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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长安女 天意难违踏归途(上) ...


  •   任何查觉我身份的人对我来说都是敌非友,尤其面前这个男人,他对我毫不掩饰的敌意更不如说是一种切齿仇恨。惊惧之余,我也不住的搜索旧年回忆,试图想起自己究竟何时与他结怨。

      我拔剑出鞘:“郎君必是认错人了!若再不让路,休怪。。。”

      锵。

      刺耳难听的金属鸣响,利落精准的一击,剑自我手中脱落。他无不得意的看着再无所依的我,随手挥动长剑,瞄准我心口的位置,佯装出一个攻击的动作,却并未真正下手。我沉默着,心骂哪里来的变态,分明是对我进行精神折磨!然而他这诡异的举动却令我更为疑心他的身份。

      见我确实无意与自己沟通,他头也不回的喝道:“阿增,汝速回城!呈告陛下,韩国公贺兰琬已困住大凶太平,请陛下遣将来此,执其还都定罪!”

      “是。”。那人狂喜,知将立下大功,纵马绝尘而去。

      获悉男人真实身份的一瞬间,我控制不住的失声尖叫:“你。。。居然是。。。他的。。。不。。。怎会是他!”

      “你敢说自己不记得先父?!”,说着,他手中长剑已架在我肩上,他愤慨不已:“你如何敢忘?!三十五年前,长安城外,一条白绫杀了他!是你和太上皇!是你们兄妹让我一家人从此阴阳两隔!让我母亲余生忆夫成痴!你铸下如此冤错,居然丝毫不觉愧疚,甚至彻底遗忘了他的惨死!这般薄凉无情的女人,真该万死!”

      仪凤三年,昭庆宫宴,蔷薇花墙下,十岁的贺兰琬恭恭敬敬的向我们一行人行礼请安。旭轮夸他长大后必是一位宛然柔和的君子。同一天,入夜前的驰道旁,被流放的一家三口正驻马休息,旭轮扬起似雪白绫,无声宣布了贺兰敏之的死刑,并勒令杨姒姜和贺兰琬登车速离。最后一眼,贺兰琬万年寒冰般的仇视眼神,令我胆战心惊。

      一直过了十六年,酷吏将亡之际,因亡母托梦,武媚命武三思遣人自雷州接回她母子二人。我当时便道不妥,然而武媚和旭轮劝我不该执着,毕竟杨氏和孩子都是无辜被连累了,而且谁也不认为这样的一个人能对我产生任何威胁。直到武媚病入膏肓时,还曾特命上官婉儿拟制,明言对贺兰琬应’量材叙用’。

      是啊,我怎能忘了这张酷似贺兰敏之的面孔,也许长安和洛阳的一些女子至今仍未忘记。

      因贺兰琬的情绪过于激动,我稍稍缩肩,试图避开长剑的锋芒,然而却是迟了,轻轻送上刀锋,他眼神狂热,看我伏身马背,疼痛悲呜,却孤立无援,只能死死捂住血流不止却不足以致死的伤口。

      “造化弄人!”,他笑的狰狞可怖:“公主啊公主,我说对了吗?当时我年纪尚幼,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你行凶,如今,天意啊天意,却是由我主宰你的生死!阿耶,您在天之灵可能看到这一幕?冬官为您报仇了!此恶妇必亡于我手!”

      我痛极反倒不再害怕,料想横竖今日便是死期,怒视他破口大骂:“做梦!贺兰琬,我纵死也不会死在你手上!”

      他翻身下马,试图拽我下地,我拼力推他却未能成功,就算是没受伤的我也敌不过一个正值盛年的强壮男人。他轻易将我拽下了马背,任我摔落趴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尘土和血水已饱染衣襟,狼狈不堪且可笑至极。

      蔑视看我,他继续狂笑:“你已死到临头,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多说几句大话为自己壮胆罢了!你既口齿伶俐,不知没了舌头还能不能发声呢?啧啧,在陛下派人来到之前,我可要在你身上费些心思喽,看如何才能一解我对你们兄妹的多年愤恨!哎呀,真想把此时此刻的你带到我母亲面前,让她亲眼目睹,看造成她终生遗憾的女人如今只能受我摆布!卑贱如蝼蚁!”

      换一手捂住伤口,袖筒几乎瞬间便被染红。

      我咬牙恨道:“你真的了解她吗?!你真的了解你父亲吗?!生死惜别之际,她追问他获死的原因,他却始终不发一言,你不奇怪吗?!整整三十五年,难道你就不想代她要一个答案?!”

      “你以为我会信你?!”,他阴阳怪气道:“哦,原来你是想拖延时辰啊!哈哈哈哈哈,你这副非人非鬼的样子,便是我让路放你走,你又能逃多远!禁宫神骏的脚程你该是最清楚不过的!”

      “不,我不逃,”,我轻轻摇头:“此生,所爱所念都已被李隆基摧毁,生无可恋,唯有死亡才是我的解脱。许多年前,我丈夫告诉我,不必畏惧死亡,它是一个新的开始。只因惧怕死亡,我铸下终身大错,而今,我才终于醒悟。既已沦为他人囚徒,何必再留一个懦夫姿态给后世评论?!”

      他将剑抵在我的心口,手上的力度始终不退。隔着两层薄弱衣料,夺目寒刃和我的心跳紧紧相连。

      我并未退缩,他眯起双眼:“你说的好不轻松,可我父亲他不想死!我母亲不想失去丈夫!你可曾想过这三十五年来我们所受的屈辱和折磨!你可能想象被囚雷州孤岛的贫瘠和绝望!”

      “不想死?!”,不在乎他的威胁,我好笑道:“他自己若无心求死,谁又会杀他!武后曾向荣国夫人立誓,只要贺兰敏之修身自持,她绝不为难韩国夫人的唯一骨血!”

      不想浪费多余力气,我如坠地般跌坐地上。费力撕下一条衣料,笨拙的包扎颈上的伤口。他收回长剑,居高临下的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少顷,他似乎心有动摇,勒令我说出我所知道的一切旧事。

      “呵,你会信我?”

      “我自有我的判断!”

      “好。而今思来,这段纠缠数十年的噬骨仇恨,竟都源自于爱。武后奉旨辅政,无暇主持后宫,你的祖母韩国夫人和姑母魏国夫人竟私侍高宗,由是为武后所厌。韩国夫人倾慕高宗,至死不渝。魏国夫人觊觎后位,却不懂蛰伏蓄势之道,她急功近利,终暴毙于宣阳殿。我承认,她们的死全拜武后所赐,她不容许受自己恩惠的姐姐和甥女恩将仇报,妄图夺走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拥有的一切。其实,这是当年宫闱之中人尽皆知却都心照不宣的两桩秘事。接连痛失至亲,贺兰敏之虽知实力薄弱,却还是展开了对武后的报复。

      你的母亲杨氏,我想她恐怕只能算是他的一颗棋子。她是我的远房表姐,因她乃武氏外戚,故而被二圣钦定,选为孝敬帝的正妃。她早与汝父结识,甚至。。。珠胎暗结。不想,她贪图太子妃宝位,不顾必死后果,隐瞒实情接下了圣旨。贺兰敏之入宫求见武后,直言欲娶她为妻,因而触怒武后。幸被武后查觉真相,未曾酿下大错,乱了皇室血统。若无荣国夫人苦苦求情,你根本不会来到人世。

      及我年长,贺兰敏之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报复武后。昭庆宫宴,他欲对我行禽兽之事,为太上皇及时阻止。武后震怒,决定不再姑息。你说我们兄妹是杀人凶手,那你父亲又算得什么正人君子?!使我兄长成为一时笑柄的人是他,欲毁我清白的人是他,武后是我们的母亲,而且是天下最有权势的母亲,她怎么可能放过他!你现在还认为他无辜吗?!”

      似血残阳,映出贺兰琬怔愣迷惘的双眸,他的喘息不断加剧:“不。。。不会的。。。如何我从不知晓?阿娘她。。。她从来不曾对我提及!”

      看他后知后觉的可怜模样,我突然很想笑,我想放声大笑。

      “你的身世吗?哼,她当然不会说,”,我斜睨他:“这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一生之耻!现在你信了?杀了贺兰敏之的人并非我和太上皇,是他自寻死路!在失去母亲和妹妹之后,他活着的唯一目的只为报复武后!而杨氏还有你。。。你们母子都只是他随时可弃的棋子!其实你,不,你祖母、姑母、父母,你们一家都该死!你们都是咎由自取!!”

      他又羞又怒,忽大力挥剑,寒光一闪,缕缕青丝飘飘落地,我的发如蔓延墨藻般披散下来。

      “蛊惑人心!都是假的!”。他举剑对准我的喉欲刺。

      “信不信由你!我说完了,我痛快了!”

      讥讽一笑,我静静的望着他,等他为我终结这从未完满的悲情一生。

      “韩国公!国公慎意!”

      一人高呼着劝阻贺兰琬,只见一列健壮马队向我们二人疾驰而来。不过弹指,他们已到近前。不待马儿停稳,为首之人已跳下马,他健步上前,将我严密的遮挡在自己身后。

      “陛下有令不得怠慢,只要活的!国公乃皇门贵戚,前程似锦,何苦为她而惹上麻烦?!”

      皇命在前,自知再无机会,贺兰琬不得已收剑。

      他态度不屑:“少监何必如此惊慌?她出言不逊,对陛下不敬,我不过是想小施惩戒。啧,说实话,此等作威作福的谋逆大凶,陛下何必体恤?!当见之即斩!”

      “国公忠心。她虽是大凶,但她的生死只能由陛下圣裁!”

      贺兰琬再不说话,转身上马,只等回长安面圣。来人回身看向我,见我仍盘坐地上,稍思量,他屈膝蹲下。二十来岁的年纪,十分年轻,眉宇英气周正,蓄着两分脉脉柔情。

      “我乃’殿中少监’姜皎,奉陛下密旨,护送公。。。娘子回都待罪。请娘子上马。”

      拨开脸侧发丝,将它们随意拢在耳后,我笑看姜皎:“原来你就是当年因与李隆基来往款密被韦党出为’润州刺史’的姜皎。你生的很像你母亲窦氏,从前我在太平观出家,她尚未出嫁,常往观中烧经,很是虔诚。呵,看你如此年轻,竟官至’殿中少监’,李隆基给你的报答足可谓厚重。如何?此次助他败我,他又要许你何等荣耀?”

      李隆基党羽得到的御命是除逆,但其实当日参与者的心里都很清楚,所谓谋反,只有最后的胜者才能决定它是真是假。

      被我如此逼问,姜皎倒未窘迫,反从容笑道:“多谢娘子还记得亡母。身为臣下,不敢妄猜圣意。荣华富贵,但凭陛下喜恶。昔年姜七于禁内行走,偶见娘子凝眉远望,含愁秋瞳,居然物外的脱俗姿态,惊鸿一瞥,使姜七常思钦慕。姜七素惜美人,今见娘子落魄至斯,心有不忍,初娘子实不该行谋逆之事,以至受韩国公欺辱,全是娘子自食恶果。”

      不想他竟是巧舌如簧之辈,我冷冷看他,他却仍笑,又脱下自己的衣服为我披上。

      “夜风寒凉,且娘子满身血污,不便示人。还请娘子不要嫌弃姜七之物。”

      我起身,发泄似的将他的深绯官袍摔在地上。

      “我乃二圣之女,莫说是你,李隆基亦不配为我殷勤侍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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