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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神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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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公公?”
孔环闻声向身后瞥去,只见不远处来了一伙骑战马、披甲胄的禁军,领头那位他认得,是统领冉楼。
孔环试图站起来,但腿软得很,两手撑着地面才摇摇晃晃地起来。孔环两腿劈开,费劲地从袖中摸出手帕,擦干净身上的尘土,才往冉楼那边走去。
冉楼身子微微向前倾,用马鞭指着孔环的脸,打趣道:“你这是……”
“太后命奴才查案,这不就查到槐花台了。”孔环躬身给冉楼行礼,瞧着恭恭敬敬,心里对冉楼颇有微词——见自己第一面不知道叫个厂公,还跟以前似的叫孔公公,现在两人说话都不带下马的,看来这冉楼还是瞧不上自己这种当太监的。
以前沈鹤亭如日中天时,也没见他冉楼这么傲慢,当时还上赶着给沈宅送礼呢。
势利眼……孔环暗中腹诽道。
“原来如此,”冉楼点点头,提着他那根恼人的马鞭朝远处扫了一圈,又问,“公公查案就查呗,怎的躺那睡着了?而且你手下的人,也都不省人事的。”
孔环这一行人,就孔环醒的最早,那些人肯定都是沉迷于“美梦”没法自拔。他们一进槐花台就倒了,这地方必然有不可告人之处。孔环朝冉楼抱歉一笑:“先前奴才们听说槐花台有妖还不信,结果此地果真非同寻常,进来没走两步就倒了。”
冉楼别有深意地笑了,问道:“倒了?就只是昏迷?”
这话说得,就差直接问他是仅昏迷还是做梦了。孔环猜测冉楼知道一些槐花台的秘密,便顺着他的话说:“回将军,是昏迷了,昏过去之后奴才没丁点意识。”
冉楼深吸一口气,看孔环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孔环虽低着头,但眼睛跟蟒蛇似的一直盯着冉楼,将他微妙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冉楼大笑,说:“公公这是吸了瘴气!”
他笑得假,孔环一眼就看出来了,接了冉楼的话茬:“奴才哪知道槐花台有瘴气?要是只要会这么狼狈,奴才怎么说都不来了。”
冉楼转头吩咐手下:“去把几位公公扶起来,山里凉,躺地上别闹肚子。”
“多谢统领,”孔环给禁军让路,似乎不经意地问冉楼,“可真够巧的,冉统领怎么也在这槐花台?”
冉楼一直不下马:“练兵,禁军懒散惯了,万一打起仗来可怎么办?”
孔环心说若非宫变,禁军哪来的仗可打?转念一想,这不对劲——今日遇见冉楼绝非巧合这么简单。
他上槐花台是临时起意,为的是看沈鹤亭在槐花台藏了什么秘密。结果刚进山,所有人就倒地上不省人事。
刚醒过来就撞上冉楼,他还旁敲侧击地问他做没做“美梦”。
冉楼怎么知道这时候能在槐花台遇见自己?他又如何知道外人进了槐花台就会“睡”过去做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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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娘娘,奴才以为冉统领是故意出现在槐花台的。”
仁寿宫内,孔环跪在地上一五一十跟花纭讲述这一趟遭遇。太后听得是频频皱眉,燕王站在她身旁,在听到“冉楼”时也开始面露难色。
“没人觉得是巧合,”花纭的眼眸像冬日冰封的江水一般,干笑道,“他就是为了等你,好送你个人情。”
孔环大惊失色,连忙跪下给花纭磕头,高声道:“娘娘!奴才绝无二心!”
“忠心与否,说出来就是笑话,”花纭站起来踱到右侧,“刺啦”一下拔出刀架上的宝剑。
这柄剑还是当初她初入宫时,摆在坤宁宫的那把。当时她被景熙吓得不轻,抖得两手都握不住。现在看来这把剑其实没多重,她单手就能握稳。
剑尖抵着金砖地,一直被花纭拖向孔环。
李怀璟旁观,他知道太后要试探孔环,便不做任何反应。
花纭的剑挑起孔环的下巴,强迫他直视自己:“冉楼费那么多心思,不就是想跟厂公攀上关系?沈鹤亭树倒猢狲散,侯赟年迈,未来宫里不还得指望着厂公?忠于哀家……说得可真好听,若来日哀家被逼退位,你孔环还会跟现在一样俯首称臣?”
“是娘娘把奴才放在这位置上的,娘娘就是奴才唯一的主子,如有悖逆奴才天打五雷轰!”孔环握住花纭的剑,缓缓地将它推开,然后“砰砰砰”给花纭磕了三个响头,“奴才不会承冉统领的情,日后奴才必然当自己从未见过冉统领!”
花纭摇摇头,云淡风轻地笑:“你可别驳了冉统领的面。人家救了你的命,日后过年过节得走动着,厂公得‘知恩图报’啊。”
孔环这才明白太后的意思——要他打探冉楼的消息。沈鹤亭入狱后没人挡在仁寿宫前了,太后要亲手拿回禁军。
花纭收手,依然拖着剑漫无目的地在殿中踱步,最后停在殿门口,推开门望向东方的朝阳。金黄色的光洒在她身上,像给她镀了一层金光。
花纭闭上眼,金光擦过她的长睫,在眼眶落下一弯漂亮的剪影。她站在偌大宫殿前,像是被神龛困住的仙子,眉眼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哀伤。
她贪婪地感受着朝阳的温暖,可总觉得身子像坠入冰窟窿似的冷,初夏时分还未换下略显臃肿的春装。微凉的风一卷,吹散了一夜未睡的困倦。
花纭倚着门,望着朝阳有些出神:“你刚才说,你进了槐花台就闻到一股异香,引着你们往那去,没走两步就昏了过去。你梦见什么了?”
孔环想起那个荒||淫的梦,岂敢跟太后直说?便说:“回娘娘,奴才只是昏过去了,没做什么……”
“撒谎,”花纭都不用回头就知道孔环骗她,“你若只是昏过去,冉楼就不会去等你。”
孔环被拆穿了,“噗通”地一声跪下,急忙道:“娘娘恕罪!是奴才的梦太荒唐了,奴才不敢说出来,怕脏了娘娘的耳朵!”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哀家听不得的?”花纭微微侧眸,匍匐在地上的人出现在视野中,她漠然地嗤笑一声,“你十七岁入宫,可知你离家之时,你妻子已经怀了身孕?”
孔环心道太后这是将她查了个底掉,当即吓得脊背出了一层汗:“奴才罪该万死!”
“你做过真正的男人,若非事实所迫,又怎会抛妻弃子进宫当太监?你心中有多少怨恨你清楚,哀家更清楚,”花纭缓缓转身,从远处睨着孔环,“槐花台中也不是什么瘴气,那是紫英花。紫英的花香会让人陷入美梦,梦中让人得到平生最不可得之物,当遗憾不再是遗憾,还有谁愿意离开这梦境?那些紫英上瘾的人,不过是因此而戒不掉。”
花纭走到孔环身边,将剑一把抛给站在台阶上的李怀璟,便垂眸瞪着孔环,那眼神毒得能将人的皮一层层地剥开:“你梦见自己变回男人了吧?怪不得不敢说,怕是那梦太淫||乱,都没法说出口。”
孔环冷汗俱下,到这时候他已经哑口无言。
“你紧张什么,怕哀家杀了你?”花纭嘲笑道,“哀家管天管地,还管得了你怎么做梦么?你刚才说你是最早醒的,不该啊,那是紫英,你应该再多睡一会,是不喜欢梦里的女人才早早醒来吗?”
说得孔环连揩两把汗,咽好几口唾沫才说:“回娘娘,奴才搁梦里看见个怪物。”
花纭心说这嘴硬的终于开口了,饶有兴致地说:“说来听听。”
孔环这才把他梦见的东西跟花纭讲来:“那梦里有一座百十来层高的青楼,这最顶层是一处神殿,只摆了一尊金首人身的神像。”
李怀璟听见“金首人身”,隐隐觉得不对劲。连忙给花纭搬过来一条圈椅,花纭借势坐下,他便站得离孔环更近一些。
孔环继续说:“神像高得很,两手面前合十,另有两臂长在背后,执一刀、一扇。奴才原本只想看看就走,不料那神像开始说话,道‘狗奴才,见了朕还不跪下’,奴才一怒之下跟他对骂,当即从天而降一把两寸长的飞刀,奴才躲开了刀子,这梦到此处便醒了。”
“那神像长了四臂,还拿着一扇一刀,”花纭喃喃地说,“哀家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神像,燕王,你去的地方多,可有见过?”
李怀璟思索一番,为难地摇摇头:“臣确实没见过这样的神,但各地风俗信仰多有不同,没见过不表明它不存在。”
花纭转头时,李怀璟就弯下了腰好听她说话。花纭隐隐觉得他跟以前不太一样,不过没细想这是为何,问:“依你看,哀家现在要派人去找这样的神像吗?”
“娘娘,臣觉得这是舍近求远,”李怀璟弓着背,耐心地说,“风俗不同,大小神仙定然有很多,一个一个去排查恐怕不太现实。而且,孔环梦中所见的神未必现实中也存在,很容易徒劳无功。”
花纭点点头:“那燕王所说的‘近’是如何?”
李怀璟瞥一眼孔环,那人还战战兢兢地跪着,眼睛直直盯着地面,他说:“娘娘不妨换个思路,神像未必是神。”
花纭茅塞顿开:“也有可能是那种‘大人物’,崇拜他的人照样会为之塑像。那么如果是人的话,那么金首人身、刀、扇子就是他重要的特征。只要找到与这三样有关的人,就能推断出这是谁的像?”
李怀璟使劲点头:“娘娘当真聪慧。”
花纭唇角微微上扬,转眸对孔环说:“你可看清神像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