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花重锦官城 ...

  •   头顶的嘲笑还在继续,与之配合的是对岸攀岩射手发出的如猿啸般的此起彼伏的叫声,第一次被群嘲的泽尔发不了火,两支箭矢分别钉入了他的左肩胛和右髌骨,使他像只昆虫标本一样固定在石岩上动弹不得。

      从未有过的疼痛感使他游走在意识丧失的边缘,听力与视力急剧下降,他无力反抗对方,他只能忍受嘲弄。风声再起,对岸再度射来一支箭,可他已经无力移动身体躲避。这一刻的泽尔意识到这群人应该也是神族遗民,他们使用的箭镞材质非凡,否则不可能穿透冰缂战衣。

      泽尔心想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他颓然一叹,昂头盯着碧空如洗的苍穹。心想离开西帕高地的他果然什么都不是,要是现在开启龙气通知昆都救援是不是有点丢脸,然而在生死面前颜面算什么?!

      出于本能在那只箭矢触及到面门之前开启植入其身体里的龙气,却听一记响亮的鞭音。长鞭扫落了射来的箭矢,就在离泽尔鼻翼不足两寸的位置,就在那支箭快要钉烂他面门之时被头顶长鞭扫下。在泽尔灵枢攒动的龙气也被这声破空鞭音压了回去。

      泽尔眼看长鞭如蛇一般改变了驱动方向,卷起他的腰肢将他拖上陆地。

      两道贯穿伤在冰缂战衣的修复下已经止血闭合,勉强恢复体能的泽尔出手反抗持鞭男人。

      泽尔身高不矮,肌肉紧实身形流畅,在冰缂战衣的束缚下整个人有种敏捷的纤细感。然而生活雪域高原之上的族群,壮硕如牦牛。尤其是眼前的身穿兽皮袍衣的男人,更是身高接近两米强如尊塔,且身手不算笨拙次次都能准确预判泽尔的出击套路,次次都把他压制得彻彻底底。

      最后,对方捆了他的手脚,拎着他的衣襟拉至跟前在他脖颈处嗅了嗅,说道:“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没有怨魂气息。天神在上,尤拉从不在神山之域滥杀无辜。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送你出神山,你最好忘记来时的路。”

      泽尔一听,遂翻了个白眼说道:“你最好把我送到帝国蜀州!”

      “什么帝国蜀州,这个世界上除了神山就是神山之外。”戴着面巾的阿古丹扛着泽尔甩他上马在跨坐上去,一手压制泽尔,一手挥动马鞭对对岸的同伴吆喝两声。继而驱马背对那座金碧辉煌的雪山,策马狂奔。

      泽尔被他那只铁钳般的大手压制得动弹不得,马背颠簸抖得他胸腹翻江倒海的难受,在呕吐了几口之后,他说道:“你们是谁?也是神族吗?”

      阿古丹:“我们不是神是尤拉。外域人,你快死了,不要那么多话!”话音落下,他下意识查看泽尔的箭伤,才发现破损的战衣已经复原,未见血迹,想必内里伤口也已闭合。他冷冷一笑:“你虽没有怨魂气息,但跟那些入魔之徒是一类人。在你吸食魂魄之前,我告诫你,魂魄是种能量更是最难以操控的意识体,小心反噬。”

      泽尔抬头看见五匹大马跃过峡谷最窄的位置,与阿古丹会合,马队在黄沙飞扬间进入东面山道。忽而一声鹰鹫长鸣于空,阿古丹与族人纷纷抬头,发出长啸似在与头顶鹰鹫呼应。泽尔看见挂在阿古丹腰上的直刃短刀,合金材质,上刻铭文居然是最古老的母星文字。神域文字是这种古老文字的演变体,泽尔也只见识过未学习过母星文字。

      他惊骇不已,惶恐于对方底细。刚想开启龙气求援便被阿古丹一掌摁了额间灵枢,阿古丹冷冰冰地说道:“暴露神山的位置,不是一个明智的举动!你受了伤,先睡一会儿吧!”随着其话音落下,泽尔只觉额间灵枢隐隐钝痛,一股浓浓的倦意袭来叫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帝国.蜀州.华阳县

      工长上楼通知胰脂皂备好,请时尔梅过去清点装箱。

      核实无误后,时尔梅掏出印章盖在出库单上。他对工长说道:“我们还要去清点鬃毛刷,就不耽误你做事了。”

      工长称是,并说鬃毛工坊的工长已经等候在外。三人走去隔壁鬃毛工坊的时候,工长略表歉意地说道:“少东家,刚刚我们接到军械司的通知,咱家的鬃毛刷归入军资管控物。不能私自买卖,给您准备的货物也被军械司封存!”

      “什么?”时尔梅蹙眉,“妇人用的扫灰刷他们也看得上?怕是故意压我们的货想敲我们一笔吧。”

      工长接连摆手,生怕他一个大声惹到了内里清点货物的军械司官员。可惜处理猪鬃的工坊是几个工坊里最小的,站在门口一眼望到头。正在登记存货的军械司内勤小吏听见时尔梅的话,回头狠狠瞪视了他一眼。老实讲,这位内勤吏在接到指令只是也很懵圈,帝国动物制品军备管控物名录里居然出现了猪鬃以及制品。天知道会给他们带来多少工作量。难道要在家家户户杀年猪的时候,要他们上蹿下跳盯着百姓们上交猪鬃吗!

      这位基层小官员颇为败坏地对时尔梅抽出验货用的藤条,嚷道:“你还没当家,我当你说话是放屁不跟你见识。叫你老子去军械司申诉,你当我想管猪鬃啊!”

      时尔梅双手叉腰对他说道:“我们申诉管用吗?你知道每年市舶司要从我们这儿购进多少鬃毛刷吗?该不会你们想过次手再转卖给市舶司挣差价吧!”

      小官员啐了口唾沫,挥着藤条指着时尔梅就要冲过来,在场的工人第一次见少东家都愣着不帮腔。还是林争春伸手抓下藤条对他说道:“这批货原本是跟湖州商人谈好的买卖,现在你们收了叫时家公子如何向下家交代?商人最看重的就是诚信二字。时家公子出言不忌也情有可原,还望你大度包涵。”

      对方想要抽回藤条却发现根本反抗不了她的力道,再来看见她因抬手而上撩的衣袍下挂的监察司令牌也明白对方不能惹。遂拱手作礼回道:“大人勿怪,小吏也只是为了每月两吊俸禄。今日才接到的诰令,凡蜀州猪鬃刷纳入军备管控物资,严禁民间交易。时家少东家放心,你们供应给市舶司的货,该出多少出多少。蜀州市井买卖每月限量供应,现在禁止的是大宗民间交易。”

      林争春有些奇怪,为什么她想找时家私下买入昆都的货都成了管控物。她把藤条还给小吏冷声问道:“你说是今天才出的诏令?”

      林争春在沙场长大,自带刀斧之气,气质不怒而威,更不必说此刻横眉冷目中显露的威压感。小吏弓腰颔首颇为恭敬的双手接过藤条,对她赔笑道:“的确是今日才接到的诰令。其实话说回来,猪鬃制品进入管控物资名录对时家来讲也并非没有好处,至少原材料-猪鬃是保证到了。”

      “什么意思?你们连猪鬃都要管控?”林争春蹙眉。

      小吏误会了她的意思,卖惨道:“可不是嘛,想来蜀地家家养猪,进山打猎也能碰到不少野猪。这个工作量可不是一般地小。”

      林争春不动声色:“那还真是辛苦你们了。”

      林争春不愿多想,但又不能不多想。这条诰令的背后是不是萧凌寒不想她插手帝国与昆都的商业往来。至从林氏商贸退出帝国版图之后,昆都成为帝国商品进入西帕高地的中转站,其吞吐量已然高于沙海商道。但帝国始终忌讳昆都南下直接参与帝国商品交易,她能来帝国进入监察司也是因为有神卫营久孤先生担保仅协查玄门案件。

      林争春叹了口气,萧凌寒是在防范也是在提醒她不要参与到除玄门案件之外的事物。林争春有些迟疑,她还没跟萧凌寒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确认就先耍心眼,她对于两人今后有可能的发展产生了些许不自信。

      林争春猜想得对,萧凌寒知道自己如果要娶林争春为正妻得过京畿皇城这道阻碍。林争春要向京畿各方表明自己心向帝国。她当然不能为昆都绕开市舶司私自与蜀商签订购单,尤其是管控物资。

      时尔梅和林争春最终只带走几箱胰脂皂离开工坊。

      一路上,时尔梅见她兴致不高以为是因为没买到鬃毛刷,他哄她道:“我们时家的鬃毛刷之所以好用是因为蜀州黑毛猪特点就是鬃毛硬长。鬃毛刷制作工艺简单,我们可以带几只黑毛猪仔北上饲养。”

      林争春摇摇头,她犯不着为了这些小事跟萧凌寒生嫌隙。昆都的吞吐量所带来的财富足以支撑地堡下的火器研发,不差她带回的几单低价货。

      她说道:“无妨的,我不想你担风险。你给我的胰脂皂很不错,奢贵之极不比京畿物品差。这次跟你逛工坊我才知道蜀州风物不俗在于此间百姓的创造力。不适宜食用的猪胰脏可以制成胰脂皂,只能当成垃圾丢掉的猪骨居然能熬制连金泥,鬃毛刷又何止于妇人手上的清洁用具。时公子,帝国的富饶在于帝国的子民,真令人羡慕。”

      时尔梅雀跃:“那你留在帝国生活吧,林姑娘只要你愿意,我随你在帝国任何地方生活。”

      林争春抬眼看他,又听他说道:“如果你要回北域,我也能随你回北域生活。”

      林争春失笑:“你呆不了的。你回家同父母告别吧,我在南城门驿站等你。”

      时尔梅拉着她的衣袖说道:“父母准备了一桌好吃的,你也去吧,我想你去。”

      林争春摇摇头:“想必你父母一定有很多事要向你交代,我这个外人不便在场。我在驿站等你。”她从时尔梅手上接过梅香胰脂皂,冲他笑道:“我一定会用它的。”

      时尔梅见罢不再坚持,心想南行一路还差了与她相处拉近关系的机会吗?

      两人分别,猞猁不知从何处钻出来跟着时尔梅走着,时尔梅见罢蹙眉问道:“你怎么不跟着小春?”

      猞猁:“比起小春,你更需要我的保护。”

      时尔梅笑侃:“你要跟着我也行,但不能转述我与父母的对话,也不能偷看我更衣沐浴。”

      猞猁朝他翻了个大白眼,表情木然地道:“你以为我活了五百年会在乎你们如何赚钱,会稀罕你这身皮囊?”

      时尔梅笑出了声:“希望如此。”

      回到家,时母没见到林争春还责怪时尔梅怎么不邀她。时尔梅解释林争春有公务在身,不合适跟自己回家。时父听罢倒也觉得林争春懂事,有分寸。席间时家商队镖师也来了,几人边吃边谈,皆是自家生意上的事。

      饭后,时尔梅随时父去到书房,他不知道为什么时父要将南召茶园的地契等所有权票据交给他,时父解释是要他带回湖州老家。

      时尔梅说道:“既然父亲确定退出蜀州商圈,何不一起回湖州?”

      时父摆摆手,不能告诉时尔梅走不了的原因是因为蜀商联盟摊上了大事。一来怕他不走留下来陪死,二来怕他为助父母脱险而被萧凌寒利用参与对付蜀商的危险事,三来更怕蜀商报复:“我和你母亲留下来处理成都、华阳的产业,你先回湖州老家打点好,我们再动身。”

      时尔梅觉得有道理,也不再推脱接过地契、票据又说:“父亲能否将熬制骨胶的方法教给我?”

      时父诧异问道:“熬制骨胶很辛苦的,又臭又脏又容易染病。我可不想你沾此营生。”

      时尔梅摇摇头说道:“制胶是我们时家的祖业不能丢。”

      时父哈哈一笑,颇为豁达:“什么祖业不能丢,那是你老父我当年谋生的伎俩而已。你有你的本事,不必迂腐什么祖业,你应该把精力投入到你感兴趣的事情上,你搞出来的东西贵妇们喜欢,更赚钱。”

      时尔梅无奈只能把想帮林争春的事说出来。

      时父蹙眉:“是她让你来求我给制胶秘方?”

      时尔梅怕他误会林争春甚至心生厌恶,连忙澄清:“是我想办几件能讨她欢心的事。父亲不知,她所在的北域要向市舶司购买连金泥的话,进价是我们售出价的两千倍!”

      “两千倍?”时父惊道。

      时尔梅点头:“父亲也觉得我们亏大了吧!”

      时父摇头,显然他惊讶的不是他们没赚到那两千倍的差价而是另外一方面。从帝国经过市舶司销往外海异邦的商品才有可能溢价如此。林争春所在的北域应该不是帝国版图之内的燕北疆域,换句话说她根本就不是帝国人。她身后的北域甚至算不上帝国的友邦!

      时父望着痴迷林争春的儿子,说道:“梅儿,感情是双向的,最忌讳强求,更不可一味逢迎投其所好。你跟林姑娘是对等的,我不想你最后因得不到她的回应而心生怨恨,做出极端的事,伤害她也伤害你,破坏最初心动的这份美好。”

      时尔梅笑道:“父亲,孩儿做事有分寸的。我只是气不过市舶司赚了那么多,蜀州铁币就是刮我们油脂的手段。”

      时父背对时尔梅解开衣衫,露出从后脖颈至整个背部的烧伤疤痕。

      时尔梅见罢捂着嘴巴呼道:“父亲什么时候受的如此伤害?”

      时父重新穿好衣衫对他说道:“这是在我十岁时遭遇南域妖祸所致,当时湖州以南的整片区域都被山火吞噬,赤地千里,南召人、湖州人疯逃无路。大妖入侵,人力无能,只能坐以待毙。”

      随着时父的讲述,时尔梅仿佛看见燃烧的火鸟体量庞然如山峦。它每扇动羽翼,以其为中心便是一轮火海翻涌。它在叫嚣:“我要让岩浆如河淌过南域每一寸土地,我要让炙风如翎刮遍南域每一处角落,我是朱雀,是统御大荒南域的神明,火!才是我对你们的庇佑!”

      时尔梅打了个寒颤,这样涂炭生灵的不是神,是妖,是自降神格的大妖。

      时尔梅问道:“那后来了?父亲,母亲是如何逃出炼狱的?”

      时父:“是时任湖州守将带领我们逃出了湖州,是邻郡蜀州救援接应了我们。殷老将军留守湖州,拦下了北上妖兵,湖州驻军损失惨重。”

      时尔梅愣愣不知该说什么,如果再遇妖祸,他这样的制钗手又能干些什么才能保住家人性命。

      时父说道:“如果市舶司赚的钱用在驻军上面,我乐意,我高兴。我更愿我生产的工具能入军械司的法眼,我不图它们赚钱。没有湖州驻军,整个湖州剩不了人。”

      时尔梅深深吸了口气,此时的他更加敬重自己的父亲,也越发明白身外物于生命而言真是一文不值。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花重锦官城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