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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李庄 ...


  •   好不容易混出了城,陈衡迫不及待地从酒缸里爬了出来,伸长脖子深深呼吸一口城郊的满含尘土味的空气。

      “赶紧挪开,别挡着我。”身后传来陆昱没好气的声音。

      车上一共那么大点地方,陈衡舒展了,陆昱就没地方。他本来就觉得这酒缸又脏又乱,待久了感觉浑身不得劲,只想赶紧扑拉扑拉身上,免得也跟着染了一身污气。哪知陈衡在前面又是伸懒腰又是呼吸新鲜空气,拳头还差点戳他眼睛上。

      陈衡像是才发现他的存在:“哎哟,真不好意思,把你忘了。不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秦少爷既然身怀重任,若是连这点都忍不了,恐怕难成大事啊。”

      前边传来苍澜的笑声:“听起来,陈兄心里的气还没消呢。”

      陆昱翻身坐到了车子边缘的茅草堆上面,远远离开那几个破酒缸。他问苍澜:“我们今天能到吗?”

      驾车的苍澜回道:“李庄又不远,大概下午就到了。”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陈衡被弄糊涂了,“在柳姑娘面前,你们不是说要去淮安吗?”

      “淮安肯定是要去的。”长孙遗策好心解释,“秦……秦兄弟昨天和我们商量过了,反正李庄是扬州到淮安的必经之地,就顺道去看看。”

      “可不是说这一带闹山贼吗?”陈衡缩了缩头,“秦兄弟,你看我武功平平,到时候你们要是和山贼打起来我也帮不上忙,反而还添乱,要不我先到乌衣镇,你们自己去李家村如何。你们只要把客栈钱留给我,我保证我绝对不乱跑。”

      陆昱道:“好啊,不过我们可是要赶车去李庄。你若想去乌衣镇,只能自己步行。落单的话,被山贼盯上的可能性更大吧。”

      苍澜也宽慰陈衡:“怕什么,这里还有一个不会武功的呢,不照样淡定得很吗?”他指的是长孙遗策。

      长孙遗策无奈道:“已经习惯了。”

      “那不一样,你们本来就有任务,”陈衡丝毫没受到感染,赔笑道,“可我……您看我只是个无辜的路人,跟你们非亲非故……所以你看……”

      陆昱也笑了笑:“其实认真说起来,其实我与秦王殿下也非亲非故,所以这荐信……”

      陈衡连忙满脸堆笑:“秦兄弟你看我们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也算是共患难的交情了。小小山贼何足道哉,只是到时候有劳各位兄弟保护我了。”

      陆昱见他翻脸比翻书还快,并且言语流畅神色坦然丝毫没有一丁点愧疚尴尬之色,不由得刷新了对此人的认知:“你从前一直这么油嘴滑舌吗?”

      陈衡道:“说来惭愧,其实我爹以前一直教我要做个老实人,还说老实人行善积德,上天总会给他福报。”

      “那你怎么还这副脾气?”

      陈衡看着路旁向后退去的树木,耸耸肩道:“但是他死咯。他一辈子吃亏,到头来这老实也没给他带来多少好处,我干嘛还要学他?”陈衡笑笑,“横竖他已经死了,也管不着我现在是什么模样。”

      “对不起。”陆昱有些意外,迅速道。

      “没什么对不起的,反正是事实。”

      陆昱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想从那张脸上捕捉到难过的痕迹,可是陈衡一直保持着那副无所谓的面孔。这幅表情仿佛化作了他脸上的面具,在他该有情绪变化的时候也摘不下来,好在他也不想把面具摘下来。

      “其实,我也让我爹挺失望的。”半晌,陆昱开口道,“我们兄弟几个,大概我是最不成器的一个。”

      “反正秦兄弟你看起来就是大户人家出身,不管怎样都有吃有穿,何必在意成不成器?”

      “话虽如此,但是总有些不太甘心。”陆昱喃喃自语。

      “那干嘛不去争取?”

      “争取了也没什么用,”陆昱道,“反正家产都是大哥的,我若是去争,把兄弟情谊置于何地?”

      他恨铁不成钢,暗骂这富家少爷单纯善良宛如一朵白莲花。什么兄弟情谊,放利益面前全都不堪一击。要是自己在他那位置,妥妥能整一出宅斗大戏。面上三分笑,背里一把刀,保管让你栽了跟头都不知道谁伸的脚。这些深宅大院里的路数,连他们村那群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的村头大妈们都能如数家珍。但他很快想起眼前这人目前是个被官府通缉的嫌犯,似乎想比继承家业,成为江洋大盗才是此人理想。

      他心里想一出,嘴上却安慰说:“这是秦兄弟你宅心仁厚,令兄必会记着你的好。”

      “喂喂,这是什么?身世交流大会吗?”苍澜打趣道,“不会还要轮流发言吧?我在这方面可没什么经验。”

      长孙遗策笑了笑:“说起这个,方才我还见你和伏先生离姑娘单独说话来着。”

      “啊,那是……”苍澜想起刚刚的对话,心里一紧,声音逐渐消失。

      长孙遗策了然:“他们劝你回去?”

      “还是那些话,觉得我不该放弃修道,等等。”苍澜笑了笑。

      其实离涯子说得要更刻薄。“他们几个区区肉体凡胎,撑死也活不过一百年。你为这些凡夫俗子抛弃大好修仙前景,简直是丢了西瓜捡芝麻。”

      “那你怎么想?”陆昱加入对话。

      “说实话,我不知道。”

      长孙遗策道:“只希望你将来不会为如今的选择后悔。”

      “真巧,我师父也这么说,”苍澜无奈笑道,“但若从一开始就不曾经历,又怎会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后悔?”

      “那就先管好现在。”陆昱倒是淡定得很,“就当来江南玩了,等这趟江南行结束了,再做决定也不迟。”

      “这倒是个好主意。”苍澜笑起来,松开了一直在玩的纸条,纸条是临走前离涯子塞给他的。说早就料到你这倔脾气不会轻易改主意,既然这样就给你个提示,快感谢一下师姐的大恩大德。

      纸条上是一句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盯着那行字,慢慢眯起眼。

      师姐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时间在几人一路闲话中悄悄流逝,马车沿着乡间道路行驶,很快又到了太阳落山时候。苍澜将车停在一个山丘上,山丘对面就是李庄。一条河将村庄和山丘隔开。从坡上看下去,能看到李庄的全貌。李庄规模并不大,房子零零散散散布在山坡上。日暮时分炊烟飘起,妇人们聚集在河边清洗衣服,高声的谈笑阔论。比长安酒楼的文人们还要口齿伶俐。

      四人将马车藏好,沿土坡路下向村里走去。河边妇人们看到他们,不由得眼睛一亮,纷纷招手问:“你们是哪个村里的孩子?”

      “我们是过路的,今晚想在此地投宿。”长孙遗策说。

      “投宿啊,上我家吧,我家虽然地方小,但还能腾出张床来。”

      “我家也能接待一个,我和我家相公打地铺,床让给你了!”另一名少妇立刻说。

      “谢谢诸位好意。”陆昱说,“只是我们头次出门,不方便分开,不知还有没有闲置的屋子。”

      “那可没有。”妇人们纷纷摇头。

      “李铁匠家的屋子不是正空着吗?”忽有人说。“他人不在,屋子收拾收拾也能给他们几个住了。”

      “这不太好吧,万一他突然回来,见自己屋子被人用了,会不高兴吧。”

      陆昱听到“铁匠”二字,来了兴致,保证说:“我们就住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走。”

      有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说:“李铁匠隔壁家的屋子不也是空的吗?我都好久没见着李四那孩子了。”

      她身旁的儿媳妇大惊,赶忙笑道:“您老晒太阳就好了,年轻人的事情就不要瞎掺和了。”

      谁知老太太倔脾气上来了:“我没说错!你和我儿子昨天不还议论,说那孩子大概在哪撞了鬼了,魂都丢了。如今不知跑哪里去瞎浪。这可都是你们说的!”

      儿媳妇当众被婆婆训斥,觉得面上无光,站起来将衣服往筐里一丢:“您老自己年纪大了吧,好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什么话都在外面乱说!我们昨天可没提过这档子事,不信你问你儿子去!”

      “你们昨天说过的话,怎么今天又不认账了呢!”老太太还偏偏倔到底了,一轱辘从石头上坐起来,拉着媳妇回家了。

      剩下妇人脸色也都不太好,见陆昱四人一脸疑惑,勉强笑道:“多大点事,老太太年纪大了,就开始说糊涂话了。”

      这样一搅和,众人都失了聊天的兴致,纷纷抱着洗好的衣服走了。最先前的妇人将李铁匠家的位置告诉陆昱等人,叮嘱道:“你们要住的话今晚住下,明早还是快点走吧。”说完也匆匆走了。

      李铁匠家的门是开着的,床铺和灶台上都积了一层灰,看起来主人已经很久没回来了。苍澜打开窗户,让晚风吹进来,散散屋内的潮湿气味。从打开的窗户望去,可以看到隔壁家的院子。

      “我记得老太太说,隔壁就是李四家?”他回头问同伴们,“要不要去看看?”

      于是四个人翻过李四家的篱笆墙,门上挂着一把大锁,几人围在锁前研究半天,发现暂时找不到打开它的方法,只好放弃,转而趴在门缝和窗户上探头探脑。

      陆昱将窗户纸戳了个洞,太阳已经落山,屋子里一片阴暗,只能隐约看到屋内陈设的轮廓。

      陈衡从门缝底下往里窥视,一眼就看到屋角的书堆,心里不平衡了:“不是说李四没爹没娘哥哥也失踪了吗,我看他过得蛮滋润啊,还有闲钱买书。”

      长孙遗策说:“我之前听说过,好像他哥哥有朋友在接济他。”

      “那他哥人缘可真好,”陈衡说,“对比之下隔壁的铁匠就很惨了,消失了那么久,连个替他担心的人都没有。自己的屋子还被送出去给别人住。到头来还得我们这些外人来关心他”

      “说起这个,”陆昱说,“你们有没有觉得,之前在河边,那些人似乎不想提李四的事情?”

      长孙遗策点头:“她们明明不知道老太太家里说了些什么,却都一口咬定是老太太记错了。”

      “就好像我们明明没碰到什么危险,柳姑娘却信誓旦旦说这里山贼很多,好像我们一不小心就会命丧于此似的。”陆昱忽然说。

      苍澜插嘴道:“说起山贼,我倒还真想知道,这灰坟寨究竟在哪里。”

      长孙遗策怕他一时兴起,再做出诸如私闯扬州府类似的“壮举”,忙劝:“灰坟寨势力强大,肯定内部看守严密,一般人可没法进去。”

      陈衡不以为意:“一群山贼,闯不进去还不能被抓进去了吗?”

      众人一阵沉默。

      陈衡四处逛了逛,这看看,那摸摸,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气氛……似乎有那么一丝不对劲?
      他扭头。

      众人都看着他。

      陈衡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随口说了什么,讪笑道:“我随口胡说八道,你们不用管我,继续啊,继续。”

      说罢,避到一边自个儿玩去了。

      前夜扬州的大雨似乎也光顾了李庄,李四家屋顶的茅草被雨打落,屋顶露出一个洞。陆昱仰头望着,正思索能不能从屋顶翻进去,忽然有个声音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四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正是先前在河边和婆婆吵架的那个女人,她站在篱笆墙外,又惊又怒地看着四人,重复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陆昱正想编个理由,陈衡先他一步说道:“之前在河边时大姐让我们在李铁匠家投宿,但我们进不去他屋子。”

      “这不是他家,”女人生硬地说,“隔壁才是。”

      “啊,是吗?”陈衡摸摸头,“之前大姐明明说的是第三个路口左拐第二户人家啊。”

      “是第三户,兄弟你数漏了。”苍澜反应过来,帮陈衡打圆场,“我早说过你带路不靠谱,你偏不信我。”

      女人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们两个,最终道:“他没记错,只不过第一户里人都死光了,屋子从那时废了,所以我们一般都说第二户。”

      陈衡问:“既然没人了,怎么没人占用他屋子,太浪费了。”

      女人道:“他们家是我们村少有的外姓人,平常和大家来往不多,迁到李庄后陆续病死了,惟一的儿子也因为杀人罪被官府处死。村里人嫌晦气,宁可任屋子空着也不肯占用。”

      陆昱问:“这户人家可是姓王?”

      女人一凛:“你怎么知道?”

      “没什么,就是来的路上听了些传闻。”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你们好奇,但是你们到底还是外乡人,这些事情毕竟跟你们没有关系,还是少打听为好。”

      陆昱点头称是,对身边人悄悄说:“我们晚上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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