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鲤》曦梨

11、第十一章

　　“我虽不识天下人，可天下人皆值得。”

　　岚黎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起你我最初相识时，你说过的这句话。”

　　岚黎愣怔，随即笑着摇了摇头，道：“说起初相识，那个时候我们还为修仙一事争辩了好几日，最后都无法说服彼此。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你竟是刚刚堕仙，正是修为大损的时候，我还……”

　　苍桓冲他一笑，视线闪躲几下，便错开岚黎关切的眼神，“几百年前的事，不提它，都过去了。倒是你，真的决定要和我一起救这几个孩子吗？”

　　岚黎点点头，“只是你究竟要如何救呢？”

　　“说简单，其实也简单。我且问你，你对之前那个赤脸大王还有印象吗？”
　　岚黎不知他为何又提起那恶妖，嫌恶地皱起眉，点点头，道：“那恶妖坏事做尽，最后被狸猫斩于了刀下。”
　　“那你可知道他身边，还曾跟着一群黑猫？”
　　“我自然知道，当初就是那群黑猫杀了我的朋友。那日在池底，我本想将他们一并铲除，只是我见他们已被你打回了原形，又想黑猫之中，必然也有是摄于赤脸淫威，才不得不对他言听计从的，便没忍心赶尽杀绝。”
　　苍桓看着他皱眉的样子，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一声：“好在有你当初的这份纯善，今日之事才能变得简单。”
　　“这话怎么说？”

　　苍桓站起身来，解下腰间的乾坤袋，将那七个男童的尸体瞬间装了进去，随后对岚黎伸出手，“你我边走边说如何？”
　　岚黎看他如此轻巧的就收了那些尸体，心中的疑虑又冒出来，暗道你方才明明也能把他们都装进去，为何还非要我守着。不过他已经不想在口舌上和苍桓纠结这个了，便把自己的手往他的手中一搭，问道：“去哪？”
　　“随我来就是。”

　　二人便施了个法术，两日的功夫，便来到了千里之外的涧山。
　　路上，苍桓将黑猫的事告诉了岚黎。

　　原来黑猫一类在他们猫族中，是早早就被单分出去的一支。具体原因众说纷纭已不可考，有说黑猫近邪，易招不祥的，也有说他们反骨难清，不可深交的。反正是自己族类不待见，其他的妖族也不愿亲近。
　　世道艰难，他们便自己推选出了一位族长，几百年前就搬到了一处荒僻的深山里，从此再不问世事。

　　但细想想，深山里又有什么不好呢？
　　岁月平稳，安闲自得，正所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且山中他族也不像外面的那些矫情势利，对他们很是友善。

　　可好景不长，没多久黑猫们忽然发现，他们不论是与自己的族人成亲，还是和山中别族结琴瑟之好，都无一人再能怀孕生子。

　　这种事可不是小事，且又算隐疾，他们也不愿四处招摇。族中年长的几人便商议，让他们分成几波，一次只出去几人，悄悄地去各处走访名医。可不想，几波人来来去去，名医问访了无数，却无一个能诊出他们究竟是患了何种病症。
　　更有好笑的，还说他们的脉象摸着强健，是多子多福的，让他们不必太焦虑忧心，平日里多注意调养身体好好休息，没事多走走名山大川舒心散气就是。却不知他们本就住在深山里，春花秋月早就司空见惯，而且族中已经近百年没有子嗣，如何能不忧心着急。

　　后来无法，族中长老再次商议，这事还是不能怕丢脸，外族知道了又如何，凡人的大夫靠不住，还是得在咱们妖族中找些医生，不然黑猫一类岂不从此绝迹了？可即便下了如此决心，狐医狼医毛熊医看了一堆，却依旧是无功而返。
　　他们也不是没想过，也许并非是他们自身出了什么问题，而是这山中闹了古怪，可是眼见周围别个都是儿孙满堂，这样的想法自然也只能不攻自破。

　　又几十年过去，山中愿意与他们结亲的，已经寥寥无几。就算是那些已经和黑猫成了亲的，感情甚笃些的还好，彼此承诺没有孩儿也不会离弃对方，可是有些眼巴巴等着传宗接代的，头发都已经等白了一茬，最后就只能含泪出走，彼此相忘了。

　　就在这愁眉不展之时，他们忽然听闻猫族换了位新族长，那位族长虽然妖龄短浅，却称自己得了仙缘，更被神仙点化过，自称赤脸大王。
　　而且这位大王还广招英贤，很喜欢结交朋友，他们一听，便想派几只黑猫前去碰碰运气，若那人真如传言所说，也许能够接纳他们，帮他们引荐下仙缘，治好族中的隐疾。
　　于是黑猫中最年轻力壮的黑老二，便带着不少好手出发了。

　　毕竟这百多年，他们一直碰壁，其实对此已经不敢抱太大奢望。结果没想到，那位赤脸大王还真如传闻所说，妖力强大不说，而且听说了他们的事，不仅不嫌弃他们是黑猫，反而坦言不日再遇神仙，定帮他们问询一二。
　　黑猫们大喜，赤脸见他们个个都是身强体健的好手，也日渐对他们器重起来，所以有些事情，即使是知道伤天害理，黑猫他们为了族人，也硬着头皮做了。

　　可所谓行恶之人，如磨刀之石，赤脸坏事做尽，最后也未来得及为他们引荐仙缘，就一命呜呼了。
　　岚黎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些事，深感众生皆存不易，只是有些奇怪，苍桓怎么对他们的事这样清楚。

　　“你不知道，猫族中的那只狸猫，隔一阵子就要去清羽林寻我一次，非要和我比试不可，说有朝一日要为他三哥报仇呢。”

　　“怎么他还惦记这事吗？说起来，自当初分别后，我就再没见过他，只听别的朋友说，他们似乎又搬回山里去了。”
　　“没错，你看，”苍桓伸手指指他们眼前的这座山，道：“就是你面前的这座，不过，不是搬回，而是另找了一座山。”

　　原来狸猫在那日带着小白回去以后，见那只黑猫果然信守约定守在池底，心中也不愿再排斥他们。后来知道了黑猫他们的事以后，还非常同情，想着他们的这个隐疾，如今待在水里反正是解决不了的，而且这地方毕竟是别人的府宅，早晚要物归原主，赤脸又坏事做尽，为同族拉了好大一波仇恨，倒不如趁此机会搬回深山，再寻他法。
　　既然是要搬，不如就换一个钟灵毓秀，负气含灵的地方。只是狸猫平日宅得很，本想去问问岚黎哪里山头好，结果那时候岚黎已经离开三平镇了。

　　所以狸猫虽然不愿意，却还是硬着头皮去清羽林找了苍桓。

　　“是了，猫妖的事一了，我便去了大漠。多亏你还在那，还给他们指了这样一个好去处。”

　　眼前的山峰峦起伏，绵延不断，几条溪流自山上蜿蜒而下，最后到山脚汇聚成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其中还有不少小鱼小虾。云雾飘渺中偶尔传出几声飞鸟鸣啼，伴两三抹云霞斜入天际，仿若仙音娓娓动听。

　　岚黎道：“这究竟是哪？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何止是不错，这可是仙山呢。”
　　“仙山？”
　　“涧山，你可听说过？”
　　“……似乎不曾。”岚黎想了想，虽然觉得这个山名是有些熟悉，但是细细琢磨，又无大概印象。
　　“那隐神派呢？”
　　岚黎一惊，“这我是知道的，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说隐神派两千年前曾有一位掌门，人身得道，白日飞升，可是这几千年来，唯一一个人身修成正果的。只是不知为何自她飞升以后，门派却渐渐凋零，想来是修成了正果，身在九重天上，凡间的事她也无法插手看顾了。”
　　“何止是不能看顾，天道严苛的很呢，怕是站在瑶池镜前望上一眼，都要被降几道天雷劈上一劈。”

　　岚黎听他这阴阳怪气的语调，无奈地笑笑，道：“你说的也太严重了些。所以呢？这与涧山有什么关系？”
　　“涧山，便是当初隐神派的立派之所。”
　　“竟是这里？”岚黎又将远处的群山认真地望了一望，道：“也是，这个地方确实是灵气充沛，仙气缭绕。”
　　“本来这里，在那位掌门飞升之后，想要前来求仙问道的人不计其数，但是因为天雷把山劈开了，就在那，上山的路彻底断绝。而且自她飞升以后，派中也无甚英才，所以隐神派也就渐渐地没落了，涧山这座山，更是自行封山，从此再无人提及。”

　　这事说起来，也是两千多年的事了，无人提及也不奇怪，反而，你知道的这么清楚，仿佛身临其境过一般，才让人纳闷……
　　岚黎无声地望着他，心中疑惑。

　　苍桓转过头，看见岚黎正瞅着自己，心中明镜般莞尔一笑，伸出手去握住他的，如孩童一样晃了晃，笑道：“我好歹做过几天神仙，好巧不巧，正好就结识了那位掌门，她确实是个不错的人。我那时……堕仙下界，修为大损，便是她将开山的法决交给了我，让我在这里修炼调养。我想，这地方也许对黑猫们的隐疾能有帮助，便征得了那位掌门的同意，让他们住了进来。”
　　“那后来呢？他们的隐疾可是好了？”
　　“搬来的第三年，那只年轻的母猫便诞下了一对儿女，只是她的丈夫曾跟着赤脸多行不义，虽然未必全是出于本心，却也在她诞下孩儿的第二年，就被山上某日滚落的碎石砸中了脑袋，撒手人寰了。还是说，冥冥之中报应不爽吧。”

　　岚黎点点头，心道虽说稚子无辜，可当初鲈鱼一族确实是死于他手，如今，也算是可以瞑目了。

　　“好了，重点来了，那只母猫死了丈夫，便疯癫了起来，那天，她忽然刨坟掘墓，将自己已经化成了尸骨的丈夫给刨了出来，扔进了山中的一处死泉里，还往里面倒了一碗的心头血。你猜怎么着，那地方竟然真的是个医死人药白骨的地方，她的丈夫，在泉水中重塑血肉，活了。这事我后来问，就连那位掌门，都不知道这山里还有这么一个神奇的所在，可见天道也有可通融的时候，让这么个人死而复生了。”说完，还冲岚黎摊了摊手。

　　“……”

　　岚黎面无表情地瞅着他，心道我就知道，你是说不出什么天道的好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