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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Chapter 022 未成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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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没有破,但鱼死的格外干脆。
没有天理!没有王法!
汀砚心里的愤懑都转化成下笔的力度,哪怕自己有理有据并且受了委屈,乐落仍然站在林烁宇的那边。
他知道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但以前他都是被偏爱的那一方,可如今……
巨大的落差让他难以接受,打碎牙也要往肚里咽的滋味。
乐落察觉到他的怨气,本想视而不见,可看着他下笔几乎要把练习本划破,才启唇:“我已经让他离开了。”
她只说了一个客观事实,却没想到这句话落在旁边人的耳朵里,像是做了多大的牺牲。
汀砚停下笔。
人在屋檐不得不低头,压下揭竿而起的冲动。
他薄唇下撇,继续扮着可怜相:“小老师,您,你惩罚他的方式也太轻了点。我受点委屈不算什么,主要是怕他不长记性,这次他能遇到善良大度的我,可他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好运,万一下次遇到个脾气爆炸的,他脑袋开花,我肯定也会自责。”
他从小为人处世是跟着爷爷奶奶学的,尤其是这语言的艺术,他爷爷是当地小有名望的书法家,不富裕的年代村里每家每户门上的对联都是出自他爷爷之手,而他奶奶是十里八乡都称赞的好人,家道中落的大小姐,知书达理,温柔待人。
爷爷奶奶虽然一生清贫,但格外受人尊重,而他本应该耳濡目染成为谦谦君子,只是他爹汀建宏脾气火暴,邻居都笑称是好竹里长出的歹笋,那嘴巴毒的像是喝了敌敌畏加百草枯,三句话之内必让人心甘情愿服输。
而他集两种于大成,打小说话就甜度超标,从村头走到村尾,兜里的糖果多到塞不下。
可他也不是能受气的主,整个庄上就连狗都不能让他平白无故吃亏,更何况是人。
七岁那年村长家的傻儿子拿汀建宏赔的底朝天的生意,嘲讽他家异想天开净想些痴人说梦的发财梦。
他听完不许不闹,连着一个月去村长家背书,从乘法表到唐诗三百首,每每背完都挑衅地看向三年级语数两科加起来不足一百的李天赐,扮猪吃老虎地卖乖“天赐哥哥我背的对不对”。
看到村长叔叔夸完他又恨铁不成钢地瞪自己傻儿子,在李天赐怨气十足的眼神里,他迈着小步子优哉游哉地离开。
而后趴在门缝里,看李天赐被骂的嗷嗷哭的掉眼泪,才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般,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家。
直到李天赐当着他的面道歉,他才消停下来。
在乐落的沉默声中,他明里是打着为林烁宇未来担心的幌子,暗里是字字控诉自己受到的不公平待遇。
熹微的阳光穿透玻璃,白色的纱帘微微晃动。
他背对着光,望向乐落的侧脸:“小老师,真不是我危言耸听,纯粹是担心学弟,你说面对一个背井离乡千里迢迢来这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共青团团员,他怎么忍心先是欺骗我,然后数落我,最后真相大白,竟然连一句道歉都没有,你评评理,是我小肚鸡肠,还是他欺人太甚?!”
乐落没当过判官,只觉得像是被人架在火上,她当时没有为汀砚出头,如今说什么都是错的。
她眼神微动,转过头,对上汀砚委屈的小狗眼,心跳猛地漏了一个节拍。
她移开眼,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语气里有些妥协的味道:“那,你想怎么办?”
“至少得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汀砚来了劲:“我都说了我很宽宏大量,他只是个初中生说叠字的小孩,我也不会揪着他不放,和他过不去只会影响我的心情,只要他诚恳的道个歉,这件事就翻篇了。”
乐落沉默,思考着这件事的可行性。
她开口让林烁宇道歉并不是件难事,只是原本就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她并不想掺和进来。
这种事一旦开了个头,天知道以后得处理多少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不想当幼儿园大班的法官,下定决心道:“只要他愿意开口,我没什么意见。”
汀砚等的就是这句话:“那我们两个无论是什么相处方式,你都不会给我……”
“穿小鞋。”乐落接下他的话:“我心眼没那么小,不会因为这给你穿小鞋。”
汀砚满意地点头:“有小老师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臭小子以后在我这里是占不到什么便宜了。”
乐落看他这架势,忍不住开口:“他只是个小孩子。”
汀砚也道:“我也是未成年。”
“……”
乐落没法接话,沉默半晌:“那不能动手。”
汀砚晃了晃手里的笔:“这点放心,我们都是读书人,多大的矛盾,嘴巴都能解决。”
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
乐落继续在网上搜罗“零基础英语如何在一年高考逆袭”,而汀砚也不再是那张苦大仇深的愁容,一想到再见到林烁宇,不必再碍于乐落口下留情,好心情地一笔一划练习了“B”。
安静的氛围持续了一个小时。
乐落除了要“背诵单词”外,也没找到好法子,她微乎其微叹了口气,合上笔记本。
“我看一下。”她坐在餐桌转角的位置上,食指的指节敲了敲桌面,张开手接过汀砚递过来的练习本。
一笔一画,字迹还算工整,可见用了心。
她知道练字这种事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先休息一下吧。”
“好。”汀砚坐的浑身骨头都僵硬了,站在来活动下肩背。
乐落走到厨房,打开冰箱,从冷藏柜里拿出两瓶矿泉水,放到汀砚刚坐的位置上。
汀砚才道了谢,桌面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能给他打电话的不多,汀建宏是最频繁的那位。
他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这位大佛,也没有刻意避开乐落,划开绿色的接通键后,便顺手点了外放。
乐落看他拿起电话,本想着去书房避一下,但一想到这是自己家,要避开也应该是汀砚避开才对。
刚抬起的脚尖落下,她拧开矿泉水瓶,抿了一小口。
“喂?儿子!”汀建宏的声音仍是中气十足,在并不算空荡的客厅响起:“接得挺快啊,这个点应该起床了吧?”
汀砚不放过任何一个刷好感的机会:“当然了,今早六点就起来背单词了,我在小老师家里,学到了现在。”
“好好好!”
汀建宏一连说了三个好,燃起斗志后声调更高了:“不愧是我汀建宏的儿子,这肯吃苦的劲,很有我当年创业时的风范,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看看你爹我,以前哪里有人看得上我,现在也是响当当的大老板,这才短短几年时间,我们家生活条件提高了多少个档次,以前哪里想过会过上这种好日子,那时候真是苦啊……”
汀砚听汀建宏讲自己的奋斗史,不说百遍也得有几十遍,再热血的故事次数多了,耳朵也都磨出茧子。
以前他只能像个捧哏似的,只有等汀建宏讲得口渴才算结束。
一旦他漏出任何不耐烦的态度,汀建宏又得围绕“人不能忘本”讲半个钟。
而今时不同往日,他有了汀建宏拒绝不了的理由:“爹,我都知道,不然也不会听您的话来补课,您还有什么事吗?我这边待会就要上课,一寸光阴一寸金,时间就是金钱。”
“好好好!”汀建宏又是一阵重音:“你爹给你找的状元老师算是找对人了。”
汀砚抬眼看对面,乐落刚喝了一小口水,红唇在光影之下映照着水泽。
他嗓子也有些干,喉结滚动时,移开眼:“爹,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学习了。”
汀建宏这才想起正事:“你们今天中午怎么吃饭?”
汀砚望向乐落。
乐落用口型说:“外卖。”
她没有做饭的天赋,父母也没想把她往“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方面培养,家里就她这一个宝贝金疙瘩,就算乐笙在也是乐笙下厨房,她就等着吃就行了。
所以家里没人时,她只能点外卖。
“点外卖。”汀砚也是好养活的人:“您就别操心这些小事了。”
汀建宏又有意见了:“怎么能算小事?你一个人也就算了,你从小就好养活,我也不担心你被饿死,主要是状元老师,你说说你一个人大男人怎么连做饭这种小事都不会?我以前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十个菜也是手拿把掐!”
汀砚听得额头冒出三条黑线,他只正儿八经来学习,怎么不会做饭也成了批判的焦点。
但他有苦也不能说,不然汀建宏听不顺耳,十块钱的话费都不够骂他的。
“我以后会学。”他丢下一句敷衍的话:“那您说我们中午饭应该怎么解决?”
汀建宏早就安排妥当了:“我打听到那边有家叫鹿景宴餐厅的饭菜不错,这家原本只提供堂食,我专门给他家经理打了电话,只要付点小费,也能送餐上门,你问问小状元,早中晚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吗?要是没有的话,我让人送上门就行。”
乐落听得连连摇头。
季今瑶带她去过这家餐厅,在栖淮市最繁华的地带,来往非富即贵,实行会员制,而在办理会员前需要验资,点餐的菜单上也不显示价格。
当时季今瑶说要带她去长见识,两人点了个套餐和几盘东西,量少摆盘精致,倒也称得上好吃。
哪怕她有心理准备,看到账单上,以四开头的四位金额,还是惊讶地倒吸一口气。
这送货上门,她都不敢想得花多少钱。
“不行。”她急得差点喊出声,意识到还在通电话,才压低声音,冲汀砚摇头:“太贵了。”
汀砚知道她的顾虑:“这样会不会太破费了?我们在旁边找家饭馆就行。”
“傻儿子,只要是对你学习有帮助,花多少钱你爹我眼睛都不眨一下。”
汀建宏在消费观有自己的标准:“赚钱就是为了花,该花的地方一定得舍得,不然你爹我费那么大劲,风里来雨里去,不就是为了需要花的时候拿得出来吗?”
汀砚其实是没多大负罪感,主要是考虑乐落的心情,他捂住手机的听筒:“怎么办?”
乐落无法心安理得让汀建宏花这么多钱:“那家餐厅很贵,没有性价比,选别家吧。”
汀砚自知没能力改变他爹的决定:“他肯定不听我的,不然你来说?”
乐落面露难色。
汀建宏的声音再次响起:“中午的饭钱我已经付过了,现在就看你们需不需要早餐和晚饭,需要的话我打个电话就行,温度高得不行,省得你们来回折腾。”
汀砚见乐落傻眼的表情,向他爹说明情况:“主要是小老师不好意思,觉得太让您破费了。”
“这有啥!”汀建宏爽朗的笑声从听筒里传来:“你放大音量,我给她说。”
汀砚面不改色,将手机递给她:“她现在听得见,您说吧。”
汀建宏的分贝小了一半:“状元老师,您肯帮我儿子补习功课,我真的是感激不尽,这点小事您不必放在心上,我这边生意确实有些忙,不然我就跟着去陪读了,我厨艺可不输给大厨,这边做好下一秒您就能吃最热乎的,哪里还用得着点吃外卖。”
乐落斟酌措辞:“不用点这家,就寻常的家常菜就行。”
她自知拗不过汀建宏,对方算是自己的长辈,而且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老板。汀砚全程沟通时,从没避讳过她,她算是见识过对方的暴脾气。
她甚至都不是拒绝汀建宏请吃饭,而只是想选择较为便宜的一家,从而减少心理上的压力。
汀建宏担忧的因素很多:“那可不行,现在的外卖可不干净,我看新闻上有好多那种就一个小门面,卫生差劲的很,而且都是买预制菜,搁锅里随便一炒,搞不好是吃了会拉肚子,你们是不知道,我在小路边看到过这种专卖外卖的小门店,小的都挤不下两个人,也就是价钱便宜,单子都不带停的,那环境真是谁见了谁都摇头。”
乐落杏眼一抬,求助地望向汀砚。
汀砚摊手表示他也没办法。
汀建宏听着手机的沉默声,又想出一个提议:“其实这边的生意也不是非得我在,反正现在有电话有视频,我不在效果也是一样的,不然我先把手里的生意停一停,然后去那边负责你们的饮食?”
“啊?不用不用,我不是这个意思。”乐落吓得连摇头,生怕一眨眼面前降下一尊大佛:“那行吧,汀叔叔您破费了。”
听筒里是汀建宏浑厚的笑声:“这就对了,中午饭我就在这家定,早饭和午饭要不要顺便也定,也不麻烦,我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主要是怕你们一天到晚呆在家里觉得闷,早上和下午温度还好,出去吃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乐落乖乖应道:“对,我们出去吃就好。”
汀建宏也没强求:“那行,大约十二点就有外卖员把饭送过去,要是不好吃我再换家。”他又想起了件大事:“对了,虽然早晚饭我不能帮你们付钱,但是这饭钱必须得让汀砚结,我会把饭钱打进他的卡里。”
乐落处于完全被动的局面:“不用,真不用,我……”
“状元老师,您千万别跟我客气。”
汀建宏打断她的话:“我儿子明年就要高考了,说实话我对他抱有特别高的期待,您是不知道帮我们家多大的忙,我都应该去那边给你们做饭,这样也用不着麻烦的送外卖,我这边做好端过去就可以给你们送去,省时又省力。”
乐落一听他又要来拜访,拒绝的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您别在意这些小事。”
她不是熟络的性格,听着汀建宏带着愧疚的话,她只说了一句并不具有多少安慰性的话就尬住了。
好在汀建宏将话题扯到了汀砚的身上:“状元老师,你有什么事就尽管安排汀砚,这臭小子要是招待不周,您只要告诉我一声,我二话不说,肯定跑过去教训他。”
汀砚在旁边乐地挑眉,他爹还真是不清楚自己的威慑力,在乐落耳朵里,这句话比起撑腰,更多的怕是威胁。
他背靠着桌椅站着,单手撑在桌面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无措的小姑娘。
也只有在这时候,他才能看到褪去学霸光环的乐落,不再是清冷,像是原本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小猫,此刻尾巴翘起,暴露在他面前。
完败。
乐落轻轻地咬着下唇,被动接受所有不平等条约,一通电话把她精气神都打没了,蔫巴巴地听着电话被挂断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汀建宏话太密,还是见识过汀建宏对汀砚的暴躁脾气,她对这位没见过的长辈,不知为何就多出了莫名的服从感。
还好只是电话沟通,她都没办法想象真正与汀建宏见面时指哪打哪的场面。
直到手机息屏,她才堪堪回过神。
她抬起脑袋时,抬手将手机递过去,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不知为何有种如临大敌的错觉。
汀砚接过手机后,也没说话打破安静的氛围,等乐落生硬地瞥开眼后,他才勾起唇。
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一个能让倔强的小老师妥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