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子长成了松柏》吴山愁

41、云城13

　　不觉中他们已然在渠上轮转过两个春秋，再有十天，又是一个年夜，每一年这个时候就不再修凿运河，也算是叫辛苦了一年的人们轻松一些。
　　前几日下过一场雪，如今临时搭的棚子上都堆着一层厚厚的雪，大家都自发的把雪扫落，要是压塌了棚子，夜里就没有避风的地方可供安睡了。江孚他们每年过年都留在渠上，并不到城中去，为此三年下来，也和流民们打做一片，时常有说有笑的。
　　柳窈枝穿上厚厚的袄子就要出门跟韵沼和应州扫雪，被江孚拉住了：“天冷，冻耳朵，把这个帽子戴上，小心耳朵生了疮。”
　　柳窈枝乖乖地让江孚给自己戴帽子，笑得甜甜：“今日忙不忙？”
　　江孚看她穿得暖和，也就松了手：“没什么事，跟着赵垣与表兄读几篇文章，谈一谈策论。”
　　柳窈枝装模作样的摇摇头，还叹了一口气：“真是个大忙人，想找你堆个雪人都不成。”
　　江孚拍拍她的肩，笑着哄道：“去吧，别爬太高，够不到的地方叫应州去，别自己上去，小心又摔了。”
　　柳窈枝朝他做了个鬼脸，撒娇嗔他：“那都是去年的事儿了，说好不提了，说起来那个冰真的是太滑了，我只是想到冰面上转两圈，没想到就那样直直的摔下去，疼了我三天。”
　　柳窈枝说的是去年的事，厨房的王嫂子说她也是北方逃荒来的，冬日里会给家里的小儿做个冰车，或是用狗拉车，或是家里人陪着小儿玩闹，做得大了，便是她们也能坐，一家人就热热闹闹的玩上一阵。柳窈枝一直待在洛京中，哪里玩过这样的东西，撒着娇央求王嫂子给她做了一个，结果还没上冰车，就摔了个底朝天，硬是眼泪汪汪的玩了一圈才肯回来，腿都摔青了。
　　柳窈枝拿了扫帚想踩梯子上去扫雪，被应州皱着眉苦哈哈地拦住了：“娘子，要是给公子知道了我又要挨训了，你就在下面扫一扫，别上来了，谁知道这个棚子稳当不稳当，万一摔了你，那就不是训斥一两句了。”
　　“好吧好吧，你们现在都不听我的话了，只听他的。”柳窈枝只好站在底下指挥着应州该把雪往哪扫。
　　韵沼也在下边推雪：“娘子，公子说的哪一句不对？你说的哪一句对？你呀，真真是该好好听话了。”
　　柳窈枝双手叉腰，装作气愤道：“好呀你，胳膊肘往外拐。”
　　韵沼嘿嘿的笑：“现在可算不上胳膊肘往外拐了，咱们现在吃穿住行都是公子负责，说起来咱们都得赖着他呢！听他的话怎么能算胳膊肘往外拐？”
　　韵沼陪伴柳窈枝多年，柳窈枝有一点不同寻常，都能叫自己看出来。不过两日，她就撵着柳窈枝问她与大公子之间的关系。柳窈枝也不想瞒她，就一五一十都说了。她倒是没说什么，只说柳窈枝到哪她就跟到哪儿，只要柳窈枝开心快乐就够了，旁的跟她都没什么关系。
　　韵沼还劝她早日把这件事告知柳家人，好叫他们有个准备，否则等回了洛京才抬到台面上，难免叫家中人觉得是江孚骗了柳窈枝。柳窈枝想了想，韵沼说得在理，立刻就写了书信回洛京柳家，吓得柳家夫妇第二日就从洛京赶了过来。
　　柳窈枝现在想起来当时江孚跪在父母面前言之凿凿的模样，还是难免心动。
　　“伯父，伯母，我对枝枝的心天地可鉴，往后的一切事宜我均已准备妥当，不叫枝枝为难。”江孚跪在二老跟前，神色坚定。
　　“你江家惯会拿权势压人，我家枝妹儿年纪小，得了你一点儿好难免昏头，你要是真心对她，就不会骗了她来这个地方吃苦！”柳母气得不行，是坐也坐不下去，站着就开始骂人。她对家中小辈和颜悦色，从来没发过一次火，如今这样骂人的架势，柳窈枝也是第一次见到。
　　“说来惭愧，确实是我把枝枝诓过来的，”江孚大方承认，“运河之事，三年五载难有定数，我当时在孝期，不得求娶，即便不在孝期，伯父伯母也断然不肯把枝枝许给我，我才出此下策，任伯父伯母责罚，和安无怨。”
　　“不行，就是你说破了天，我也不同意这门亲事，先前那样糟践我家枝妹儿，如今你只跪在这儿装装样子，骗不了我。”柳母异常坚定，当场就要拉着柳窈枝走。
　　柳窈枝立即跪在江孚身边，伏拜磕了三个响头：“父亲，母亲，他并没有诓骗我，一切我都是愿意的，我想同他在一处，不论洛京或是东维，抑或它处。相反，他并不逼迫我，待我十分的好，不光是他要我，也是我要他。他教了我许多东西，我甘心在这儿做事，在家中虽然衣食无忧，但是在这儿我若多出上一分力气，这些逃荒的人才可衣食无忧，我不悔，也不走。”
　　江孚深吸一口气，牵住柳窈枝的手：“求伯父伯母成全。”
　　柳窈枝铁了心不跟他们回去，把柳父柳母气得够呛，连夜就回了洛京，从那之后柳窈枝写回去的信再没有回信，直到去年冬天，二老才肯给柳窈枝回信，原来是两位哥哥从中做了说客。
　　今年春就传了好消息，二人都中了二甲，大哥是二甲第一二哥是二甲第三，也算是光耀门楣了，如今正在洛京领了差事，偶尔也会给柳窈枝送信来，捎带一些吃的，才算是解了她的馋虫。
　　前几天就送了信过来，说是今年来这儿和他们一块过年，如今三条河渠都已经挖完了，就等回辽明庄建上水坝，再通了水，运河就算是修完了。虽然往年贺渊都会带着廖芸娘跟贺延来一块儿过年，不过今年因为运河都通到了一块，他们跟贺渊也撞到了一处，现在吃住都在一个院子里，今年这个年是个热闹年。
　　廖芸娘掀开遮风的帘子，笑着道：“窈枝，雪也扫得差不多了，你们都回来歇歇手，烤烤火，小心冻坏了。”
　　韵沼和应州看了一圈，确实是清扫得差不多了，推着柳窈枝就进了屋子。廖芸娘早就在屋子里备下了热茶，他们一进来就给他们三个都倒了一杯茶，指着柳窈枝笑：“看看你们三个，脸都冻得通红，偏你是最爱闹的，总是叫和安放心不下。”
　　柳窈枝喝着茶，只笑眯眯的，不还嘴，叫人看了就喜欢，再多两句也说不出来了。
　　再有两日就是年，柳窈枝终于接到了柳家父母和两位兄长。
　　柳母红着眼抓着她的手：“这么简陋，真是叫你吃了苦了，还一年一年的熬，你真喜欢他，回洛京等他也是一样的，怎么就死磕在这儿了，叫我天天担惊受怕的。”
　　柳窈枝忙安慰母亲：“不苦呢，就是看着简陋些，再有我留这儿不是为了陪着他，是为了渠上无家可归的人呢！我不想再回去，攀在咱们家这棵树上做菟丝子一样的藤，不见风雨，可是一离了你们，什么也做不成，立刻就枯死了，倒不如自己做一棵树，只要根在，我就倒不了。”
　　柳母劝过她许多次，她都不肯听，柳母也没想着能说动她，也就是随口一提，被回绝了也只是平常心，并不过分难过。
　　他们一来，本来就人多的院子更热闹了一些，通常一个正厅里就分两处，一处她们女儿家闲话家常，打些络子或是绣些花样，尝尝糕点；一处是他们男儿家共读文章，就当朝局势展开畅聊，柳父也终于是跟着心中典范贺渊将军坐在一处，美得不行。
　　年三十这天，他们都起了个大早，在这儿没有那么多仆役使唤，他们的年夜饭都是自己做的，真正会做的也就是韵沼和廖芸娘，原先柳窈枝还想着进厨房帮帮忙，韵沼就让她做了个简单的活，只要看着油锅里的鱼，定时翻个面就行。等韵沼回来以后，看着油锅里被翻散了的鱼，沉默着把柳窈枝赶了出去，只叫做她灶台烧火的活。
　　如今多来了几个人，却也是一样的，没一个能进厨房，故而年夜饭也是她们三个忙活，这些男人便写了对联贴在门边，又糊了纸灯笼挂在廊下，也是里里外外一阵忙活。柳父知道这儿简陋，特意拉了一车的火炭来，用做过年，在正厅上用好几个铜盆装了火炭放着，即便是遮风帘没放下来，只要不吹风，也是十分暖和。
　　今年也是一样，用年夜饭之前江孚和贺渊提着一个食盒往院子后面走了一段距离，点了香，同贺澜说一说今年又发生了什么事。
　　等二人回来了，年夜饭才开动，柳父柳母带了许多东西过来，鸡鸭鱼肉一应俱全，一张方桌还放不下，又找来了一张方桌才放得下。饭没用多少，桌上已经开始喝酒，柳家一家人都是能喝的，柳父尤其兴奋，不停的给贺渊敬酒，贺渊也是一杯不落的都喝了，贺延跟江孚的酒量都一般，柳家两兄弟也没有故意灌他们酒，也只是边聊边喝，算得上是风雅。
　　柳窈枝总算逮到了一个机会能畅快喝酒，江孚说喝多伤身，平日里不许她肆意饮酒，只能小酌，再有醉酒误事，她自己也多克制一些，算来一年到头也只有今日开怀畅饮。柳窈枝插不进他们长辈之间的对话，就凑过去听江孚他们聊天，聊的多是国家大事，她听得一知半解，但也十分感兴趣。
　　一直守岁守到快过了夜，正厅中醉倒了一片，江孚也有七八分醉，还凑到柳窈枝身边问她：”今年有没有什么愿望，我替你实现？”
　　柳窈枝看着他笑了，有，当然有，但是这个愿望只能自己去实现，她轻轻告诉江孚：“说了可就不灵验了，这个愿望我得自己去努力才行，等我做到了，自然就告诉你。”
　　等我凭着自己的能力与你比肩时，我就会告诉你这个愿望我用了多长的时间，付出了多少的努力才得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