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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旧梦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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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休沐,庄子又在城郊不远,两人也没有刻意起早,在将军府门口上了马车,贺渊这段时日忙着,也许久不同江孚碰面,如今碰着了难免想起来柳窈枝,便顺口一问。
“那柳家娘子如何?”
江孚不像贺渊靠在车身上,仍是端正地坐着,想起来还有些惊讶:“我在她的院子中留了两个眼,说是头一日晚上不知和老太太在房内说了些什么,老太太气坏了,疯了一般骂得整个院子都听到了,被她身边的陪嫁带回了自己院子里。”
贺渊听笑了:“这个小娘子倒是胆子大得很,踩到刘氏的脸上闹腾。”
江孚摇摇头,接着说:“老太太走了之后,吓得在房内哭了半宿,胆子不大,都是装出来的。第二日张氏在她面前胡言乱语了几句,被她两句话骂得下不来台,如今也不敢在她面前闹。”
贺渊听乐了,笑着道:“这江府也是热闹,听着刘氏和张氏吃瘪,我心里就舒坦,最好她手段再硬一些,闹得她们天天不安生我才是好眠。”
江孚对老太太还多了一份亲情羁绊着,情感也复杂许多,贺渊则是对江府里的人没什么好印象,对刘氏、张氏和江栩尤其厌恶。
江孚最近忙着把柳家两位公子送进书院,又拿了他们的文章来看,正巧被他老师看到了,老师爱才,一眼就被那几篇文章勾了魂,非要见到本人才行,江孚怕太招摇,答应了年后引见。江孚这些日子就没有一日是完全能松下来的,此刻在贺渊身边,得了许多安全感。
江孚有些疲惫:“舅父,坐在您身边,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我们坐在那片梅林下,您给我和母亲说你军旅中的趣事。您说,我母亲为什么会嫁给父亲?她那么喜欢广阔的天地,怎么就心甘情愿的走进了那个四四方方的院子?”
贺渊想起那些年,也免不了叹口气。
贺澜和母亲是一直待在岷阳老家,直到洛京一切都打点好了,他才回家亲自把两人接过来。贺澜性子爱闹,索性洛京已经整肃完成,她爱往外边跑家里人也不管她。
有一日她去城中茶楼喝茶,茶楼请了两个十三四岁小伶来弹琵琶,她听得正开心,却见一个男人朝两人走去,嘴巴里不干不净的调笑着。贺澜当即要站起来,却见另一位男子抢先一步,将那男人呵斥走,又细心安抚两位小伶。
此后贺澜常去茶楼,却不常见到当日的男子,只是偶尔见他和同僚来喝茶,不多时也散了,多日的等候也让贺澜获得了许多关于这个男人的信息。
他少年失怙,只有他的母亲刘氏带着他,他的父亲是前朝官员,虽然家中不算富足,但是也并不清贫,所以也是走的读书科考这条路,如今是已是朝中官员,不过官职不大。他容貌清俊,品行也多被赞誉,所以在洛京中也算是小有名气,许多人家都有意与他家结成姻缘,只是他心思不在这方面上,如今也还是孤身一人。
后来上元节,他陪着贺澜去看花灯,撞上了在河边放花灯的江栩。便是贺渊也不得不承认,江栩确实长得很好,行为举止也不像他们这样武夫粗鄙,只是看起来就赏心悦目。
“他虽然长得好看,只是看起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你看上他哪点了?”贺渊小声和贺澜咬耳朵。
贺澜翻了个白眼,也小声回应他:“难道像你这样的才好吗?整天就知道蛮力解决问题,又不爱读书,肚子里没二两墨水。”
两人闲聊时,江栩已经来到跟前,同贺渊打招呼。
“贺将军今日也来放花灯吗?”
贺渊点点头,笑道:“正是,可巧撞见了江御史。”
江栩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又问道:“这位姑娘是?”
还不等贺渊开口,贺澜便抢先说道:“贺澜,他妹妹。”
江栩又行了个礼:“原来是贺家娘子,失礼了。”
三人简单的聊了几句,江栩要告辞,贺渊正要点头同意,却被贺澜拧了拧手,只好临时改口:“我兄妹二人初来洛京,尚不知花灯节习俗,不知能否请江御史一同游览,为我二人稍作介绍?”
江栩只好又点点头,当真同他们讲起洛京的风俗。
从花灯节后,贺渊便会不时找一些机会同江栩喝酒吃茶,为此二人也算是相熟,问起婚嫁之事,江栩也不多谈,只说这种大事需得母亲做主。贺渊便私底下多方打听,原来是江栩母亲刘氏,因为失了两个儿子,对江栩看顾得十分紧张。他的母亲性格强硬,又有些泼辣,江栩虽然看起来是个端庄君子,但实际上心中已然疲惫不堪。他曾与交好的同僚浅聊过几句,母亲只想着再找一个对他仕途有助力的亲家,他不想婚事再被母亲掌控,所以迟迟不曾婚配。他心中不愿意找官家女子,若是寻了官家的,仕途之中难免纠葛,只想要一位性格温婉的普通人家。
贺渊回家后一五一十的同贺澜说明白,劝她还是另选人家,江栩明显心不在此,怕她就算嫁过去了也不得幸福。贺澜却是个性格脾气最执拗的,从小被宠着长大,看中的东西必要揽入怀中才肯,如今看上了江栩,也不肯为这几句话放手。贺澜跟他与家中父母谈了许多次,说了许多如“他喜欢那样的,我也做得”的话,就是一门心思要嫁给江栩。贺老夫人姻缘美满,也见过许多夫妻不睦,自然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便同贺澜说她可以请红娘子去江家,只是江家若不点头,她的心思从此也作罢,贺澜欣然同意。
只是江栩真真是个懦弱的人,他的母亲刘氏当然同意这门婚事,这对儿子的仕途能有很大的助力,江栩甚至不敢同刘氏说真心话,哪怕心中不愿却还是上门求娶。他们此时再劝贺澜也是无益,贺渊也私下同江栩谈过,他直言贺澜因为从小被宠着长大,性格难免骄纵,他也知道江栩是受他母亲刘氏压迫而来,他若是不愿意,剩下一切都由贺家打点,绝不叫他为难。哪怕贺渊愿意上下打点一切,江栩却仍不敢违背母亲命令,还是按章程求娶了贺澜。
起初他二人感情还不错,贺澜也有意收敛自己的性格,只是夫妻之间难免有矛盾,两人也会争吵,江栩开始产生了厌恶的情绪,认为是贺澜用家世强迫他娶她。官场上不见如意,家中妻子又不是想象中的温柔可人,他便时常与同僚喝酒吃茶,遇见了张氏。张氏貌美,又对江栩百依百顺,江栩便一颗心都给了张氏,除了不敢让她有孕,其他的无有不应。
娶了贺澜,即便贺渊不时刻帮衬他,圣上心中也把江栩当做妹夫看待,他的官场青云路也正式开始了。如今朝中一二品官员并无实职,多为加封,江栩一路做到了四品,也算是风生水起。他虽然心有隔阂,但是表面上仍对贺澜很好,贺澜也认为自己的姻缘尚可。
江孚垂着眼:“母亲身体愿就不大好,生幺幺时又大出血,便一直卧床修养。正是这样虚弱的时候,却得到了父亲在外养了外室的消息,气急攻心,同父亲争吵起来,他心中多年的怨气终于发泄出来,如同一个疯子一般嘶吼打砸,状若癫狂。”
贺澜起身想要拦住江栩,却被江栩不小心推出去撞到了腹部,一下便痛昏了过去,江栩立刻叫来了大夫,大夫说贺澜生产之后便患上了血山崩,此刻急火攻心又受了重创,情况并不大好,让江栩去宫中请御医来看。只恨那江栩怕事情被贺家知道了,不敢请御医,又换了一个收钱便守口如瓶的大夫,生生的把贺澜熬死了。
此时贺家二老都沉浸在悲痛之中,贺渊虽有疑惑,却也被江栩蒙混了过去,只是心痛贺澜离开得匆忙。
这些他并不知道,还是后来母亲身边的刘姑姑告诉他的,母亲走后刘姑姑也不想再呆在江府,早就回了自己的家,江孚也只逢年过节送些礼。
贺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时常在夜中恨不得提剑把江栩杀了,我知道他娶了阿澜心中不快,阿澜确实是执拗了一些,只是他若不能对阿澜好,只管和离便罢,又为什么断送我妹妹的性命!那日同庄子上的你通了信后,我真的提剑朝江府去了,我心想不过一命换一命罢了,我却想到你母亲出嫁时那样的欢欣,她在心底里把江栩当做良人,我多说他一句不好都不许,我若是亲手杀了他,黄泉路上怎么面对你母亲。”
贺渊也鲜少地露出了疲态:“只是你说你要自己解决,我就放手由你来,不论如何,我和你皇舅父都在你身后。”
江孚听了心中也并不平静,初初生事时,他心里当真如天塌了一般,恩爱的父母只是父亲残忍的骗局,母亲的去世归根结底是父亲的不作为,母亲尸骨未寒父亲便着急把外室带回家中,因为外室有孕,又害怕他同贺渊说出这件事,便将他软禁在城郊的庄子上,谎称他“养病”。彼时他的脑海中被无数的无措,怨恨,难过,迷茫占据着,一心只想着复仇,如今他虽然尚未动手,江栩却已经病入膏肓,他又茫然得不知所措。他心中充满了不安,却一分一毫都不肯表露,他不能释怀,一直被折磨着,他想听听母亲的爱,想知道母亲为什么因为“情”这一个字嗟磨半生。
听了这些却也还是不得要领,一个只凭“爱”这一字就情愿自缚枷锁,另一个却这样懦弱不敢反抗,二人之间恩怨陡生,说来只剩一声唏嘘,如今江栩也即将离世,他们的恩怨也就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