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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落日街头 ...

  •   我头好疼,胃黏膜二次撕裂,刚才喝下去的啤酒成了催化剂,把一股寒意往我四肢百骸逼。

      冷。

      我慌忙跑出去。

      一路跑到龙加家,按门铃,他开了院子里的门,并没给我开大门,接着他的房间灯亮,窗打开,我会意,顺着他的窗户往上爬。

      他的房间好暖和,被子也香,两口啤酒让我神志也不清楚了,我说我醉了,他闻了一下,说你没醉。

      我借着零星的酒意朝他走,每近一点他就往后退一步,放在平时,我能清楚地感受到这几步的含义,我应该在没酿成大错前,及时止损,可我偏偏喝了酒,酒精能让人把一切感情放大。

      我好像猜到小姨给我买的是什么了。

      她签字时挡住的文件名,在此刻清晰地蹦到我眼前,击垮我仅有的意志。

      我爸妈争吵的画面又跑了出来,残存的家庭温暖,成了支离破碎的刀,刮着我的血脉,我想被抱,被安慰,我想看看他哄我是什么样子的,我说龙加,能不能抱抱我。

      他却无比清醒:“什么意义的?”

      “我说了算吗?”

      他那种表情,是看懂了所有细节,却秉持最后的教养,给我一个反问。

      我的骨头在裂开:“那为什么给我开门?”

      他看窗外,差不多亮了,云却很低,太阳没有按时升起,他说:“下雨。”

      我们没有了交流,在窗下坐了两个小时。

      后来,英语课暂停了,我见不到他的面,门铃总是成了空旷路边的回音,我接了另一户人家的活儿,一个女孩儿,叫祁知。

      祁家离他家两条街的距离,我总会在下课后去他窗口看一看,后来门卫被通知他家英语课暂停了,我就没了进去的资格。

      就在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他的时候,他到祁家做客了。

      那天祁知摔伤了腿,英语课由两点变成三点,要等她去医院拍好片子。无大碍,上课的时候她却心神不宁,一直在看窗外,我提醒几句,她有些不高兴,不是冲我,对着门外喊:“妈,他家还没来人吗!”

      “急什么,刚打的电话。”

      五点的时候,人来了,拎着一堆补品,父母辈儿的在外面聊天,他没进来,祁知又喊:“龙加,他们聊什么你听得懂吗?”

      她妈凶了她几句,她耍性子地把书一推,说不学了,我觉得知识全散了,往门口看,他拿了一瓶饮品,见里面两个人,愣了一下,又随手拿了一瓶,放我俩面前。

      “老师好。”他说。

      “好久不见。”我回。

      祁知并不在乎我们认不认识,她要龙加给她拧瓶盖,龙加拧了,又说走,她突然站了起来,“你走吧,医生说我这腿不能站,站了还要骨裂。”

      “那你还站。”

      “你走我就站!”

      她小吼着,外面的聊天声静了一会儿,她妈要起身来看怎么回事儿,被龙加挡回去了,可在门后,他的态度可不是那么回事儿,轻飘飘地说:“那你站吧。”

      祁知气疯了,她冲向龙加,把门锁住,又抽了一旁的台布,把门把卷起来,“我腿真的很疼,你真想让我瘸是不是?”

      跟她这坏脾气一同升起来的还有一股刺鼻的味道,接着火光乍现,迅速点燃了台布,再由台布引向窗帘。

      龙加反应最快,连忙去拉门,可门把被台布遮住,火势沿着烧,烫手,又不能靠近,他拿起刚才那瓶饮料,直接浇在火里,我也照做,可火起得太快,龙加又冲外面喊,让人拿钥匙开门。

      与此同时,我在掂量楼下的高度,祁知家也是别墅,二楼,虽然没有滑梯,但跳下去不致命。

      龙加显然跟我一样想法,见火势蔓延,外面动作还没那么迅速的时候,他打开浴室的窗户,让我先跳。

      祁知把我拉了回来,“别跳,我妈去拿钥匙了。”

      我说:“火太大了,即使开了门也会烧出去,烟浓,先保命,我到下面接你。”

      “不行!”祁知又把我拉回来。“我这腿不能跳,医生说的,不能剧烈运动。”

      “你再这样墨迹下去,只能等死!”

      “那就一起死啊!”

      这显然是气话,她鼻子红了,眼睛往下掉,是对龙加方才态度的反抗,可谁都不想死,这房间里太多可燃物,不过几分钟,火势已经大到难以扑灭的程度。

      外面有人冲进来,被火挡着,我被呛得说不出话,楼底也有拎得清的人,抬了几个软垫,让我们跳下去。

      祁知见火势真的不可控,改了性子,抢着往窗口走。进来的人是她爸,隔着火,听不清他说些什么,但进不来是真的,祁知咬了咬牙,龙加把她拖上去,她在窗口墨迹了几秒,底下的人喊她跳,她小吼着说知道了。

      然后跳,尖叫声冲破火势,让我喉咙更加难受。

      窗户是上下开关,玻璃发烫,我们的手还没靠近就差点被熏掉一层皮。

      祁知跳下去后,下面的人立即作出反应,她爸见状没非要闯进来的劲头了,象征性地喊了几句,没了声音。

      龙加他爸进来了,在这危急关头,父母的重要性过于明显,我孤身一人,注定成为被抛弃的那方。

      龙加尝试着按压窗口,高浓度的热气把他熏了回来,祁知犹豫的那些时间,让我们彻底没了退路。

      龙加他爸披着湿床单进来,喊他的名字,他把我推出去,我说那你怎么办,他说我爸就我一个儿子,就算我死了他也会把我骨头捡回去。

      话裹进火里打着颤儿,他就这么把生的机会让给了我,不是跟我有些浅薄的交情,而是他人就这样。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的人。

      他没死。

      他说得对,他家就他一个儿子,在确认拉进床单里的不是龙加之后,他爸仅仅讶异了两秒,随后把我送出去,又换了张床单往里跑。

      来回两趟,他爸受了伤,龙加情况也不妙,祁知腿伤加重,就我还行。

      在这个“还行”里,我没想别的,我就想到龙加把我推向他爸时,摸着我胳膊的触感。

      这种感觉,念而不得,日夜碾碎,成了我主心骨里最能杀人的那把刀。

      我变了。

      我开始疯狂地想他,忍不住,就跟踪,看见他跟祁知越走越近的时候,我甚至想过杀人。

      我心思越来越不稳,有人发起了同学聚会,我想着也行,出去走走,兴许回来后,我的心态能有所改变。

      去的是秀岩村,村子不大,以种庄稼为主,组织这场同学聚会的叫李春,刚入学那会儿他就表现出惊人的热情以及强大的组织能力,我们一落地,村长就带人在那迎接我们。

      因为他打的旗号是下乡宣传。

      村长说今年的粮食不好卖,也希望我们在这走一遭后,能提高秀岩村的知名度,从而吸引更多贩粮的人往这走。

      李春说包在我们身上。

      我们住在村里的集中院里,村长安排人带我们出去采风,走到庄稼地时,他指着一片田说:“我们村就她家麦子种得最好,年年高产量,不过她有自己的运货渠道,跟村里不是同一条线。”

      李春:“那你们可以找她呀,村里给点补助什么的,让她把贩粮的电话留一个。”

      村长:“这个办法我也想过,可是贩粮的人不愿意啊,他说我们的量少,跑一次不够油钱的。”

      李春惊讶:“那你们村里其他户的粮食,还没那家一户的产量高?”

      村长:“是啊,不知道用了什么技术。”

      李春作为发起人,又对村长做出了承诺,对于推广的事,倒真的挺用心的,他俩渐渐地落在了后头,同学交际早就在学校的时候就有了分晓,大家三三两两地结了队,有人怕我没面子,特意过来跟我聊两句,后来发现话不投机,便又回到了原先的队伍。

      我孤身一人来到田间,听田地里的蛙叫,正拔脚边的一棵草,田间有人抬起了头,我正视她的目光,那眼神不像是常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熏陶出来的,那似两把利剑,也许她看向我的时候并没有注意收敛,才让我捕捉到了那样一副凶狠的面貌。

      青蛙再次叫起来的时候,她低下了头,继续割草,我把草拔掉,绕着手指,指尖血液不流通的时候,我的记忆突然被打通,问:“你是哪儿人?”

      她弯着腰没说话。

      “本地的?”

      她割杂草的那一下动作突然凶猛起来,砍断草根后,直起腰,她戴着草帽,脸上有阳光映出来的帽檐缝隙,双眼再次聚满了利光。

      “还是莲花村的。”

      她的凶相突然静止了,微微侧过身,打量我,虽然没跟我打招呼的热情,但眼神总算没那么锋锐。

      我走进了田里,确认她的长相。

      多年前,原城有个保姆盗取保金的案子,这件事在外界扑朔迷离,在莲花村却口口相传,成了典范。

      家家户户把她的照片当门神一样供起来,后来这件事被印成了小册子,莲花村的女孩儿都要倒背如流,如果再出现一个这样的案例,是莲花村的骄傲。

      她没回来过,村里的每一个孩子都认识她,我印象最深刻,因为村里只有我一个男孩子,这在莲花村根本没有生存之道,有人拿着她的照片敲开我家的门,对我妈说,割掉,把小鸡鸡割掉,学阿燕,你知道她现在手里有多少钱吗?

      我妈把那个人赶出了家门。

      我从小就对阿燕的面容铭记于心,我不可能认错人。

      阿燕的事迹让年轻女孩儿都有了指望,她们从小学习的技术会有用武之地,长到一定年纪,她们就会兴高采烈地远离这里,阿燕做过的事,不会有人传出去。

      莲花村的人都很团结。

      晚上,同学们都在集中院吃饭,阿燕拿着锄头回家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我跟李春说我肚子疼,晚饭不吃了。

      然后跟着她走回家。

      她有个儿子在读大学,家里就她和她的丈夫,她的丈夫看起来是个老实人,没问我是谁,给我搬凳子,我叫他叔。

      但我不能叫阿燕婶子,阿燕在莲花村有着神圣的形象,晚饭结束后,我试探性地叫了她一句,她没反驳。

      我从此对她就固定了这个称呼。

      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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