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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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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上海街头
柳如眉穿着素色旗袍,身上无金银饰品,头发亦在奔波种显得有些凌乱。
律师吴华看着她,虽说形象有些狼狈了,可眉目间还有从前柳家大小姐的模样,唯一不同于印象的是,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更添了一丝坚定,也比许多只顾对镜梳妆的太太们多一些独立的魅力。
柳如眉轻轻地把与身边朋友一同筹到的保释费轻轻放在了吴华桌上。她望着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轻轻地站起来,鞠了一躬
“吴先生,有劳了。还请您多替长生说话,他实在无辜,莫名牵连…”
她口中的长生,正是她的丈夫,一个生的黑黝黝的,但相貌清俊明朗,也有些书生气的男人,吴华只知他是被人认作为赤党的头头程永年,于是看在吴家与柳家故交情谊的份上,接下了案子。
“如眉,你放心吧,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喜欢的人,不是那个陈延年吗?你怎么嫁给了这个陈友生?”
柳如眉依旧露出淡淡的笑
“这些事情,说来话长。”
如眉随意扯了一个简短的爱情故事,马马虎虎地解了吴华的疑惑。一切都做好了,她轻轻站起身,与吴华作了别,出门拐了三个弄,到了一座二层小洋房外,轻轻敲了敲门,门打开了,穿着一件小小的墨绿长衫的奶娃娃冲过来抱住了她
“妈妈!”
她轻轻抱起了儿子,捏他那扁扁的小鼻子,好友田兰也下来了,脚步声轻轻地,问她
“吴律师怎么说?有把握救永年吗?”
柳如眉把儿子放下,她轻轻关上了门,压低了声音
“我也不清楚,不过他和我说的和永年同我说的一样,只要牢里的是程长生,就不会有任何事…”
儿子抬起头,虎头虎脑地问她
“妈妈,程长生是谁呀?”
柳如眉蹲下身子,温柔的哄着
“喏,新明,妈妈和你说了,你要给妈妈保密,不许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她凑到儿子耳朵边,轻轻地说了什么,孩子很懂事,一听就明白,拍着胸脯说
“妈妈我知道,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也不会告诉妹妹!”
他的妹妹此刻还在襁褓里,也是五月才生的。程永年对女儿喜爱的很,几乎日日哄着睡觉,一如在回国后抱着终于得见的新明…
柳如眉看着摇篮里小小的婴儿,记忆又飘回了那年树下的别离。
“我多想时间就停留在昨天啊!”
“我们一起做木偶,演活报剧,喂小羊,炸油饼…”
“有很多的事情,我永远也忘不掉了…”
“我不漂亮,还笨,你交代的事情,我总是做不好…”
“程永年,我就想问你一句,未来的路,你愿不愿意与我同行?”
她知道少年压抑的爱意与无法言说的感情,可家国的担子,他舍不得她一同承担,那日别后,她思考许多,还是决定跟着他走,不为别的,即使做不了眷侣,伉俪,那就做战友,陪在他身边也是好的。
原以为这段感情就此沉在心里,渐渐蒙尘,却没想到一枪打在她胸口的子弹逼出了他所有深埋心底的情意。她还记得那天在医院里,他抱着自己,穿过长长的走廊,平日里能说会道的那张嘴一下子不管用了,还是追过来的赵之恒帮着安排了一切,还同医生解释了她的伤情。
他们是在不久后结的婚,没有婚礼,只是她躺在病床上,他坐在她身边,一张薄薄的纸上盖了章,从此她名正言顺的站在他身边,也给了国内传出的那些不明所以的指指点点一个狠狠的巴掌。
在法兰西,她有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新明。孩子来时永年去了莫斯科,她独自坐在油灯下写信,信里说了自己怀孕的事,亦提到让永年给孩子想个名字。她等了许久,天天捧着肚子上课,好友田兰拿着信来找她,拆开时实在是好笑:永年写字的手只怕都是抖的,他涂涂改改了一大片,最后只有两个名字保留下来,一个新明,他还做了括号,里写着开创新明,一个新华,括号写着革新中华。
新明出生在晚秋,生下来足月,五斤七两,总爱握着小拳头,小脸蛋红通通的,看起来像极了永年。可惜当时的条件并不能给儿子拍个照,如眉于是抓着孩子一只脚,沾了墨水,踩在纸上,撞进信封和,和她的思念一起遥寄千里之外的莫斯科。
母子俩回国时,是在一年后的冬天。柳如眉穿着厚厚的大衣,怀里抱着裹得严实的娃娃,另一只手还提着沉沉的箱子。她在广州登陆,下了船,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个穿着朴素的青年站在大太阳下,程永年穿着不太干净的衬衫,满头的汗,头发整整齐齐梳到后面,只是短短一年未见,他变得更加成熟稳重了。
“你回来啦?”
程永年的笑容暖暖的,点了点头,接过如眉手里的箱子,腾出的手不忘记逗一逗头一回见的儿子。小孩子于是顺势扒着他不放,如眉轻轻教他抱着,然后乐呵呵看着永年难得狼狈的样子,自己一身轻松地在后面跟着。如此静好,好像回到那个在上海街头卖杂志的岁月,恍惚眼前人还是那时指着新出的《中华青年》,对着卖糖饼的老伯唱着“江南调”的少年。
时光已经过去那么久,久到他们都不再是十几岁了,久到很多很多的事情都在改变,唯独一个“国”字,一个“情”字,深深烙在他们的骨骼里。
夜幕已深,柳如眉望着窗外明月,她在心里悄悄地念着
“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却还是见面了,我以为回国后难与你团聚,却还是在广州遇见了来接我们母子的你,那么多次不可能都成了可能,所以这一次,你一定会出来吧,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好好做一桌子吃的,给你庆祝庆祝,再给你做身新衣服,要把那件脏兮兮的烧掉…”
月亮的光温温柔柔的,好像程永年笑意暖暖地,认认真真听着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