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欲生》银烛温夕

4、第 4 章

　　被人从曼陀罗岛接回来后，程疏眠的病断断续续一个月才好，程邢派人将他送往墨西哥，再回到香港时，程疏眠开始正式接管家族企业。
　　C&M创立于1998年，如今已是世界知名的奢侈珠宝和配饰品牌，然而许多人不知道的是，一开始的程家并不是靠珠宝起步，而是干一些非.法的勾当，曼群岛则是他们的基地。
　　只是随着时代更迭，加上企业名声越来越大，老一辈的人开始有意慢慢收手，但想要全身而退属实太难，曼群岛已经彻底被慢慢强大起来的军火商垄断，哪怕是他们想停下，岛上的其他人也不愿意，其中就包括这十年来最大的头目之一，林空。
　　林空这个人他自然是记得的，那一年他们都是十四岁，林空独自一人游荡在外，就算饱受欺凌也拼死反抗，每天身上都会出现新的伤口。他也记得林空的眼神，坚毅，仿佛升腾着浇不灭的火焰。他们做过短暂的朋友，他清楚了解林空这个人，野心大，心狠，吃得一般人吃不了的苦。他们二人所求不同，最后分道扬镳。
　　自他回国这几年来，他就已经在慢慢清除这座岛上的黑产业，而他也没想到，林空居然代替了航远，成为半座岛的霸主，将生意越做越大。
　　程疏眠将视线投向床上躺着的千悸，模样稚嫩，却一身冷血，小小年纪就已经成为林空身边的得力杀手，而这样的人物，林空身边不知还有多少个。
　　千悸在第二日上午就醒了过来，他手上打着点滴，腹部被纱布层层缠绕。他慢慢坐起身，想起了他中弹后被程疏眠抱走，那么这一定就是程疏眠的宅子了。
　　他眨了眨眼，有那么一瞬间的无措。
　　半小时后，有人推门而入，林管家带着佣人走了过来，将为他准备好的粥放在他左侧的柜子上，一言未发。
　　在林管家转身要走的时候，千悸出声问：“……他人呢？”
　　林管家面朝着他，道：“程先生不在。”
　　千悸不再说话，林管家带着人离开了房间。

　　屋子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盏灯的光亮，千悸拔掉了针，走下床将窗帘拉开，刺眼热烈的阳光照射得他睁不开双眼，他站在那儿，站了很久，几分钟后他终于能看清窗外的景象了。
　　这里很安静，园子两侧种满绿植，不像林空那诺大的宅子到处都是人，到处冷冰冰一片，连朵花也瞧不见。往日他并没有在意过这和煦的阳光，而此刻却想要努力看清那轮艳阳。
　　过了一会儿，门再次被人打开，千悸回头，看见了程疏眠。
　　像是刚刚回来，程疏眠的外套还披在身上，进了房间后随手脱下。他松了松领口，看见了针管里的液体一直在往下滴，那碗粥也一口未动。
　　他来到千悸身边，把窗帘全部拉开，屋子里铺满了阳光。
　　“林空在找你。”程疏眠和他站在一起，轻声问，“你想回去吗？”
　　他们离得太近，千悸闻到了他身上如澄碧海水一般的味道，他低下头，没有回答，只是问：“为什么救我？”
　　程疏眠轻轻笑了声：“一把枪不可能困住你。”
　　“所以救下我不是更危险吗？”千悸抬头，大胆地注视着他，“你知道我是谁的人。”
　　“在这座岛上死亡比生存更容易，你会为了一个把你当诱饵的人继续卖命吗？”程疏眠看着他，语气平缓，“黑吃黑，互相残杀，这几年生意好不好做，林空很清楚。这里已经引起了FBI的高度重视，早晚都会被清除。”
　　程疏眠挑起他的下巴，逼他抬起头来：“你不会毫无反抗从那里离开，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千悸控制住呼吸，直视程疏眠的眼底，像冰河般沉寂，毫无温度。也许在程疏眠眼里，他和林空是一样的人，视生命如草芥，把杀戮算计当成生存之道。程疏眠是真的，已经不记得他了。
　　“我想要的，程先生已经给不了我了。”千悸往后退了退，“请您送我回去。”
　　这一次他不顾林空的眼神威胁，只是为了试探程疏眠究竟会不会想起他，现在看来，那短短的十五天，在程疏眠的人生里压根掀不起波澜，只有他一个人耿耿于怀，未免有些可笑了。
　　他处于正道，高高在上，而他寄人篱下，满手鲜血，毫无自由可言。
　　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
　　几日后天气转阴了，扑面而来的风凛冽，程疏眠把车窗关上，说道：“你的伤还没好。”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千悸没看他：“程先生不用亲自送我回去。”
　　“林空知道你在我这里。”程疏眠说，“不知道你回去会经受什么，但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
　　千悸这才转头看他：“程先生，虽然人人畏惧您，但如此策反别人的手下，是不是不太好？”
　　程疏眠笑了：“这话说得不对。最起码你并不怕我。”
　　视线内后方出现一辆黑色越野车，程疏眠眯了眯眼，在拐弯处猛地转动方向盘，千悸被这力道甩得人往左侧歪，扯到了伤口，痛得皱紧了眉头，他看向程疏眠，也看见了后方紧追不舍的车，意识到情况不对。
　　是来追他的？难道是塔撒的人？
　　程疏眠沉声：“抓稳了。”
　　车在公路上疾驰，黑车也加快了速度，就在这时千悸听见了枪声，“砰！”很近的一声巨响，后玻璃出现了一个弹孔，千悸掏出枪对准黑车的驾驶座，对方把他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车子突然往左拐，这一枪只打在了后座的窗户上。
　　“砰！”
　　对方的第二枪！
　　千悸看了眼程疏眠，确保他没被打中后，枪口对准了黑车的前胎，他并没有立即开枪，而是在等对方做出反应，就在黑车往右转的同时——
　　“砰——”
　　爆胎后的黑车失去了方向，直直撞向一边的护栏，只是几秒钟，黑车就调整好了方向，引擎声震耳欲聋。
　　“放我下去。”千悸提高了音量，“他们可能是冲我……”
　　他的话被枪声打断，后胎被打中，车辆开始剧烈颠簸，千悸顾不上腹部的伤口，听见枪声不断响起，对方车里不止一个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程疏眠目视着前方，油门加到最大，命令道：“打开车窗。”
　　千悸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将车窗打开后，他举起枪朝后方的车射击，只一下，前玻璃已经全部碎掉了，黑车的速度慢了下来，趁这时，千悸解开了安全带跳下了车，滚向了一旁的草堆中。
　　这么一折腾，他腹部的伤口越来越痛，往前跑了一会儿，千悸再次听到了枪声。
　　怎么回事？他不是已经跳车了吗？为什么那些人还在开枪？！
　　他原路返回，爬上去后看见那些人并没有来追他，而是枪口对准了程疏眠，“砰砰砰！”子弹呼啸而过，程疏眠靠在车后回击，千悸看清了，对方有四个人，时间一久根本抵挡不住。
　　见程疏眠下了车后，黑车上的几个人也打开车门走了下来，就在这时，千悸将瞄准的子弹发射了出去——
　　有人朝他开枪的方向看来，而下一秒，他和程疏眠的子弹同时射中两个人的腿和手腕，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
　　那人找不到千悸开枪的位置，见同伴三个全躺在地上边边举起枪边往后退，随着两声枪响，四人全被击倒，躺在地上哀嚎。
　　见他们已经完全没有开枪的能力，程疏眠跑到千悸身边，拉着他的手往下跑去。
　　“你——”千悸看着他的侧脸，“你为什么不开车离开？”
　　程疏眠往他腹部看了一眼，速度慢了下来，解释道：“对方不止这四个人，在车上更危险。”
　　已经跑出了足够远的距离，两个人挨着小河边坐下，千悸面色惨白，程疏眠伸手探向他的腰间，千悸往后轻轻一避：“我没事。”
　　见他坚持，程疏眠也收了手。调整了一会儿，千悸恢复了些力气，问道：“那些人是冲你来的？”
　　程疏眠将他凝重的神色看在眼里，坦然道：“人人畏惧我，但人人也都想要我的命。”
　　千悸没再追问，他也清楚这座岛的恐怖生存法则。程疏眠一直在压迫他们的空间阻止他们的行为，这些人自然是恨不得他立刻消失。他和林空也经历过很多次死里逃生，明着那些人并不敢做些什么，但暗地里却没少下狠手，只是他没想到，他们居然也敢对程疏眠动手。
　　乌云笼罩天空，一场大雨即将降临。
　　程疏眠看着他：“还能走吗？”
　　千悸跟着他站起身：“死不了。”
　　这点小伤远远比不上林空训练他的程度，两个人来到崖壁下坐了会儿，大雨已经倾盆而下。
　　风里包裹着刺骨的冷气，千悸闭着眼睛，忍受着伤口的疼痛。突然一股暖意将他包裹，他睁开眼睛，看见了近在咫尺的程疏眠，他把外套脱了下来将他盖住，而他身上只剩下一件薄薄的黑衬衫。
　　“……谢谢，我不用。”
　　程疏眠按住了他要拿开外套的手，坐在他身边，过了一会儿才说：“不用逞强。”
　　千悸的手僵住了。
　　——不用逞强。
　　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千悸又想起了十一年前程疏眠抱住他的那个瞬间，也是同样的雨天，他也是这么安慰他——以后不会再经受这些了。我带你走。
　　那时的他真的以为他会被解救，可他忘记了林空的可怕，也没有想到程疏眠会被他家人匆匆带走，他所说的“不会再经受这些”对于当时的他来说不过是些皮肉之苦，可漫长的十一年过去了，他不再是当初的小孩，满身伤痕是他经历了非一般折磨历练的证明，也是注定了他挣脱不了的所有。
　　没有人会安慰他，在他承受不住口吐鲜血爬不起来的时候，看见的只有林空冷漠的那张脸，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里握着长长的鞭子，他说他无能，说他所能做到的远不止这些，他一次又一次爬起，一次又一次跌倒，从开始的昏迷到后来的强大支撑，林空没有一次对他说过，不用逞强。
　　他逃离不了林空，他只能变成他满意的样子，为他所用。
　　常年的神经紧绷让他一直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中，他听着耳边的雨声，靠着墙，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他在想，如果他能回到那个雨天，他一定会加快回去的脚步，也许程疏眠就会带着他一起走了。
　　可是，程疏眠为什么会忘记他呢？
　　难道真的只是随口一说，难道真的没有打算等一等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