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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六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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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很长,沉浸在欢愉之中。
消息发出去还没等到回复,骤然响起一道破碎声,惊动了正在观望等待扑食的野兽们。
喧杂热情的气氛开始降温,目光聚集,杯中的酒水随声音轻微晃动,缓缓归于平静,各自默契地摒住了呼吸,没人敢喘大气。
今夜的重头戏才刚刚开始,早有预料。
坐在王座上的男人没有动静,不远处靠左侧的毛毯上有一只破碎的酒杯,毛毯很厚有一定软度,偏偏玻璃残渣落了一地,用了多大力气不言而喻。
在场能做出这举动的人也只有沉寂许久的林暨初了。
向晚景同众人一样目光投向那个无人敢私自进入的领域,手机再次振动,上面弹出韩乐檀的消息,暗示一般地说:“也不知道今晚哪家小宝贝会遭殃。”
文字中透着遗憾和可惜,对亲自不能来见证带着怨气。
她的猜测很快就得到了答案,音乐声慢慢进入尾声,在杯子破碎的地方,有一个男人正在瑟瑟发抖,幅度并不明显,脸上的惊慌和眼里的恐惧已经无法遮掩。
无需谁点题,一分钟不到,男人抖着身躯站起来,即便不明所以,也要立马认错,语气慌张卑微:“我错了,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我立马把照片删了。”
说话的人就是发朋友圈的周穆倚,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腿软站不直,额头上冒出肉眼可见的汗珠,明明没人靠近他,也没人说话,他就像是有把刀架在脖子上一样,说错一句,小命不保。
向晚景面具下的那张脸青涩平静,在此刻没有人会关注她,也不能把自己的紧张暴露在外。
她垂眸解锁手机,在与韩乐檀的聊天界面发送出一条消息。
景:【周穆倚。】
回答了刚刚韩乐檀的猜疑。
场面还在僵持,没有人出声,周穆倚却是更慌了,求饶似的往前走了两步,还没靠近就被前面的人给拦了下来,不给一丝机会,无助之下,他只能连忙开口恳求:“我马上删,绝对不会有人认出来的,我错了,给我一次机会,我什么都能给你。”
说话已经语无伦次了,酒吧里由于人多火热的原因开了冷气,但周穆倚的后背还是打湿了衣襟,卑微的样子就像是会开口说话要饭的狗。
在场除了向晚景,所有人都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只要祸不烧身,就大可以高高挂起。
沉稳不动的男人也终于有了反应,他微微起身,身旁的女人就自觉靠边退,火辣的红唇勾起,态度鄙夷。
林暨初背脊脱离了沙发,手一抬,立马有人拿起毛巾递了过来,他接过细致地擦拭着指尖,语气清淡不屑:“说说,你能给我什么?”
薄凉的声音和音乐混在一起,没有被掩盖,愈发清晰。
他说出的第一句话成为了今夜欢呼呐喊的存在,无视自然规律,他自己就是特权。
哪怕没有人出声,也能看出每个人脸上挂着的兴致,先前火热奔放的舞蹈不过是开胃菜罢了,现在才算进入了主题。
周穆倚显而易见慌了,脸色煞白,大脑飞速运转,也想不出该怎么回答这个势气逼人的问题。
“钱,我给你钱,你要多少我都给你。”周穆倚语气已经乱了,说话也不再经过大脑,只想快速逃离地狱。
气氛再度凝固,林暨初没说话,周穆倚侥幸以为他在考虑,以为自己有活下来的可能。
向晚景近距离观看着,没等回答,收回视线,落在手机上。
檀:【我就知道是他,这家伙不怕死的发朋友圈,林暨初最注重隐私,做这一出等同让人抓到把柄。】
圈子里都明白的道理,周穆倚却不明白。
就算他没有拍到正脸,但那个男人的魅力不是靠脸撑起的,向晚景能靠一双腿,一只手能认出林暨初,其余人也一样。
周穆倚第一次进到领地之中,心血来潮很正常,发朋友圈的行为面里暗里都透露着炫耀,明事理的人就知道他在找死。
时间过去了两个小时,不代表林暨初刚知道,他给出了一次机会,但没有被周穆倚把握好。
向晚景坐下时见朋友圈照片还没删,就已经预感到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了。
她收敛眼眸,心情起伏不大。
现在求饶,一切都太晚了。
过时不侯的道理也得学会懂!
“呵!”林暨初发出气音,眼波平平,答案并没有让他满意,像是扫了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缺钱了?”
周穆倚身子一抖,瞳孔放大。
话里充斥着危险气息,外面传来一阵低弱地嘲笑,舞者们都停止了动作,倾情投入至这场高调的审判之中。
向晚景握着手机的手一紧,她没抬头,静静听着,比起看戏,她才是真正有一副把自己摘出去的闲散姿态。
至少表面看上去是这样的。
跟林暨初提钱无疑自寻死路,周穆倚就算把整个身家送给他,要不要还得看他心情。
他想要的别人给不起,不想要的也强塞不了。
这就是林暨初,高高在上,成为了不可一世的主宰者,掌控着所有人。
他说话的时候没人敢打断,连身边的女人也不行。比起打断,他们享受的是目中无人,凌迟他人的乐趣。
周穆倚除了钱就真的一无所有,能在现场的谁没有钱,不过多少的比较。
他实在想不出来该如何挣脱地狱的魔爪,未满三十的他瞬间老了二十岁,眼里噙满了泪水,汗渍顺着脖颈往下滴,现在他身上没有一处干地。
喉结上下滚动,吞下不包含唾液的热气,在极度恐惧中,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毫无底气地把问题抛了回去:“你想要我做什么?做什么都行。”
前面还是商量的底气,后面又打回了原形,说出这句话开始,他的背就再也别想直起来了。
毛巾被扔在地上,搭在左腿上的右腿撤离,脚底踩在了毛巾上,谈不上高兴,薄唇轻起,不留情面,懒懒掀开眼,语气平淡说:“跪下!”
几乎是话落下的瞬间,地上就多了一副膝盖,恰好落在玻璃杯碎掉的地方,像是早有征兆。
向晚景听到“嘭”地一声,抬眼看去,周穆倚跪在了地上,此刻的他和那破碎的玻璃杯没什么两样。
手机振动,她没再管,看着周穆倚,心里默默说了一句:错了。
果不其然,林暨初刚擦拭好的右手按在了额头上,喘出一口热气,闷声说:“啊!真是狗啊!”
语调轻松,不是得意,含杂着几分厌倦,所有人都在憋着气笑,唯独周穆倚,向晚景笑不出来。
林暨初勾着嘴角,却不是在笑,他在讽刺,讽刺自己能够轻而易举的玩弄这个世界。
所有人都乐在其中,只有他觉得无趣。
林暨初手拿开,倾身向前,懒懒问出一句:“怎么办?我喜欢不听话的狗。”
狗和狼一样是有野性的,要是被驯服了,也就没有最初的乐趣了。
林暨初要的从来不是听话,是与众不同的疯狂!
在场上千人中,只有向晚景一个人看出了这点!
戏剧推动至高潮,也即将到达尾声,面具下那张清明的脸微沉,眼里的光收了起来,桌上静止的酒从开始就没动过,手机在手中旋转,最后落进裤兜里,她起身离开了剧场,那双眼中早已从现在看到了未来。
……
“哗”
水流不断浇灌往下,强劲有力的水柱顺从滴落,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光滑的大理石台面。
向晚景抬眼,看见镜子中被水覆盖脸颊的自己,手边放着那张黑色面具,在刺亮夺目的灯光下又浓郁了几个度。
白金色的头发闪耀起来,随着俯身的动作,发丝穿过脖颈,自然垂落至胸前,明亮灵动的眼中沾上了水渍,眼中充斥着水汽,一身黑进入光亮的世界中,魅惑主动。
光吞噬不了她,她也不畏惧光。
外面大厅里的音乐早已开始了下一曲,随着激情澎湃的节奏响起,撩起人内心中的渴望和叛逆。
等手心发烫的温度随着水流凉下来,向晚景重新拿起面具,没来得及戴上,转身就见到了倚靠在墙边的男人。
刚刚凉下的温度再次回温,向晚景呼吸一滞,及时压下,面具在她手中沉默,目光向前,一时间思绪又混乱起来。
男人背对着她,漏出半个身子,左腿微弯,手垂在腿侧,银色机身的打火机在他手中顺滑转动,时不时发出“嚓”地声响。
他的手很好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肌肤白皙,衬衫衣袖被挽了起来,驱散黑暗的灯光之下,手腕处暴露出清冷的青筋,血液在身体里流淌。
是冷的。
向晚景不知道自己看了有多久,心跳也随着打火机打开的声音衔接,拇指不易察觉的用力,按紧了面具。
她收起眼神,闲暇无事的往外走,经过男人时,飘来浓郁的玫瑰香。
很烈,是好闻的。
又混着独有的薄荷味,火焰与冰河在光与夜间发生了碰撞,最后完美契合在一起。
他在左侧,向晚景转弯向右,刚从他身旁错开,朝右的方向没走两步。
“咔”打火机盖上的声音,清脆响亮。
音乐适时进入高潮,完美卡上了点。
“I'm a natural born killer!”
“向晚景!”
他清冷的声音和音乐声重叠在一起,声音不大,却忽视不了。
今夜的精彩才刚刚开始,王爵回归,猎人捕食,猛虎吞兽。
向晚景顿住,往前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柔顺的长发披在腰间,少数几根发丝被头顶吹下的风带动起来。
她没回头,身后接着传来一句带着趣味的话:“开学第一天就来酒吧,你性子挺野啊!”
话里照常没什么情绪,向晚景眨了下眼,回头转身,脸愈发平静,毫无畏惧之意,直接顺势顶上:“有规定我不能来吗?”
语气嚣张得意,神情淡漠,脸面上做出的样子终究不比内心的躁动来得真实。
林暨初身子抵着墙没动过,他垂眸看着地面,嘴角勾起,全程都没看向晚景一眼,但就是认出了她。
他的怡然自得看在别人眼中是溺在深海中幽暗的存在,阳光下的海面绝对静止,波涛汹涌远不如岸上看上去那么平静。
他狂傲到可以尽情不回答别人的问题,向晚景突跳的心脏也渐渐不再强烈,一股暗潮在身体里流动。
终于在林暨初仰起头时,头顶第一束光落在他身上,又被他身上与生俱来的气质磨灭,谁也无法取代他的存在。
“可以。”林暨初哼笑说。
态度没有先前的烦躁和冷淡,但也绝对算不上好。向晚景了解的他也绝不是会主动给人打招呼的性格。
尤其他们之间关系说近不近,说陌生也算不上陌生,毕竟中间站着一个向晨风。
一个和向晚景和血缘关系的人,一个是林暨初从小到大的挚交兄弟。
除去这一层,也无非是住在对方隔壁的关系,若是这样,也不会产生任何交集。
他们之间,更多的是疏离和不刻意接近讨好。
像今晚碰上能主动打招呼说话,虽然目的不算真心,对向晚景来说已是惊喜。
向晚景情绪被他牵动,眸光柔和起来,正欲开口,一声娇柔兴奋的呼唤从她出来的地方传出:“暨初!”
大脑闪过空白,想说的话也被遗忘,走廊上的两人不约而同朝里面看去。紧随声音的主人身影显现在眼前。
是刚才坐在林暨初身旁的女人,她从卫生间内走出来。
手上捏着的面具悄悄变了形,向晚景恍然明白。
原来他站在这里是在等人。
先前好不容易创造出的气氛逐渐被打破,三条交叉路口中,突然出现了三道黑影。
女人目的性很强,压根没注意到向晚景,直奔林暨初,身子贴近,软声问道:“等久了吗?”
自声音出现的那一刻,林暨初的视线就转在了女人身上,唇角慢慢放平,波澜不惊,打火机被握在掌心,淡淡说:“没有。”
没有沉默,没有不悦,更没有烦躁。
很平静,平静得如同日常闲聊,回答了那个毫无意义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