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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吹梦到西州(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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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姑娘救他性命,他反而要轻薄人家!”
“不要脸!”
“蛮夷之辈!无耻之徒!”
议论声纷纷而起,越来越大,最后甚至间或有烂菜叶从人群中飞过来。
大胡子,安伽这才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对。小安为了救他入水,春衫湿透了,发髻也松了,柔顺的长发微微发卷,湿漉漉地披散在身上。
“披风披风,给我你的披风。”大胡子指着旁边一个汉子,命令道。
那汉子二话不说,解下披风递上来。
大胡子马上殷勤地抖抖灰尘,把披风给小安围上。
“某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安伽后退半步,躬身行了个拜火教的礼。
“敢问姑娘居所,某送姑娘回去。”
“不必了,”小安拢了拢披风,说,“我叫崔安之。”
安伽没有想到,场面混乱至此,小安会在这时候报上姓名。安伽只是下意识地附和着说:“既来之,则安之,真是好名字。”
小安扶着崔明之起身,说:“安之的安,不是平安的安,是安国的安。”
安伽坐在地上,一众胡人汉子都看向小安。她眉眼被水沾湿后,更显得乌黑深邃,轮廓中属于胡人的特征也更加明显。
“我阿娘是也是安国人。”小安低声说着,拉起崔明之,纵身分开人群,朝着小巷去了。
“后会有期!”安伽还坐在地上大喊,因为呛水和剧烈咳嗽,大胡子下的面皮还透着红。
“嘘!”
“蛮子!”
周围一片嘘声,人群慢腾腾地散去了。
“萨保,别傻乐了。”扶他的汉子无奈道,回馆驿去了,明日还要见圣人。
大胡子安伽拍了拍泥土堤,扶着柳树站起来。大胡子下露出两排白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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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安吱呀一声,推开王府的侧门。
“这……这是怎么了?”谁想到晋王妃亲自等在门口。
小安的头发还在滴答滴答地滴水。身上一件不知道哪来的披风,脏兮兮的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和材质。披风下露出的襦裙满是污泥,湿哒哒地贴在腿上。
崔明之也好不了多少,发髻摇摇欲坠地挂在脑后,身上满是灰土,像是在土里滚过。
晋王妃一手扶着腹部,一手扶着后腰,惊得连着退了好几步。
“这是怎么了?今天早上你们一出门,我心里面就慌得很。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小安眨眨眼,说:“侧夫人想去看看北边的小月河,我们不小心从堤坝上滑下去了。我掉进月河里去了。”
晋王妃用两根指头拎起披风的一角,滑腻腻的不明触感让她一下子松开。熟悉的恶心感觉又从剑下翻起来。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说:“这是?”
小安面不改色地解释:“路过好心人救我上岸,见我衣服湿了,送我的披风。”
崔明之对这颠倒黑白的叙述不置一词。
晋王妃皱着眉头,喉头滚了滚,硬生生地把呕吐的冲动压下去。
崔明之赶紧说:“夫人还好吗?”她往日都是让石榴自己来等着,从来没有亲自守在门口。
晋王妃摇摇头:“不知为何,今日总是心慌得很,却不知道在担心什么。见你们回来,也就好了。”
“当真没事了吗?”崔明之有点不放心地问。
“真的,你们快去换身衣服吧。一会儿当心着凉。”
甫一进小院,子夜掩面惊呼:“啊!这是怎么了?”
“……”
小安还是面不改色:“帮我们准备换洗衣服,我不小心滑下河堤落水了。”
子夜忙小跑着回屋子,忙不迭地准备热水和干净衣物。
“子夜慢些,不急。我去再烧些水,小安先凑合着擦擦。”崔明之说。子夜的月份和王妃相近,但她太瘦了。早前的孕吐刚好,体重比孕前还要轻一些。要不是齐胸的襦裙剪裁宽松,几乎看不出来什么。
晋王妃节俭,晋王也不是个讲究的人。虽然王妃有孕,也没有增加府邸中服侍的仆婢,于是子夜这边也没有增加人口的机会。小院子里还是只有明之、小安和子夜三人。起居洒扫都要自己动手。好在明之不是个要人伺候的,小安做事也利索,但子夜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干。
又是一通鸡飞狗跳,明之和小安终于并肩躺在浴桶里。
“我看着灶上,若要再添水,喊一声就是。”子夜隔着屏风说。
“知道了!”明之蹲在浴桶,把茉莉香的皂角扔到水里。
小安手长脚长,整个人蜷缩着坐在浴桶,膝盖还支在水面上。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跟那群胡人说自己的名字。”
崔明之开心地把水里的皂角揉碎,漫不经心地说:“为什么呀?你想讲就直说。”
小安笑着去戳崔明之的脸,替她抹去脸颊上的泥巴。
崔明之躲闪不及,被抹了一脸泡沫。她说:“你倒是说呀,你不提也就罢了,你提起来确实是有些奇怪。我们在大街上当了一会落汤鸡,赶紧溜走就算了。干嘛还给跟踪的人说自己的名字。那大胡子,叫什么来着,也是个奇怪的。”
小安说:“他叫安伽,同行的胡人唤他萨保,或许是西昌萨保也未可知。”
“萨保是什么意思?”
“萨保就是拜火教的司铎,带着商队往来贸易的领头人。新朝怀柔昭武九姓胡人,听说要给他们册封。”
“所以他们才来京城。”崔明之点点头。
“也不一定,他们本来就是往来贸易为生的商人。”
崔明之有一下没一下地搓洗着手臂上的泥巴,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把名字告诉他们?”
小安说:“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安国人。”
“军中倒是有不少,他们打起架来可是厉害。”崔明之说。但是胡商确实是很少了。前朝昌盛时候,常有西域杂胡来华贸易。自从中原战乱,胡商就是各路兵匪重点“关照”的对象,也就不常往来了。
“呼啦”一声,崔明之扳过小安的肩头:“你想去西域看看吗?”
小安抖抖肩膀,拍开崔明之激动的手,侧过脸说:“我阿娘没的早,我什么人都不认识,粟特话、突厥话都不会,怎么去得了西域。”
“我又没问怎么去,只问你想不想去。”
“去西域干什么?安国早就不在了,我一个人都不认识。”
崔明之眨眨眼睛,说:“这不是认识一个安伽吗?”
“我一个女子,跟他去西域,难道要嫁给他吗?”小安反问。
崔明之没想到,小安如果没名没分地随商队去西域,那在别人口中,真的和嫁给安伽没什么两样。
崔明之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小安她是对的。憋了半天,崔明之才说:“那我们看看他卖的是什么,他们不是商队吗,肯定有不少西域的稀奇货物。”
“嗯,若下次再见到,可以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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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梳上头发,就听见石榴在叩门:“侧夫人,侧夫人,有客人。”
小安的头发还没梳,明之自己去应门。
“什么客人,我这就去。”崔明之抬脚迈过门槛。
“等……等等,小安姐姐也一起去吧。”石榴急忙伸手拦住明之。
崔明之眉毛一挑,不解地问:“怎么了?”
石榴吞吞吐吐地解释说:“来客是一队胡人,说是要见小安姐姐。”
崔明之一愣:“为首的不会是一个又高又壮的大胡子吧。”
石榴:“……”
只见小安大步流星地走出来,手腕在头顶一翻,把长发挽了一个髻。
“走吧,”小安说,“子夜把刚刚那个披风递给我。”
子夜抬起头:“啊,我看它太脏了,就一起洗了。”
小安:“……”
崔明之说:“要不下次再还给他们?”
小安:“还是今日就了解了这事更好,免得以后再往来。把那件金扣的剪绒披风拿给我。”
子夜说:“是那件绣团花的?那件是崔家寄来的!他那披风破布一样,怎么能用那样好的换?”
明之摆摆手,说:“无妨,去拿吧。”
小安面不改色地说谎:“我落水时是他们救我上岸,总得挑拣点好的还过去,毕竟是恩公。”
崔明之:“……”
“快些吧,夫人还在厅上等。”石榴忙不迭地催促。
子夜急急地把披风折上,都来不及包起来,就交到石榴手上。
还没到厅堂,就听到大胡子安伽带着西域口音的洪亮声音:“当时,所有人都在岸上喊叫,却没有一个人敢下水。某当时都绝望了,某行走十数年,竟然就要淹死在那半人高的小水坑里了。没想到,安姑娘一介女流,却奋不顾身,纵身一跳就扎到某身边,一把就把某从泥淖中拉起来。”
小安尴尬:“咳咳。”
安伽回头,看到重新梳妆的小安和明之,愣了愣才认出来:“姑娘是不是着凉了?”
小安尴尬地摇摇头:“没有,没有。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大胡子安伽马上接上刚刚的话头,手舞足蹈地说:“某正要说到这里呢。当时整个人都不清楚了,像是在水底下行走,又像是在天上飞。是安姑娘,对着我的胸口猛按!几下就把呛到肚子里的水都按出来!某一下子就醒过来了,就像是魂魄回到了身上!”
这回换崔明之尴尬了:“不是……那个叫心肺复苏……”
大胡子安伽不为所动:“某愿意用全部的身家报答安姑娘!但是安姑娘施恩不图报!某感恩不尽,回去就取了礼物,只为报答安姑娘!”
小安:“不必……”
晋王妃笑得十分慈祥:“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小安从来都是这般舍己救人的。”
小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