,若说理所当然,可还算得。
有道是“烈女怕缠郎”,到底刘二爷这一头烈猫,把那只大笨狗缠得过缠不过,且还要慢慢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