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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大城市总是相似的(1) ...

  •   一辆面包车在街边停下。这年头,这种车在城市中心还真难看到。车门打开,出乎意料的是一只烫得笔直的西服裤管和蹭亮的皮鞋。车上下来的人似乎不太适应中午车外刺眼的阳光,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但也只是微微的。车的另一边也下来一个人,身材健硕,一件体恤衫被他撑得鼓鼓的。他小跑到西装身边,小心的叫了一声“大佬。”
      西装没有看他,说:“黑仔,走吧。”
      黑仔回了声“是”,跟在西装后面。黑仔虽然叫黑仔但实际上并不黑。他自己也从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奇怪的事情有很多,比如他的老板陈俊。他一直不大搞得懂陈俊。夏天,只有陈俊一身正装,不知热得慌。又如他们今天要来的地方——巴黎铁塔。
      当然,这里不是法国,更不是巴黎,只是中国地图上的一个城市。发展起来的中国,城市都大同小异。拆毁了的古迹,新立的商厦;搬迁的老房,扩建的快速路。一个个城市象征被抹去,涂上相同的符号。这些符号有百货大楼,科技公司,写字楼,还有,哪里都少不了的烂尾楼。
      这座外号叫做“巴黎铁塔”的烂尾楼是位于市中心最大的一个。它的楼体已成型,有四五百米高。水泥柱子水泥地板,还没有砌上外墙。从远处看过来,可以将全楼看个透。他就像一座铁塔,空荡荡的站在那里,像一只张开大嘴的怪兽,一个生了锈的巨物。城市里的人似乎都忘记了它的存在,它是那么巨大,张扬地站在城市中心将近十年,从未见过有人重建它或拆毁它。尽在奥运期间,它的四周围上了一幅巨大的海报“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但这也只及它脚的高度,来不及遮盖它的丑陋。同时,它又是这座城市的垃圾站。乞丐,流浪汉……社会最底层的人夜晚都聚集在这里。这是他们自己的天地,是城市里的另一度空间。
      黑仔跟陈俊走进围墙,迎面是一顶顶帐篷,乱七八槽的晾衣架和锅灶。有三两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叫花子坐在自己的帐篷前,警惕地看着他们。几个同样脏得看不出人样的小孩子围在一起蹲在地上不知在抠些什么。陈俊爬上二楼,楼梯没有护栏,只有一块一块连接起来的钢板。
      他看见有三个男孩子打成一团,其中一个突然伸手拽住压在他身上的人,一翻身骑到对方身上。旁边的男孩子拍手笑道:“阿虎,阿虎,快揍这王八羔子。”骑着人的那个也笑了,捏捏下面人的脸蛋,说:“怎么样,以后还造反不?”那人还不服,挣扎着要起来。陈俊走近他们,皮鞋在钢板上发出“砰砰”的响声。那三个人停下打闹,回过头看他。
      “你找谁?”那个被叫做阿虎的少年站起身,警觉地看着他。
      陈俊扫扫他们的窝。几个破纸箱,一只生了锈的炉子,墙角还有几条破棉被和塑料布。眼前的三个人脏兮兮的,头发长到肩上,黏在一起还打了结。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衬衣和裤子,脚底是破了边的老头鞋。
      阿虎似乎是个头头儿,他站在另两个人的前面。他比他们稍高一头,有像猎豹一样修长的手臂和腿。他看着他,像一只被侵入领地的小兽。
      “我是这里的老板。我们现在要重建这座大楼,所以你们今天全都要给我走路。”陈俊盯着他,慢条斯理的说,“黑仔,去扔东西。”
      黑仔答应了一声,走过去就去扔那几条破棉被。男孩们急了,去拦黑仔。他们哪里是黑仔的对手,三拳两脚,两个男孩就痛得倒在地上。阿虎却趁黑仔对付那两个人,一个箭步冲到陈俊面前,一拳挥来。
      眼前一道白光闪过,陈俊暗叫不好。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但估计是躲不过了。这时,阿虎低叫一声,黑仔扑到他身上,扭着他的手臂,对陈俊说道:“大佬,这臭小子厉害,手上藏着刀呢。”
      陈俊捡起甩到地上的弹簧刀,心情却明快起来。
      “黑仔,”他叫道,“放了他吧。”
      挺聪明,还知道调虎离山,擒贼擒王的道理。
      他走到阿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阿虎眼睛里燃着一团火,狠狠地望着他。他却和如春风。
      “你们其实不用担心,跟我走,做我的手下,会比你们在这里更好。”
      三个人听后都愣住了,阿虎还有些警惕。
      “你要我们干什么?”
      陈俊露出笑容。他掏出自己的名片递到他眼前。“是正经公司。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做人体运毒之类的。我只是需要一些……偶尔能帮我教训一下竞争公司的打手。”他见阿虎没有接名片,又向他递了递。“怎么样,愿不愿意?”
      阿虎看着陈俊的脸,琢磨这话其中的可信度有多少。他认真的打量起这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似乎三十岁出头,头发,衣服都一丝不苟。他的脸似乎是一泓水。对,一泓水。没什么特点,既不是特别丑也算不上英俊在人群中很快淹没的那种。嘴角微微上翘,似乎在微笑,又似乎不是。一切给人以模糊的感觉。但能让人记住的,是那一派平静,柔和,波澜不惊。
      “别给我片什么玩意,老子不识字。”他打开陈俊的手,“你说的那些是实话?跟着你就有好饭吃?”
      “没错。”他微一颔首,让人说不出来的放心,仿佛他说到就一定做到。
      阿虎有些惘然了。他回头看看狗子和狼崽。他们也正望着他,等他下决定。他是他们的老大,他的话他们从未有异议。
      “好,我们跟你走。”他咬咬牙,就当赌一把,看他能不能离开这座巴黎铁塔。
      陈俊将名片放回口袋里,另一只手伸向他。“起来吧,跟我下楼。”
      阿虎将自己黑乎乎的手放进那双大手。温暖,有力。也许走出这里将会是更大的危险,但不闯谁又知道呢?也许,这次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机会。
      “他叫狗子,他叫狼崽。”阿虎坐在面包车上,对着后视镜中的男人介绍道:“我叫阿虎,他俩的老大。”
      “我看出来了。”副驾驶座上的陈俊微笑着。
      “大佬,你叫什么?”男孩口气冲冲的,没有丝毫的掩饰。一旁开车的黑仔忍不住了,说道:“闭嘴。哪有对大佬这么没大没小的。”
      陈俊拦住他,摆摆手道:“小孩子嘛,以后教教就行了。”
      车开到一家俱乐部,陈俊下了车。他吩咐黑仔带他们收拾一下。说完就进了俱乐部。
      从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觉。昨晚的梦似乎很美好。阿虎在床上醒来时,有一点分不清梦里梦外的感觉。他叫狗子和狼崽起床。三个人穿上新买的衣服和鞋子,走出五元一晚的小旅店,到对面一间小型KTV侧门边等着。一个小时后,前后两辆车在门前停下。黑在从前面那辆黑色轿车下来,招呼他们。
      “你们两个,上后面的面的,你,跟我上车。”他指着阿虎。
      “为什么?我们三个不是在一起吗?”
      “他们两个以后跟在罗生门手下,你跟着我,这是大佬吩咐的。”
      阿虎一愣,半晌转过身,对钩子和狼崽说:“今天就各奔东西了,不知以后还见不见得到。我们就拼命混吧,老天总有开眼的一天。将来混出头的那个别忘了大家。”
      狗子岁数小,他拉着阿虎舍不得,哭道:“阿虎,我舍不得你,你别走啊。”
      阿虎狠了狠心,他一把扯开狗子,头也不回地坐上黑仔的车。看着不熟悉的街景在车窗外飞过,阿虎在座位上流下眼泪。今后这条路,只有靠自己了。
      被带到陈俊面前,他正在办公桌前忙着。阿虎低低叫了声:“大佬。”
      陈俊听见声音后抬起眼。一个身体修长的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头发剪短了,第一次清楚的看见他的脸。是一张耐看的脸,浓重的眉眼,眉梢一直扫到鬓角里,乖张躁动的眼睛,从上而下挺直的鼻梁下是长而薄的嘴唇。那张脸仿佛是刀削出来的,没有一处不带着棱角。没有缓和,只有说不出的冷峻。这是还没有张开的脸,谁知道成熟后是怎样逼人的英俊。皮肤黝黑,是那种带着油性光亮的黑色。那双眼睛却被衬得更发亮了。猛一看去,就好像立着的一只小豹,散发着野性,不安的气息。
      “嗯,”陈俊放下手中的东西,“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大黑哥带我吃的。”
      “好。”陈俊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我记得你叫阿虎。”
      “对。”
      “多大了?”
      “不知道。”
      “不知道?”陈俊惊奇地看着他,“那你住在巴黎铁塔多长时间了?”
      “我忘了。”阿虎低下头仔细思考,“似乎我记事起就在那里了。”
      陈俊皱皱眉,“那你们靠什么生活?”
      “以前有张伯带着我。后来张伯死了,我就和狗子,狼崽他们到街上去偷。”
      “行了行了。”陈俊挥挥手,示意他停下。阿虎立即闭上了嘴,静静地看着他。他的脸一如昨天那样柔和,与其说是商人,倒不如是书生的面孔。
      “黑仔,明天你带他到李强那去。”陈俊扭头对黑仔说。
      “知道了,大佬。”
      “阿虎,你愿不愿意以后在我手下工作?”陈俊微笑着看着他。
      阿虎奇怪他有什么好笑的,但不由自主的随他笑了起来。“大佬说什么就是什么。”

      “阿虎,你小子生来就是拿枪的。”李强经常对他这么说。三个月,他在他这里什么都不做,就是练习使枪。手枪和远射枪,这时他平时练习的两种。有时陈俊会来看他。李强对陈俊说:“大佬,这小子手稳,眼准,是使枪的材料。”陈俊拍拍阿虎的肩膀,也不多说什么。三个月后的一天,陈俊来接他,还带着几个人。他们开车来到郊外的一块田里。一个被打得满身是血的男人倒在地上。他看见陈俊,吓得打了一个激灵。然后跪在地上,止不住的磕头。
      “大佬,我错了。饶了我吧,求你了,求求你了……”男人爬到陈俊的脚边,不断的哀求,“大佬,别,别杀我。是那个姓王的逼我的。真,真的。你饶了我吧大佬……”
      “阿虎,你来。”陈俊没有理他,扭头将阿虎招到身边。
      “杜明非,他吞了我一批货,还想借王炀才来对付我。”陈俊递了把枪到阿虎手里,“你来处决他。”
      阿虎觉得不可置信,他问陈俊:“大佬,非要杀了他吗?”
      “这是规矩。”
      “大佬……”
      “阿虎!”
      阿虎只得举起枪,抵在杜明非的脑袋上。杜明非吓得脸都白了,他嘴唇抖了抖,却说不出话来。阿虎想扣下扳机,却想起来还没给枪拉上保险。他拉上保险,再举起来,却无论如何也扣不下扳机。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手指却还是使不上力气。他觉得抢都被自己攥出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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