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小病秧子》冰寒冰

49、截然相反

　　小沐辰泪眼朦胧地望着，依然在与他开玩笑的小苏玥，望着依然勾起唇角，笑着的小苏玥。

　　他不禁又生出了许多疑惑。

　　正如初见时的那般疑惑——她明明已病入膏肓，为何还能笑。

　　不过与那时不同的是，这次他直接问了出来：“小病秧子你都快没命了，为何，为何还能得笑出来？”

　　小苏玥对小沐辰的突然提问，并不意外。因为他总是这样，时不时地会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而眼下这个问题，对于小苏玥来说也并不难。是以，她缓慢地咽了一下微疼的嗓子后，便答道：

　　“是父亲教我的，他说在剩下的日子里，要多笑一笑，多留一些好的记忆。像现在你这张被哭成花猫的脸，便是一个十分好笑的记忆。不信的话，你就去照照镜子，定能笑出声来~”

　　小苏玥的话语间是轻松的，但不知为何透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残忍。

　　纵使小沐辰尚是稚子，也对此无法认同，不得不继续反问：“难道，你不害怕吗？不害怕死亡吗？”

　　小苏玥难得怔愣了一下。

　　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对她来说有些难，不得不认真思忖一番。

　　自记事起，小苏玥身边最不缺的，大概便是有关死亡的话题：
　　“老朽无能，这先天隐疾实在是无法根除。”
　　“如若今夜依旧高烧不退，恐要殒命矣。”
　　“哎，活不久了，大概撑不过下个冬日。”
　　“这个方子只能吊半年命，你们还是另寻他法，或是提前备好后事吧。”
　　“玥儿，呜呜呜~我可怜的玥儿，都是母亲的错，是母亲把你生成了这般。”
　　“夫人，莫再哭了，死亡这桩事，是我们每个人都需面对的，玥儿只是早我们一些。莫再哭了，还是要多笑一笑，难道你想给玥儿最后留下的回忆，便只有你的眼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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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苏玥的耳边一直充斥地，便是这样的失望和绝望。

　　她早早地便知晓了自己的结局，亦从未抱过任何希望。

　　或许她也曾害怕过，也曾大哭大闹过，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什么都改变不了。

　　最终，她只得妥协，配合着大人要求的一切，“笑着”等待结束的那一日。

　　在这样的等待过程中，她应是早已不畏惧死亡了罢。

　　况且，她想或许那样，便不会再被病疼折磨，不用再喝难以下咽的苦药，亦不用再被困在小小的屋内，而她的母亲亦不用再哭泣了。

　　思及此，无所畏惧，无甚牵挂的女孩儿，百无禁忌地再次回答了小沐辰的提问：
　　“我认真想了想，大概是不怕的。”

　　无人能想象到，这句轻描淡写的“不怕”，到底对小沐辰的震撼有很大。

　　他与小苏玥成长环境完全不同，对待死亡的态度亦截然不同——她无畏，但他却害怕极了。

　　只因自记事起，小沐辰每天都活在美好的期许中。

　　“看辰儿，这眉眼，这神态，简直与其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将来必定能和其父一样，成为保家卫国的大将军。”

　　“什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看你这眼神越来越差了。这孩子，明明比其父俊秀许多。辰儿别听你张叔胡说，且记住我的话——长大后一定要离塞北远一些，就留在京中多娶几房媳妇，多下几窝崽子，壮大你们人丁稀薄的沈家，这才是顶顶要紧的大事！”

　　“哈哈，你这大老粗，对一个孩子瞎说什么，你看辰儿都被说得不好意思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辰儿，你与叔伯们说说，长大后想成为什么？”

　　小沐辰：“等辰儿长大后，要成为大英雄，要保护母亲。”

　　“哈哈哈，好，看到没，不愧是大将军的儿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的志向！走，我们别理他，张叔带你舞木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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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沐辰的耳边一直充斥地，便是这样的话——是与小苏玥耳边所充斥的失望与绝望，截然相反的，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希望与期许。

　　小沐辰之所以对死亡那般惧怕，便是因为如此。
　　因为所有人，都只同他讲述生命的美好，却从未有人告知过他生命的脆弱，以及死亡的残忍之处。

　　小苏玥之所以这般无畏，便是因为无人向她讲述过美好的将来，甚至无人对她问过一句——玥儿，长大后想做什么。
　　所有人告诉她的都只有死亡的结局，以及无尽的失望与绝望。

　　所以死亡对她来说，早已不值一提，甚至是一种解脱。

　　而与之相反的，对生命，对未来都满是期许的小沐辰。当他面对死亡时，会害怕得无法入眠，难过得泪流不止。

　　也就是在这时，他马上遇到了一个新的同伴，一个愿意燃尽生命最后的光，将他从黑暗中，从恐惧中捞出来的同伴。

　　可就在他马上要从黑暗中走出来，马上要忘却那些殇痛，马上要得意忘形地重新开始期许未来的时候。

　　无情的命运却又突然告诉他：
　　黑暗中那束微弱的光，马上要熄灭了；他仅剩的唯一同伴，马上要抛弃他了。

　　男孩儿再一次陷入了恐惧的深渊之中。

　　他近乎颤抖地对唯一的同伴喊道：“不，小病秧子，你应该害怕才对，你应该活着才对。我亲眼见识过死亡，它非常可怕，它足以摧毁所有的一切。

　　从死亡来临的那一刻起，我的母亲便再也无法睁开眼睛，再也无法笑，再也无法说话，再也等着父亲归来，亦再也无法兑现陪我长大的承诺。

　　小病秧子，你如若死了也会如同这般，什么也做不了了。你不是说过，想同我一直在这里玩儿吗？我不是也说过会一直罩着你吗？小病秧子，你不要死掉，不要抛下我，我真的只剩你这一个朋友了。

　　而且你不是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与潇湘苑有何不同吗。我都想好了，以后，待你身体好转能出府的时候，便带你去逛市集，带你去看山樱，带你去蹴鞠，带你去放纸鸢，带你去……这些都是母亲带我做过的，我保证它们很好很好玩……”

　　小沐辰越说越难过，越说哭腔越重。

　　而在他的哭诉下，小苏玥原本眸中的轻松与无畏，亦终于消了大半。

　　她觉得小沐辰大概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他不仅脸上有两抹看上去十分讨喜的可爱红晕，他还会在潇湘苑一直陪她玩，还会在她害怕睡不着的时候，不停地讲故事给她听，有时甚至还能“同甘共苦”地，帮她“分担”一些苦涩的药……而眼下，他还承诺说“以后”要带她出府玩——从来没有人这般说过。

　　小苏玥对此很是感动，但同时她亦很是愧疚。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安慰他不要再哭了。
　　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他方才说得都对，她的确要“抛下”他了。

　　可她也不想这样啊！
　　她也想一直同他一起玩儿，她也想去他说的那些地方看看。
　　可她没有办法去，她的生命并不是她能左右的。

　　最后，不知该如何安慰的小苏玥，只能满是愧疚地看着哭泣的小沐辰。

　　而没有得到任何安慰的小沐辰，也哭得愈来愈久。

　　直到天色完全变暗，直到小小的内寝里又挤满了人的时候，小沐辰才停止了哭诉。

　　.

　　戌时。

　　潇湘苑内，无论是下职后归家的苏相，还是昏倒后又醒来的苏母，抑或是下了学的苏启明，都一脸凝重地围在塌边，等着柳太医的诊脉结果。

　　而眼睛红肿的小沐辰，被他们挤到了角落处。他小小的个子什么也看不到，只得屏气凝神等着柳太医出声，生怕错过一个字眼。

　　时间便这样及其缓慢，极其难熬地在潇湘苑流逝着。

　　柳太医叹了许多声气后，才收回了手：
　　“和老夫一年前下的诊断结果一样。虽然这一年的时间里，试了不下十几副的方子，但均未见效。唉，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了，你们还是尽早做好准备，短则半月，多则两月，便是尽数。”

　　话落，苏母再一次抓着小苏玥的手，痛哭不止，“我的玥儿，呜呜呜，都是娘亲不好……”

　　苏启明亦是满脸悲伤，满脸自责地对自己的胞妹忏悔道：
　　“玥儿，是兄长不好，这段日子一直忙于进宫为太子陪读的事情，忽视了你。但是你放心，兄长保证，以后日日都会抽出时间来陪陪你。”

　　不过，躺在榻上的小苏玥，并不似他们情绪起伏那般大，她只是似往常一般“熟练地”出声安慰道：
　　“不是母亲的错，母亲无需自责。况且我都没难过，母亲怎么倒是先难过起来。”

　　“还有，虽然兄长来看我，我会很开心。但是兄长如果很忙，也不必日日都来，能隔个三五日来看看我，便已经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