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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求而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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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欤站在桃花盛开的桃树下,低垂着眉眼,任一片又一片的娇红花瓣落在眉间心上,抚慰那永不会愈合的伤口。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一动不动的站了多久,好不容易动了动嘴唇,却发现无言以对。
只得轻声呢喃:“云生啊,这些年来啊,你可曾后悔?”他伸出手,缓缓抚摸着断壁残垣中开得格外灿烂的桃花树干,竟好似触碰到了傅云生的脸颊,执拗而眷恋地用修长的五指紧紧抓着不肯松手,“云生,我们必定是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他房子欤最爱的云生啊,早已在桃树下长眠。
很久很久以前,你若问子欤,于他,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那他必然斩钉截铁地道:“天大地大,没有我家傅大哥的养育之恩大。自然是傅大哥最重要。”
而现在,他回答的必然是:“自己的命。”
没错,在房子欤如今的眼里,没有什么是比他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事了。一个人只有在有生命的时候,才能记得,才能有希望,才能有真实的念想。
他永远永远记得那桃花树下的桃花酿,那香桃木桌旁抚琴的人,那满地无论擦拭多少遍都不能抹去的血痕,那对所有人都是热忱又温和的容颜。
房子欤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他还是个小孩子,只知道哭泣,整日挂着鼻涕,追在傅云生的身后,那时的他只是个小不点,刚被傅云生收养不久。
“哥哥,呜呜呜。哥哥,等等我。呜呜呜,哥哥。”
着一身藏青袍的青年人转过身来,温润如玉的面庞挂着无奈的笑,将小子欤的小手捏在大手掌里,牵着他,一步一步向远方走去。
转眼间,小鼻涕虫长大了,知道疼收养自己的大哥哥了,在傅云生的药庐里捣腾出了若干种强身壮体的草药,赶紧去厨房熬了鲜鱼汤,他是偷偷跟山下的刘寡妇学的。熬好了一阵风似的跑到药堂找傅云生。
“傅大哥!傅大哥!您累了吧?”说完就去拽傅云生的衣袖,直拖得傅云生只能无奈地跟着他走。
长大后的子欤再也不愿如同小时候那般叫傅哥哥。但依然黏人得紧,见着孩子似的子欤不由得想要逗他一逗。
“怎么?子欤要替傅大哥弄药?”
“傅大哥!傅大哥!你来嘛。”死拉硬拽总算把傅云生拉到院子里的香桃木桌边了,摸了摸额角的汗,房子欤连忙请他坐下,“傅大哥!快坐。”
自个儿又一溜烟地跑走了,留下傅云生在桌边笑得云淡风轻,一脸拿他无可奈何的表情。
没让傅云生等太久,子欤就小心翼翼地捧着汤出来了。他傅大哥见自家娃那小心劲,刚站起来想帮他一把,子欤立马急了:“傅大哥傅大哥!你别动啊。”
于是,“咣当!”汤汁洒了满地,顺便还溅到子欤自己的身上、手上。顿时,子欤不知道该伤心汤没了,还是自己被烫到了。
看到傅大哥想笑又忍笑的样子,子欤当即瘪了瘪嘴,委屈极了。
傅云生连忙将人拉到一边,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带他去换了身衣裳,又上了些药,还给他现雕了个仙女姐姐,这才把人给哄笑了。
桃花树一年一年的开,人却是一年一年的老,这一年是房子欤弱冠之年,傅云生陪他度过了十五年,每一个时辰都承载着岁月的力量,将他和他的傅大哥往生命的尽头推去,无论是同意亦或是拒绝。
而傅云生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如今迈入不惑,房子欤也已是个翩翩少年郎,俊朗不凡,却还和当年一样总是围着傅云生转。
这天一早子欤便跑去傅云生房里叫他的傅大哥出门采药,竟然发现了傅大哥头上有了白色罪人,这让他的心理十分的恐慌,不等多想,便快刀斩乱麻地撸起衣袖把它们通通灭了,这才舒坦了。
还假装和平常一样把傅大哥从暖暖的被窝里挖起来,死磨硬泡非要和傅大哥一起上山。“傅大哥!傅大哥!我和你一起去嘛。”
房子欤不自觉地同多年前一样,撒娇。
“好好好,乖子欤一起来吧,小心点啊。”傅云生伸手捋了捋子欤的鬓角,“别似平日里般,毛手毛脚的。”
“知道了,傅大哥!又不是第一次上山。”才说着话儿,人就蹦跶着走远了。
他一个人蹦蹦跳跳到了山间的亭子里,边躺下边想未来的场景。
但他想来想去也不知该把还未出现的傅大嫂放哪里。
药堂是他和傅大哥的,厨房是他和傅大哥的,房间是他和傅大哥的,整个药庐都是他和傅大哥的。就连后山的野菜都是他和傅大哥的。
还没等房子欤想个透彻,一伙凶神恶煞的人便围住了他。他跟着他傅大哥就学了些医理,哪怕身体再结实,也双拳难敌四腿,很快他就被绑了起来,没了反抗之力。
本以为是场险象环生的土匪抢劫事件,结果他傅大哥气定神闲地走过来只道这只是误会。
这群煞气扑面而来的人是他傅大哥傅家的人,只是来接他回家的。
将房子欤绑起来是怕他这个做大哥的人不愿意回本家。
然后,他们便搬离了这里,一起去了洛阳城的傅家宅邸。
是啊,既然一起回了洛阳城的傅家,为何他再也没有见到过他的傅大哥?
他明明脑子里有那么多和傅大哥在洛阳城里生活的点点滴滴,转眼要找人的时候,却总也见不到傅大哥他人。
多年来的相处不是假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里越发的不安。
子欤不知他自己在惶恐什么,只是,只是很焦虑。
于是他便日日夜夜呆在傅家的练武场,想要转移注意力,他的傅大哥依然每日三餐都会吩咐仆人给他准备好。
不得不说,子欤天生是纵横沙场的,几年的时间,他已然把傅家的长戟舞得虎虎生威。房子欤未见有多高兴,只是越发的沉默寡言。
沉默到最后的爆发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月正中天,一个宵小之辈悍不畏死地闯入了洛阳城鼎鼎有名的当朝武将世家傅家,结果,可想而知。
只留下洒遍庭院的艳丽血色,和在他尸体前失去理智见人就打的房子欤。
傅家护卫费尽力气才将他治住,为了让他冷静,缚住了他的手脚,关了起来。
房子欤一个人在黑暗中,灿烂的眸子里有星河破灭,生机沉寂。
他在鲜血中,明白了这些年来的真相。可笑的是,他一直活在幻想里。
真实的过往竟然是,他和他的傅大哥注定行走在钢索的两端,会扶持、会照料,却不会一同白头到老,不是傅大哥落下,就是他自己落下,自此,粉身碎骨,红尘万丈再也了无瓜葛。
什么一直在一起。的确,他在五岁幼龄时被傅大哥从雪地里刨了出来,和傅大哥一起生活。
而他的傅大哥早在他弱冠之年便娶得贤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夫唱妇随。
可房子欤自幼年起就倾慕那个温暖如春的大哥多年,自然不待见大嫂,不仅仅处处为难她,还企图爬上傅大哥的床。
可是,终究是求而不得的。
终于,子欤一个人和傅大嫂在药庐时,他忍不住动了手,将那个笑得良善、温婉的脸打的看不出原型。
他痛快了,却也被他盛怒的傅大哥赶出了家门。
房子欤愤恨地一走了之,怨、委屈,诸多感受使他不愿回去热脸贴冷屁股,兀自一个人生着闷气。
可终究架不住已成为本能的思念,他偷偷告诉自己,回来再看一眼傅大哥,就走,就一眼。
子欤还能想起他是从西边的小道上山,当时就发现沿途不是曾经的杂草丛生,而是明显的被狠狠践踏过。
他却忍不住笑了,误以为傅大哥终于决定在西边修个阡陌。未曾想,到了药庐以后,入目的竟是血比晚霞还要红的院子。
他最爱的傅大哥则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傅大嫂也早已身殒。再多的恨,再多的怨也比不过阴阳两相隔的苦楚。
他用尽全力的捂住傅大哥汩汩流血的伤口,眼前不自觉模糊了一片又一片,嘴唇颤抖得说不出话。
只得一个字,一个字得蹦:“傅,傅,大,大,哥。大,哥……”
濒临弥留之际的傅云生,拼尽了最后的力量,攥住了子欤的手:“好好……好好……活……活下去。”
“傅……大哥……”房子欤的脑子里已经塞不下任何东西了,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都在疯狂的呐喊着,要冲出去,和那个人的血融在一起。
这样就能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能够,永远在一起。
傅云生温润的眸子好似蕴藏着世间万物,光华流转着,掩不尽的勃勃生机。
傅云生的目光在子欤哭得的狼狈不堪的脸上停留了许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袖中的药打翻在了子欤的手上,就这么去了。
如今的子欤竟想不起来,当时自己的反应是什么?
还是聪明如他也就这么顺其自然的欺骗了自己,让“求而不得”这个药侵入骨髓,永生不得解脱。
而那群持刀杀人者,也不过是贼寇,为饱腹而行凶。
那又如何,依然是不可原谅的啊,纵然他是个普通人,也用毒将他们折磨得生不如死。
他则被来处理后事的傅家带回了宅邸,自此,受“求而不得”药效的影响越来越大,逐渐混淆了记忆,直至今日,方才苏醒。
听说傅大哥除了洛阳,便是小药庐,从未涉足过其他地方。
从此就让他替傅大哥去看遍世间美景吧。
几经轮回,兜兜转转间又来到了药庐,幡然醒悟,这求而不得的苦啊,早已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