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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君王顾 碧落黄泉心何安(下) ...


  •   “此乃喜事,缘何不得外泄?”

      “周王,”,李贤拖着怪异的长腔开口:“既是太子有令,你遵令便是!日后每往御前问安,帝后言行,不许同他人提及半字。”

      本是好心贺喜,却落得一通数落,李显自然委屈万分,但看二位兄长不似玩笑,也只得点头称是。我却秒懂了其中利害,李显今天听到的是给太子选老婆,万一明天听到的是辽东军情,他小嘴一秃噜又给抖了出去,那可就大大不妙了。李弘真没白当十年的储君,政冶觉悟高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李贤笑对李弘道:“或早或迟,至尊必册一位东宫主母,却不知谁家闺女得此殊荣,哈哈哈,殿下可有心仪之人?”

      李贤的语气漫不经心,似乎并不关心兄长的人生大事,更像是为了活跃气氛。

      李弘莞尔,眼神却骤然黯淡:“殊荣?步入东宫,便需时刻谨记循规蹈矩,倘或那位娘子天性厌恶拘束一如阿妹,岂不因此生怨?帝后中意之人,即是我心仪之人,无论阿谁,我必善待礼遇,呵护终生。”

      听李弘如此回答,我不禁疑心他已有心上人,但转念一想,李弘本性善良,习惯为他人着想,或许,他只是担忧未来的妻子不能适应宫墙内的生活。不过嘛,奉旨嫁入东宫的女子,谁敢不守规矩呢?谁又敢迁怒太子?

      唉,封建社会的婚姻啊,无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尤其李弘贵为储君,挑选太子妃就更为注重门第德行,追求皇权利益最大化,又怎会顾虑李弘的个人喜恶?但好在,李弘一直是听话的太子、孝顺的儿子,大概也不会觉得委屈。

      殿外有人道回事,高氏吩咐一人前去听信,那宫婢回来时神色慌张,跪在李弘面前答话。

      “殿下,周国公求见,道是韩。。。”

      不待宫婢说完,李弘径直奔宫门而去,李显拉上我和旭轮,还不忘吩咐宫人送薛绍出宫,快步跟上了长兄。我回首看去,李贤仍坐在原处一动也不动。很奇异的,忽有一行墨字涌入脑海,‘宫人潜议贤是后姊韩国夫人所生’。当日在图书馆翻阅了几部史书,究竟是哪一本的记载,我记不清,但这八卦流传了千余年,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吧?

      难道李贤情绪低落是因病重的韩国夫人?难道他早就怀疑自己并非武后所生,甚至因为这个嫌隙,最终走上了谋反之路?但这就矛盾了啊,依照酂国夫人母女间的对话推测,韩国夫人从没为李治生下一儿半女,李贤又怎会是她的亲儿子?唉,看来李贤是被自己的心魔所困,是这宫中的蜚短流长,是现世最讲究的嫡庶有别。即便都为皇后所出,因李弘是太子,其他儿子就都成了‘庶’。记得邻国某部古装剧里有句发人深省的台词:庶出之子不如狗屎。

      最前方,李弘与贺兰敏之大步流星,后者不敢逾越,始终落后李弘两步。李弘边走边问情况,贺兰敏之道自己近十日未能入宫,只听酂国夫人说有御医悉心救治,不料今日武媚宣自己入宫,才知母亲已处弥留。

      “表兄较往日清瘦了,”,李弘忽顿住脚步,他抬头凝视比自己高出许多的贺兰敏之,神色复杂:“还望表兄自珍,此事。。。或有转圜。”

      什么转圜?我十分疑惑的看着李弘,难道李弘不清楚自己母亲的心志何其坚毅?贺兰敏之更是聪明通透的人精儿,这般劝慰不会产生任何效果。又何况,之前贺兰敏之说自己已被告知韩国夫人快不行了,即便武媚肯改变心意,大罗神仙也束手无策啊。

      贺兰敏之默视李弘的乌靴,好像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好意,待李弘轻握住他的手,他方出声道:“多谢殿下垂爱。”

      贺兰敏之语气低沉,伴着今日的呼啸北风,更添几许愁闷。东风无力百花残,韩国夫人这朵时运不济的娇弱红颜大抵是撑不过去了。她没能争过武媚,更没能争过死神。人之将死,也不知她可有怨悔。

      李显悄声唤过一个跟随贺兰敏之的宦官:“是皇后令你等请周国公入宫?”

      “是。”

      “国公因何拜会太子?皇后向来。。。不令我等探视夫人。”

      “大王宽恕,奴婢不知。行近蓬莱殿,知太子与二位大王在此,国公随即改道。”

      “好生奇怪。”

      虽同处后宫,可蓬莱殿与承香殿之间隔了一座太液池,南北两岸的距离足占了整座大明宫的六分之一,就这一大段的路程,李治那小体格想想都得腿软,乘船也耗时不少,我估计他没主动来探过病。背着个大胖丫头,娟娘走的是气喘吁吁,我帮她擦汗,她不住的夸我乖巧懂事。

      登舟渡水,从南岸到北岸,终望见承香殿的一角飞檐。承香殿的营造规模较之别处只大不小,甚为可观,然而,待我们迈进巨大朱门,入目便是萧条光景,更不闻人言兽语,愈大便愈显空旷,中庭仍残留丛丛枯叶随着风儿到处的撒欢儿,哪比得蓬莱殿不染纤尘,规规整整。

      旭轮年幼,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新鲜,李显则倒吸一口凉气,他扭头便对娟娘道:“此地竟不置奴子守门,任人进出!”

      娟娘苦笑:“的确。。。这般安寝之所。。。往日未见。”

      呵,一如所料啊,说什么住在宫中方便医治,分明是便于自己掌控嘛。便是在寻常人家,若遇亲人病重,家人奴仆必是悉心照顾,哪像这承香殿,死气沉沉的,简直和废宫没差别。

      自入了宫门,李弘的表情变了几变,惊讶,怀疑,歉意,最后不得不假意不满的哼了一句:“必是奴下怠慢!”

      这话当然是说给贺兰敏之用以宽心的,但后者无动于衷。囚牢,本该如此。

      转过前殿,总算望见两个青衫中人,二人守在寝殿门外,不时的搓手取暖。二人本在咬耳私语,遥见我们一行人,一人进内通传,另一人则快步迎来。

      李弘素来待人温和,此时却也难压愤意:“夫人不幸为贼子所害,理应加派人手在此服侍,寡人却独见一双浑人!尔等玩忽职守,留此何用!”

      李弘出离愤怒,他白皙面庞被气的涨红,平日看似无害的小猫忽发虎威才是最让人害怕的,那中人吓的是瑟瑟发抖。

      “殿下息怒!!贱奴怎敢苛怠夫人?” 中人叩首求饶。

      “若非怠慢,为何只你二人在此?!”

      中人掠了一眼贺兰敏之,膝行靠近李弘,似欲单独向李弘陈情。李弘当即不悦,李弘的近侍也呵斥‘逾越’。

      “郎君示下,是否将此人交由宫正处置?”

      “容其辩解,我自有计较。”

      中人无奈,只得当众明言:“殿下大度。宫中诸贵人所役奴下皆从。。。从冯给事调动。承香殿往日设数十人,可近三日,给事只吩咐我二人在此守门,另有一人供夫人于卧内使唤。贱奴卑微,岂敢擅自增派人手。殿下如若不信,皇后便在门内,贱奴不敢虚言。”

      冯凤翼,官阶从五品下的内给事,三十出头的年纪,机警能干,听说是武媚被李治接回宫后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

      获悉内情,而且贺兰敏之就在一旁,李弘不免窘迫,大概他真的没想到武媚对待病重的亲姐姐竟如此苛刻。自觉理亏,李弘的脸颊又因羞愧而红了,小声吩咐自己的近侍把四周都打扫干净。近侍因知武媚在此,大觉为难,委婉推辞,李弘眼神陡然凌厉,他的近侍们这才纷纷称是。

      我们跟随李弘一道入殿,浓重的中药味迎面扑来,我不自主的捂住鼻子,旭轮也有样学样,李显甚至转身想溜。娟娘悄声劝我放下手,说这举止很是失礼。

      人病了,自然得靠吃药才能病愈,可如果已病入膏肓甚至病人连吃药的力气都没了,名贵药材便是塞满了屋子那也是全然无用的漂亮摆设,给外人做个样子罢了。这殿中足摆了六个煎药的泥炉,火苗旺盛,但在我看来更像是生化武器,越闻就越难受。

      先前进殿通传的中人就站在内室的门旁,另有武媚的几个近侍。武媚已知我们在此,可她没允许我们入内探望,众人也只得在门外等候。

      我实在好奇,见门是虚掩的,便扒着门缝向内观瞧。武媚坐在床尾,情绪难辨,然她胸前起伏强烈,我疑心她与韩国夫人有过一场争执。一个宫婢跪在床下,正慢慢的喂韩国夫人。。。呃,那躺在床上的,我真不知此时究竟该称她为 ‘人’ 或是一具。。。

      很快,武媚慢步而出,那宫婢也放下药盏随她退了出来。李弘略忐忑,他先向武媚告罪,直言是自己擅作主张,吩咐奴下为这废宫一般的承香殿扫尘清理。

      “太子何罪之有,”,武媚叹息沉重:“太子仁厚,人所共知,我只盼一颗良善之心无为恶人利用,”,随即,她的视线移向贺兰敏之,仍是无悲无喜:“敏之愈发聪慧,姨母。。。欣慰。”

      “殿下过誉,臣愧不敢当,”,贺兰敏之眼皮微垂,他恭恭敬敬的回道:“臣母危在旦夕,太子与诸王于国为上人,于家为子侄,殿下素重孝道,故而臣冒请诸贵人来此,乞殿下勿罪。”

      武媚迅速的扫量我们几人,不见李贤的身影,方露一丝浅浅笑意:“终究错算一步。太子,韩国夫人旧日待你百般疼护,你需以善言宽慰,唉,汝等代我送夫人一程吧。”

      “是。”

      我们恭送武媚离开,再进内去见韩国夫人,才知‘弥留’并不是一个夸张的形容词。上次相见,她犹是引众倾叹的病美人,料西子当如是,而今两腮消瘦无肉,眼窝深陷,容貌竟判若两人,说是丑陋亦不为过。李弘是真心实意的探病,但到了这种时刻,再多的珍重听来都只是虚伪漂亮的场面话。

      韩国夫人闭目又睁开,她呼吸迟缓,虚弱无力道:“敬谢殿下驾临。妾失仪,殿下勿罪。”

      “姨母好生静养,凡有所需,直管教奴子往东宫告知弘儿。”

      “将死之人,不敢劳殿下费心。”

      虽说韩国夫人不甘寡居寂寞勾引了自己的亲妹夫,但俗话说‘哪个猫儿不偷腥’,还有‘一个巴掌拍不响’,所以我并不认为这全是她的过错,她至多是个蠢人。毕竟是一条性命,眼见她这副凄苦无依的悲惨下场,我心底渐生几分同情。

      “参见沛。。。”

      一人忽推门而入,众人齐齐回视,果是李贤。他脸色极差,见我们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他不由得低下了头。

      “贤问夫人安。”。李贤有些羞愧。

      韩国夫人毫无反应,贺兰敏之小声的提醒她:“沛王特意登门探视,阿娘。。。理当道谢。”

      这时,韩国夫人忽发笑:“哦,是六郎啊,六郎早该来此相见,儿啊,我几欲。。。”

      闻言,李贤错愕非常,李弘不快的瞪了一眼贺兰敏之,随即拉着李贤向外走去,我们也只得跟上,礼节人伦什么的统统放在一旁吧。

      走出很远,李贤蓦的痛哭:“我果是。。。”

      “胡白!!”,李弘恨道,指我们几人:“你我同出一腹,骨血相融,心意相通。此为姨母诡计!欲借你报复阿娘!阿弟,不许妄自猜疑!”

      李贤太过沮丧,他抱着李弘失声哭嚷,此时此地并无君臣贵贱,只有至亲手足。李弘默默无言,不时的拭去眼角泪水。李显在旁看的一知半解,但也为李贤担心不已,搓着手,却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旭轮年纪小不甚懂事,见李弘李贤都哭了,自己也难过的直掉眼泪,拉着李弘的手求哥哥不要伤心。

      “耶耶?”

      悠长回廊,李治的步伐不徐不疾,他身后只跟了一个冯士良。如冯凤翼是武媚的心腹,这冯士良则是李治的心腹。便说去年盛夏,李治的老乳母姬揔持患病身亡,李治作诗哀悼,便吩咐冯士良送去灵前焚了。近日李治下令炼什么长年药,也是交由冯士良负责。

      众人匆忙行礼,李治摆手,他笑容慈爱,拉过了李贤的手:“六郎早有疑心,阿耶已如实相告,为何仍不解心结?若为皇后所见,岂不有伤母子情份?”

      李贤哽咽:“儿知错。”

      李治又看向李弘:“送六郎回寝宫,汝为兄长,当悉心开导六郎,今日之事,不可为皇后知晓。”

      “是。”

      李治亲临令我深感意外,本以为他对韩国夫人并无真心,如今却看,李治实非那般薄情寡幸之人。想来李治对承香殿的情况有所留意,否则不会与武媚错开时间。我猜,他清楚韩国夫人距死亡仅一步之遥。

      江湖上有句老话儿说的好啊,同尝禁果后的男女只可能在两种情况下不在乎对方,一是禸体交易,银货两讫,谁也不欠谁;二是非自愿,杀了对方的心都有,除此之外,每当孤枕难眠时,免不得想起某个热乎身子。

      李弘欲言又止,但见父亲的视线投向寑殿方向,他也只得作罢,唇角微沉,略有不甘之意。这着实罕见,要知道李弘可是一个极孝顺的乖儿子呀。

      这时,远远的看见有人自寑殿退出,据衣色身形便知是贺兰敏之,他慢悠悠的走着,天下独一份的赤黄衣袍引起了他的注意,急忙快步赶来。

      “臣武敏之叩见圣人。”

      “平身,汝母。。。安好?”

      “半世难言之痛终得脱解,臣母甚安。”

      李治无声的审视这个闲雅潇洒的年轻臣子,顿了顿,他颇随和的笑道:“常住乃良臣,甚好。”

      贺兰敏之谦卑作答:“臣自年少谨遵皇后训导,一食一衣皆是君恩,需万死报效,更何况圣人赏臣紫衫金带,从一品国公爵位,敏之万死亦难报效。”

      李弘无不怨怒的盯着贺兰敏之,后者洞察,只一笑置之。直至此时,我方恍然大悟,韩国夫人早有谋划,临死之前必见李贤,在李贤心底种下疑窦。贺兰敏之去请我们,是她计划能否成功的关键一步。李弘兴许曾有犹疑摇摆,可他太过善良,最终误中了这对坏心母子的圈套。

      李治吩咐众人散退,李显随李弘李贤前去东宫,李贤忽回顾走在三兄弟后面的贺兰敏之,表情异常复杂。还别说,这二位大帅哥真有点像亲哥俩,换作我是李贤也得含糊一阵子呢。

      我抓着李治的衣袖硬是不肯离去,旭轮见状,又抓了老爹的另一侧衣袖。

      李治笑抚我后脑勺:“为何不随诸兄同行?”

      我委屈巴巴的硬挤眼泪:“许久未见耶耶,儿几忘耶耶玉容。”

      旭轮猛点头,也诉说自己对老爹的想念。李治轻叹,便牵着我与旭轮同往寑殿。张娟娘好生忐忑,慢吞吞的跟在最后面。一直行至内卧,李治独自迈脚入内,留冯士良守在门口。

      “冯公,冯公,”,我拽了拽悬在冯士良蹀躞带上的银鱼符:“听闻耶耶忙于辽东之事,如何得暇来此?”

      冯士良环顾大殿,见此时仅我们三人,略一迟疑,他温和笑道:“某不敢揣测圣意,公主亦不当问。”

      “哦。”

      皇帝心腹,又是自贞观初年便出入宫闱的老江湖,如果冯士良拉着我唠家常,我反倒奇怪了。

      这个唐朝太无趣,唯有八卦秘辛能稍慰寂寞。我盘腿坐定,又透过门缝观瞧卧内的动静,试图探听一位帝王和一个不幸女人之间的最后对话。她是他妻子的亲姐姐,亦是他的情人,他手中握有统治寰宇的无上权力,却独独给不了她一个名份。

      “圣人?” ,武顺不敢相信来人真是李治,她掩不住自己的惊慌:“恳请圣人勿前!妾颜色。。。衰败,愧于面圣。”

      隔着二三丈,李治依言顿住脚步,不教她难堪,他惋惜般一叹:“唉,女子无不爱惜颜色。今日政务轻简,我来此。。。欲问顺娘可有未尽心愿。”

      “呵,知妾濒死,圣人惧怕玉体为怨念危及?”

      “呵呵呵,征四海、驭臣下乃天子之责,为稳社稷,兄弟妻妾外舅。。。儿女,有罪皆可杀之,”,李治的态度似闲聊家常,并不因武顺的诘问而气恼:“所谓冤魂,所谓怨念,无可计数,我素来不知何为惧怕。顺娘多虑,我感念顺娘忠心服侍十余载,欲为顺娘了却心愿,亦愿顺娘就此放下芥蒂,勿视媚娘为仇敌。媚娘眠浅,待你离世,我只恐媚娘更不得安寝。”

      武顺似笑似哭:“媚娘眠浅。。。我怨圣人是薄幸郎,却不知。。。圣人真心尽付阿妹!哈哈哈哈哈,阿娘屡屡苦劝,只怪我固执不信。是啊,万乘天子,坐拥九州,岂惜一妃位?圣人是因不爱,故而不赏!”

      “若然无话。。。我便告辞。”

      “既是圣人有意垂怜,妾斗胆恳求圣人照拂一双子女,无需荣华富贵,愿我子女皆得善终。”

      李治稍沉默,吁出一口气,他轻声道:“五郎对敏之多有赞誉,假以时日,当有一番作为。至于瑜娘。。。呵,前日瑜娘随酂国夫人问安,我观其容貌神态酷肖媚娘,幼年更似顺娘。”

      “天意如此,”,武顺悲呜哭诉:“妾曾为此惶恐难安,却怎料。。。天不遂人愿!!”

      突然,武顺竟强挣扎坐了起来,紧接着几乎是滚下了床,她伏地哀嚎:“陛下开恩!!倘或陛下对妾尚存一分怜悯,拜求陛下莫使瑜儿身陷深宫!今日下场乃妾咎由自取,愧对阿妹恩德,妾实该万死,愿以此身向阿妹谢罪,可瑜儿。。。何其无辜!!!”

      “无辜?”,李治俯瞰那具枯瘦衰败的躯体,他话里有话:“倘或瑜娘不肯放过我呢?青出于蓝,瑜娘野心不输顺娘啊。”

      “是以我冒死求你!唯你可救瑜儿!”,武顺忽咳的厉害,她语气极哀怨,她怨武媚也怨李治:“瑜儿自幼心仪五郎,却不为阿妹接纳,瑜儿移情于你实为报复阿妹。我虽洞悉瑜儿用心,然。。。将死之人又谈何救人?忠心侍君,却至死不得名分,为时所笑,我认输,独不忍见我骨肉重蹈覆辙,既无名分更不得真心。九郎可愿恩允?”

      李治不语,失望的武顺居然发出笑声:“我早该料得!女子于君王譬如掌上玩物,焉能恒久珍视?瑜儿于你,一如奇花瑶草,惊艳一时,他日受风雨摧残,你岂会惜护?帝王之宠,实是夺命快刃。”

      “生时彻悟,犹未迟矣。”

      李治转身欲走,武顺霎时悲哭嚎啕:“可恨我濒死竟难忘怀这十年情爱!九郎!缘何是阿妹与你相遇在先!上天待我竟如此不公!九郎,只此一生,我只爱慕一人!还求九郎勿忘此情!!眷言一杯酒,凄怆起离忧,夜花飘露气,暗水。。。”

      一步一步,李治走的是四平八稳,他如来时那般紧牵着我和旭轮,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慈祥父亲。很快,再不闻那女人的凄凉哭嚎。

      人生末路,武顺并未坚持拜托李治照顾留世的一双儿女,她清楚,只要妹妹在世一天,他的承诺便不会兑现。她只求他记得他们曾相遇,一场在最开始便注定会无疾而终的相遇,却是她自认这一生最美好最深刻的记忆。

      ‘只此一生,我只爱慕一人。’,唉,也不知。。。倘或我为所爱倾付一世,又能否换来那人的一声叹息,心里正想着他,似听见了我的心声,他居然隔着李治探头探脑的对我挥手笑。

      心中漫生无限悲凉,武顺虽无所得,至少能当面一诉衷肠,而我的秘密又能向何人诉?今生今世,李旭轮不会知晓,即便他意外得知,也永远不会以同样的感情回应我,只会为彼此徒增烦恼。梦中的我们曾共度一生,而梦外的我们本该是陌路人,是我强求一次机缘,方得到如此下场。

      “耶耶,姨母为何哭伤?” 旭轮仰望李治。

      李治笑了笑,目光凝向中庭的落叶,他的声音透着无限疲惫:“无思远人,劳心怛怛。”

      旭轮不懂,我却听懂了,李治这话就像一柄软刀子,在我的心坎儿慢悠悠的反复搅动。我眼眶一酸,泪落两行。

      皇后亲姐的死亡无声无息,身后之事却引起不小的震动。当天日落之前,灵堂便布置妥当,雪白哀饰遍布内外。翌日,一众命妇奉旨到场致哀,又特命礼部官吏协从贺兰敏之操办丧仪。除了李弘,武媚要求我们每日至承香殿守灵。李贤尤为难过,必是心魔仍未根除。

      长夜寂寂,贺兰敏之身着一袭斩衰重孝跪在灵前,他一动不动,更不吃不喝,面色虽悲,却未落一滴眼泪,而贺兰瑜悲恸欲绝,她伏地嚎啕,双肩抑制不住的耸动,还曾两度哭死过去。

      忽然,贺兰瑜起身,她踉踉跄跄的走到棺前,她抚棺发问:“阿娘为何遗弃瑜儿!!我阿娘不当死!杀人者必遭天谴!!”

      声音凄厉震耳,余众皆惶然,有人好意规劝,却被她扶去一旁。而在大殿的最深处,武媚正安静盘坐,我依偎着武媚,原本昏昏欲睡。

      烛火所能照射的面积有限,一片半黯半明的光影恰覆盖住武媚的大半张脸。即使是我,也只能看清她的嘴。我不免惊讶,本以为武媚会因这次的胜利而洋洋自得,唇角带着几分上扬的弧度,但并没有,她竟如此的平静处之。

      见我不眨眼的注视自己,武媚慈祥浅笑,她为我整理微皱的小功丧服,并悄声对我说:“表姐不及月晚乖巧,灵前喧哗是为惊扰亡者长眠。”

      我趁机拍马屁:“表姐不乖,月晚不仿表姐作派,但求阿娘莫弃月晚。”

      武媚笑:“乖娃娃,阿娘不舍离月晚而去呢。”

      贺兰瑜依旧哭闹不止,来来回回只那几句话,可唯一能回答她的人却连正眼都懒得瞧她。

      多年纠葛,武媚虽恨姐姐以怨报德,但对贺兰敏之兄妹却从未轻怠,真真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姨母。倘若他兄妹足够聪明,倘若他们清楚实力悬殊,就不该公然与武媚为敌。

      没想到啊,贺兰瑜居然这般不给武媚留情面,母亲死亡的事实太过惨重,迫使她不能继续假装无知,因而才敢当众为母抱屈呐喊。她向母亲发问,责问母亲为何抛弃自己,她也向武媚发问,责问武媚为何要把亲姐姐逼向死路。

      在场众人都听出弦外之音,多的是人幸灾乐祸,等着看贺兰瑜自取灭亡。这时,一直扮演塑像的武媚动了,她缓缓起身,又缓缓行至贺兰瑜的面前。

      贺兰瑜就此收声,刹那间,整座灵堂鸦雀无声,宾客无不密切关注事态的走向。武媚的神情是那么哀伤而且真挚,若非我早就清楚原委,我真会信了姐妹情深的屁话。

      武媚饱含深情的安慰贺兰瑜:“瑜儿,你阿娘唯余两条血脉,我一向视你兄妹如己出,瑜儿,逝者已远,前路悠长,生者虽痛务必节哀,不过,如若瑜儿真心不舍母女分离,欲追随侍奉,姨母自会成全瑜儿孝心。”

      贺兰瑜瞠目结舌,周身一颤,未料武媚居然顺话故意将了自己一军。贺兰瑜怎会真心求死,一时却无对策,只得以沉默对待。在武媚的注视下,贺兰瑜心生胆怯,她稍稍的别过脸,不敢继续直视武媚。

      武媚见好就收,示意我和旭轮跟上自己,她温声的与贺兰瑜告辞:“伤神久已,我无力苦撑。”

      众人恭送皇后,贺兰瑜极其懊恼的低呼。我连连回望,见贺兰敏之拽着妹妹重新跪回了灵前,但他依旧不发一言。难道他准备从此之后只扮哑巴?

      武媚忽驻足,她转身望向贺兰敏之:“敏之,你阿娘生时留言欲葬于长安?”

      “此乃臣母遗愿。”

      “送归东都,汝父苦盼久已。”

      “是,臣遵令奉行。”

      【12-06-2017 本章完】

  • 作者有话要说:  7月8日(2020)更新:
    更改了一些细节,内容和之前没有区别
    7月7日(2020)更新:
    【唐六典·卷十二】
    内侍省
    龙朔二年改为内侍监,咸亨元年复旧。光宅元年改为司宫台,神龙元年复为内侍
    中官之贵,极于此矣。若有殊勋懋绩,则有拜大将军者,仍兼内侍焉
    内侍四人,从四品上
    内常侍六人,正五品下
    内侍之职,掌在内侍奉,出入宫掖,宣传制令
    总掖庭、宫闱、奚官、内仆、内府五局之官属。内常侍为之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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