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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殊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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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没害过人,为什么该死?”一个平静的声音清透如冷泉,拨云见日。
苏彧一瞬安静的人群里走了出来。
船头风大,他抬手拽了一下身上的氅衣,旁若无人地走到了那血泊旁,俯下身。
那名白洱山弟子的长剑就在他身侧不过半步,虽然和裴间尘的剑气僵滞着。
剑身上的血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
人群里挤到前排的南宫絮急忙开口:“苏师弟,当……”
苏彧的手已经探上了那男孩的脖颈。
一点生息都没有了。
他低下头,小指略微拨开了少年的襟口,是魔纹没错。
但青如梧枝,不带一丝杂色。
苏彧抿紧了唇,抬手阖上了那一双淡墨色的眼睛。
“你……你怎么知道他们没害过人!”有人忍不住继续躁动起来,怒道。
话音一落,不少人点头附和:“没错,魔族天生就是害人的!”
“我们没……”那剑锋下的少年带着哭腔,只说了三个字就猛地咳起血来。苏彧快步上前,可他摸到那少年脉象的时候,眸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少年原本有些胆怯,可不知道为什么,苏彧触碰到他的时候,掌心的温度让他平静了几分。
他张开口,断断续续道:“我们……是偷偷溜出来……玩……我们没有……”
“我知道。”苏彧轻声道。
“苏师弟说得不错,”江离芷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茫然的南宫絮,解释道,“无论是天生魔族之人还是魔修,修为越高,魔纹越红。”
想要修炼魔心,凭借的是戾气。暴戾、杀戮、欲念越重者,魔纹就会赤红如血。
苏彧感到指尖微微发冷。
“就算他们现在没有害人,”那名白洱山的弟子一甩袖袍,冷然地朝人群里扫了一眼,语气带着几分肯定,“将来也必定会害人。”
“没错!”
“宁可杀错,不可放过!”不知人群里是谁喊了一句,引起了一片附和。
长袍上的流云纹从裴间尘面前一晃而过。
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里迅速地飘了过去,他几乎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但接着,潮水般的剧痛从识海深处用了上来。
裴间尘趔趄了一步,原本抵在那白洱山弟子长剑之上的剑锋下滑,发出刺耳的鸣响,剑气震颤着。
但他不能松手,虎口处迸裂,洇着血。
他另一只手抓紧了身侧栏杆,死死地盯着对方的长剑。
苏彧离那柄剑太近了……
那白洱山的弟子带着几分讥诮地乜了他一眼,收剑回鞘。
苏彧留意到裴间尘的异样,偏过头。
然而就在他扭头的瞬间,兰沛突然惊呼了一声:“苏师弟!”
只见那少年不顾伤势,从怀里摸出了一把短刀,直直地刺向了离他最近的苏彧。
劲风击来,但毕竟不过是个十岁不到的孩童。苏彧略一侧身,躲开了攻击,顺势就要夺刀。
少年已然陷入了发狂的状态,仰起脸,赤色的双眸让他的面目也狰狞起来,身上的凶戾之气迸射而出。
苏彧转而摸一道符文,可还未施展,就被一股力道猛地拽开。一道金红的光在他面前凌空劈下,如若铡刀。
少年身形一滞,整个人跌倒在地,口中往外溢着血沫,不断地抽搐着。眼眸里猩红褪去,依然紧紧地盯着苏彧。
苏彧的呼吸沉重起来。
但很快,那少年就再也不动了,眼里一片只剩惨白。
“看,我就说,魔族的人迟早会害人。”那名白洱山的弟子扯了下嘴角,似是觉得自己颇有先见之明。
“索魂阵?”南宫絮攥紧了拳,推开身侧的人就冲了出来,“你……”
南宫絮正要拔剑,一道冰冷的目光袭来,将他原本打算替苏彧出头的气焰,浇得一丝不剩。
那白洱山弟子轻嗤了一声,抬手施了道咒文。白光一闪,两具尸身都被他收了去。
他略带嘲讽地扫了一眼面前几人:“凌苍剑阁的弟子,不过如此。”
说完,纵身一跃,乘剑入云。
裴间尘呼吸微促。
苏彧明显地感觉裴间尘极力克制住的愤怒。抓着他胳膊的手颤抖着,手上的力道几乎就要将他的骨头捏碎了。
但裴间尘只是不敢松手。
只差一点。
若不是他将苏彧拉开的话,那道索魂阵会连苏彧的魂魄一同索去。让苏彧再一次消弭在他的面前。
他咬着后槽牙,任凭血腥气在唇齿之间飞速地蔓延着。
苏彧也陷入了沉默。
魔族一定会害人吗?他不知道。但若那人一身魔骨……
苏彧抿着薄唇,抓着他的那只手忽然略略一松,往下滑落,可立刻又勾住了他的衣袖。
兰沛和江离芷已经走上前,看见满头冷汗的裴间尘也不由得慌了神。
倒是南宫絮有些不甘心地问道:“裴师兄,方才你为何……”
裴间尘还是没有放开苏彧。他抬手点住了自己的穴道,瞄了南宫絮一眼,声音带着血气:“你想跟他动手?”
“那是自然!”南宫絮声音克制不住地提高了几分,但一看见裴间尘的眼神又默默吞了口唾沫,“他……他差点害死苏师弟。”
裴间尘的脸上浓云密布,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他是天境,你们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天……天境?”南宫絮一惊。
江离芷想起方才二人对了一剑,忙问:“师兄你……难道是被他所伤?”
“是啊,”兰沛犹豫着要不要看他的脉象,“师兄你真的没事了吗?”
白洱山……
裴间尘阖了下眼,敛起杀意,这才松开了苏彧。他还是用回了之前那个理由,生硬地道:“破境失败的反噬,赶巧了。”
“苏师弟那你呢?你还好吧?”南宫絮忙凑到了苏彧身侧,紧张地问。
苏彧面色疏冷,忽地从回忆里抽出了神,展颜道:“我没事,还得多谢裴师兄。”
裴间尘眉心一跳。
不知道为什么,前一瞬间的苏彧淡漠的神情,像极了他把自己推入归墟的时候。
“那个白洱山的弟子真就仗着自己是天境,欺人太甚。不行,你刚才离那个阵那么近,还是让我看看……”南宫絮说着就要去拉苏彧的左手。
苏彧向后闪躲了一下。
骨头已经抬不起来了,肯定是裂开了,但他不想被裴间尘看出端倪,就主动伸出了右手。
裴间尘看着南宫絮的手搭在苏彧的腕上,方才闪过的那个念头一扫而空,只剩下眼皮狂跳不止。
*
三月的长郦城已入春,青石板路上的碎光潋滟。
路上的行人大抵都换上了春日的短褂长衫,见一名模样俊秀的男子身披氅衣,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小店眼下只剩四间房了。”客栈小二有些抱歉地站在门侧,朝几人道。
“那换一家?”兰沛一面征求着意见,一面已然抬脚往外走。
“几位,留步——”
来人摆了摆手,示意小二先去忙别的。他的目光在南宫絮的装束上顿了一瞬,满脸堆笑道:“小店虽然不大,却是这长郦城最好的客栈。虽然只有四间,但其中一间是天字号上房,住两个人绰绰有余的……”
南宫絮一听,立刻伸手又要去勾苏彧的肩膀:“那要不我和苏师弟挤……”
苏彧侧身一步避开,走到了兰沛面前。
南宫絮忙伸手拉住苏彧的袖子,疯狂地给他使眼色,朝江离芷的方向眨着眼:“你跟兰师兄挤一起,多不方便啊……”
兰沛听见南宫絮的话,耳朵根都红得滴血,连连摆手:“方便方便。师父特意嘱咐我照顾苏师弟,就苏小师弟和我一起吧。”
裴间尘眸色晦暗,抬手从剩下三个里拿了一个房牌就走出了客栈。
天边的残阳如血,他眼底也被染上了一层妖冶的赤色。
他来长郦城办事,自然只是借口。
倒是苏彧,他的顺路,似乎真的是为了兰沛来的。
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又爬上了胸口。
裴间尘感到自己从心口裂开了,整个人迅速地坍塌崩摧。四周陷入了无尽的黑夜,他在下坠,没有尽头。
他掐住了掌心。
那就疼吧。
他宁愿生生疼死,也要将那个人碾碎在自己手里。
他得不到,任何人都别想。
可是就在他生出这个近乎暴虐的想法的瞬间,有什么声音在脑海里撞击了一下。
像是一声低喃,又像是警戒,将那股暴戾的欲望堵了回去。
裴间尘闭了闭眼睛,将磨碎的恨意和怒火,一点点咽了下去。
“一壶凉茶。”裴间尘掀袍在一个茶摊坐下。
他烦闷地给自己倒着茶,注意到有名男子一直在观察自己。
杀意横起,可接着心口就又开始刺痛。
此时,那个穿着深灰布衣的男子已然不知死活地凑了上来。
那人一面东张西望着,一面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公子我看你也是为情所困,我这儿有几本秘籍,你要不要?”
为情所困?秘籍?
裴间尘将茶盏放下,抬起了一双寒彻骨的眼眸。
男子这才看清此人的面貌,打了一个哆嗦,尬笑着往后缩了几步:“公子天人之姿,小的没眼,多有冒犯,冒犯……”
他咂了下舌,立刻就要抬脚开溜。
“站着。”裴间尘抬了下手。
他并未伤人,只是令那人双脚离地,逃跑不得,甚至也不能大声呼救。胸膛里的那颗心这次毫无反应。
裴间尘勾了下手。
旁人看来,那名男子只是脚下一滑,又回到了裴间尘面前。男子从喉咙里嘶哑地挤出了几个字,额上满是冷汗:“大大……大人有……有何吩咐?”
“你方才说你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