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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罪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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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分两路,我带人走,剩下的你看着办,”花纭瞥一眼薛桐,“明芜,速战速决。”
花纭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径直走入了人群中。她跨步登上站台,左手掐住屠夫的脖子,右手握着刀柄,顷刻间刀刺穿了他的脖颈,一刀毙命、热血如井喷。
她脸上很烫,像被烈火灼烧一般。花纭掐着那人后颈上的皮肉将他拎起来、扔出去。
霎时间整个地城安静下来,花纭的呼吸越来越清晰,她站在高处,俯视着一地狼藉,所有人都盯着她,千百只眼睛好似一颗颗钉子扎在她身上,带着不解、审视、质问,花纭大脑一片空白,连时间都凝固了。
他们为何这么快就发现了她,为何他们一动不动,为何他们用看怪物的眼光看待她?
花纭耳边嗡鸣,血一滴滴地从她脸颊边滑落。懵然抬起手,触碰到黏腻的血,她低头一看,刹那间血变成了乌黑色。她嫌恶地用袖口去擦,结果越擦越脏,像一块永远都无法抹去的污点。
花纭愕然。
她看向远方,地城千百张人脸刹那间幻化为万千张一模一样的脸,无论男女老少,都长得完全相同。花纭眨巴眨巴眼,此时他们的眼睛、鼻子、嘴巴又长出了一张张脸,不过眨眼之间,花纭看到的世界都全是黑洞洞的眼睛。
——直勾勾地瞪着她。
红色的皮肤与黑色的血交错在一起飞速旋转,像一幢密不透风的墙裹住了花纭。
“别看我……”花纭尽力想闭上眼睛,结果双眸却不受控制地越睁越大,眼角疼得几乎要裂开,连带她的身体都被一股力拉向空中。
地城的天就是连太阳都照不到的阴影,花纭只觉天旋地转,她绝望地捂住眼睛,可一闭眼,就听见一声撕裂的哭嚎:
“白眼狼!你杀了我!你跟他一起杀了我!你杀了生你养你的娘亲!”
恐惧犹如一只衔着毒苹果的蛇,窜出她的心房,用它那不容反抗的力量将她包裹、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她吞入腹中。
花纭猛然睁开眼,结果那万万千千张脸又变成了娘亲临终时的模样。
血泪夺眶而出,目光犹如屠夫的剜刀,将她的心剐成碎块。
“如果不是你个孽种,我何至于此!孽种啊!我为何要生下你!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毁了!”
“娘,别说了,别说了!”花纭哭着求饶,“我真的错了,您别生气了,我错了……”
结果娘的咆哮仍然回荡在耳边:“灾星!我倒了几辈子霉生了你!如果没有你,我早就当上了王妃,何至于跟你挤在这后院见不得人!”
梁祉得她极度烦躁,积压多年的不满在此刻爆发,花纭冲梁祉大吼:“别说了!难道是我逼你生得我吗!我若能选,怎么会选你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当我的娘!你根本就不爱我,你只是利用我跟花家搭上关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自甘堕落,让我活着都抬不起头,折磨我、羞辱我,我的人生都被你毁掉了!临死我送你一程,我何罪之有!”
她的声音盖过了梁祉的咒骂,花纭的耳根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平静。
可梁祉的阴影依然笼罩在她头上,娘亲的血泪掉在她身上,撕开最后一层遮羞布,将这对母女对彼此的亏欠都摆在了明面上。
“你杀了我……你杀了我……”梁祉的低吼萦绕,阵阵回音传回来,“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花纭身体摇晃,犹如一只断了线的木偶,她低着头,咬牙道:“你该死。”
“咣当”一声,一把刺刀从天而降,刺穿了花纭的心脏。
她丝毫感觉不到疼,难以置信地盯着那把刀。
刀柄上雕着两只丹顶鹤,血浸透了紫檀木的纹路。清晰可见两只血手印,与花纭的掌纹完全吻合。花纭怔然,遗忘许久的记忆猛然占据了她的脑海。
十四岁时她刺向梁祉心房的刺刀,二十岁时又捅穿了她自己的心房。
花纭自幼过目不忘,见过的人,读过的书,只一遍就让她铭记终生。
可唯独她忘了,将刺刀扎进梁祉心窝的人,不是梁祉自己,而是她。求生的欲||望使她忘却了自己犯过的滔天大罪。可老天的惩罚不会缺席,终会在她以为自己得到解脱的时候降临。
她杀了自己的母亲。
她是弑母的恶魔。
梁祉是被她杀死的,这是事实、花纭最不愿意回忆、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她绝望地闭上眼,脑中满满都是梁祉临终时哀怨的眼神。花纭又怕又恨,陡然抬高了声调,对空大喊:
“我后悔没能拦住你喝下那碗毒||药,我后悔在你第一次打我的时候没忍住哭,我后悔没能拦住你每一次自伤,我后悔没能照顾好你,后悔没能替你挣到你想要的一切!可我偏偏不后悔,刺你那一刀,我不后悔!我为何要愧疚?我足够对得起你!你不养我,还毁我!
“难道……我要忍你一辈子吗?生我就对我有恩吗?这辈子我活得如此艰难,我情愿我死在你腹中!让我忘了你多好啊,你为何还憎恨我,那一刀我不刺你,难道要等你哪天失心疯杀了我吗!让我永远都想不起那把刀多好啊!我会念你是我娘亲,我会替你找出来是谁送的那碗放了紫英的药,我还会给你诰命、给你清白!你非要来寻仇,娘啊,缘何这么恨我啊!”
花纭愤然拔出那把刺刀,把刺刀掷向远方,挣开所有禁锢,闭上眼一股脑地往外逃。
她要逃离梁祉给她的阴影,她要逃离这命运带给她的不幸。
她要忘了这把刀,她要忘了那个无法容忍娘亲的暴虐而把刀尖刺进娘的心脏的自己。
“我没有罪,”花纭在一片黑色的混沌中奔跑,嘴里不断喊着,“我没罪!”
腥风血雨降临,花纭脚下越来越泥泞,一失足,一头跌进墨绿色的血海之中。
花纭不停地下坠,她张开双臂,感觉血液、爱恨正快速地涌出躯体。骨肉化为一片羽毛,沉进深海之中。
死吧,就这么死吧,既然老天不愿放过自己,那就死吧,解脱吧,归于虚无吧。
下地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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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撞上一面结实又柔软的“墙”,随即听见“啪——”地一声脆响,瓷碗碎裂的声音让花纭吓得一激灵,陡然从噩梦中惊醒。她目眦尽裂,直愣愣地杵在原地,茫然地四处乱看。
花纭呆若木鸡,梁祉的吼声犹如挥之不去的幽灵,一直环绕着她。
她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两手跟被母亲抛弃的小狗一样胡乱地抓。
“娘娘?!”一双温暖的手扶住花纭的肩膀,冰凉的躯壳触碰到温暖,让花纭直打颤。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问:“您何时醒的?烫着没,要不要请太医?”
这声音犹如一只大手,将花纭从无尽的黑暗中拯救,她当即就哭了出来,冲过去抱住了那人的腰:“哥啊,是你吗?”
“是,”那人捞起她的脚腕,用帕子为她擦干净足底的灰尘。
每到这时候,花纭都觉得自己不是彻头彻尾的罪人:老天至少把这世上最好的哥给了她,把她拉出苦海,还给她最甜的快乐。
花纭被幸福冲昏了头,东倒西歪地傻笑。那人用另一只手抓过她的手,道:“您扶着我的肩膀,就不会摔倒了。”
“好,”花纭听话地抱着他的脖颈,猫儿似的蹭蹭他的颈侧,侧过头想看看他的脸,可眼前蒙了一层阴翳,让她看不清哥的脸。
大概是感知到她的亲昵,那人手上不断使劲,捏得花纭倒吸凉气,连忙求饶道:“哥,疼。”
那人将她的脚放在自己膝上,仰头望着她的脸,不甘心地说:“可只有这样抓着你,看你因为我露出这样的表情,我才觉得你有那么一刻属于我。”
花纭疑惑地问:“为何要说这种话?”
“您踩着我,脚莫沾地,”那人把帕子重新折进袖中,扶着花纭的腰站起来。
花纭还在想他适才说的话,心说她与哥本来就是超越恋人、家人的关系,对他们两个人来说,这世上都没有再比彼此更亲的人了,为何还要说“只有一刻属于”这样奇怪的话。
可哥跟她说过的,再亲的人也没法私有,他们都有自己要做的“对的”事,连体婴似的栓另一个人身上,会让两个人都栽跟头的。
“你很奇怪,”花纭踩着他的登云靴,揽住他的脖颈,“你以前从来没跟我说过这种话。”
“抓好我,”那人拦腰将她横抱起来,一手托着她后膝,轻轻松松就把她抱进了寝殿。
那人将花纭稳稳地放在床上,却一直保持弓着腰俯身瞧她的动作,两人近在咫尺,呼吸声、心跳声都十分清晰。
花纭使劲眨眼,依然什么都看不见。她非要站起来,那双手臂又把她摁了回去。
他跪下为花纭穿好鞋,双手捧着蜀锦绣的玉鞋,咬紧下唇暗自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