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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Chapter17 米迦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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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就像萤火虫,为了发光而需要黑暗。
梦中尚且年幼的自己反复呓语,这句话是如此熟悉,仿佛生来便已镌刻在我的血液当中。
这个奇怪的梦让我精神近乎耗竭。从监狱里出来听审的时候,我疲惫到极点,几乎是被架出去的,根本什么也没听进去。
我想我大概是疯了。用脚趾头想那也是天界。如果把这事告诉克里斯,他肯定会耻笑我一辈子。我竟然会梦见自己向天界的那帮蠢货表忠心。我有点头晕,肯定是被什么人的坏把戏给耍了。
我爱您?
我脑子得被玛门的镰刀劈多少次才会说出这种话?我猛烈地打了个哆嗦。
“这里很冷吗?”
一个幽幽的声音突然从监狱栅栏的对面冒出来。
该来的还是会来。我在心里叹口气,靠着墙壁不说话。
夜色深重,不见一点光。但对我来说却是亮如白昼的舒适。一只冒着红光的细长烟杆伸过来,在离我极近的地方轻轻扣了扣,白色的烟雾带着一股极其奢靡的香气。
是曼珠沙华。
“殿下晚上不睡觉,很闲吗?”我眼皮也不抬一下,嘶哑着嗓子说。
立在对面的高挑人影裹着巨大的披风,风骚地抖了抖两只黑色骨翼,冷哼一声,又问了一遍:“很冷吗?”
这人什么时候这么有良心了。我揉了揉冰凉僵硬的胳膊:“谢谢殿下关心,我觉得还……”
“问的不是你。”玛门一边不耐烦地猛敲了一下墙壁一边将黑色披风小心解开,用一种恶心得可以让人死去又活来的肉麻兮兮的口吻继续道,“这里风大,你身体虚弱,小心不要着凉。”
从抖开的漆黑布料先露出一截雪白纤瘦的小臂,接着是瘦削单薄的肩膀,垂落在肩上柔软明亮的红色发丝,自然弯曲的卷发。
是个少年。
在这样如天鹅绒一般深稠的夜里,他的周身微微环绕着一圈白色光芒。纯洁、神圣的白色光芒。像是呼应那样的光明,蜷缩在他身后的六只金色羽翼忽然轻盈地舒展开来,一片金到近乎透明的羽毛因为抖动的动作掉落下来,落到我脚边。
那金色太过刺眼,我低头,用手指遮住眼睛。
“你身体还虚弱,不好好休息,非要跑这里来做什么?”玛门有些恋恋不舍地将他从怀中放开,朝这边指了指:“喏,把你从那个地方唤醒的人在这里。”
听到这话,他慢慢抬起头来。
他的样子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意外。
我曾在心里无数次地描摹和想象,如果这孩子大一些了会是什么模样。达伦小时候有点女气,两只大眼睛总是湿漉漉水汪汪的,让我时常担心长大了会吃亏,受人欺负。可我知道自己都是在瞎操心,这样的六翼天使受耶和华庇佑,生来高贵,除非他们自己愿意,否则没有人可以伤到他们。
我知道自己瞎操心,可是养过孩子的人都能理解我,捧在手心里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
那双宝石蓝的眼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眼神里有些东西是我不能理解的。说不出来,只觉得不再轻盈。
发是曼珠沙华的红,瞳是潘地曼尼南的未眠夜。
“唔……”我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回避开他的目光,“找我做什么?”
他看着我,张开花瓣一样殷红的嘴唇,迟疑道:“欧……文?”
声音不复儿时软绵绵的奶气,而变得清脆动听。
“你要做什么?先说好,他是□□,很重要的,你不能跟他有任何接触。”
他没有理会玛门。
”真是的,摆着一张硬邦邦的臭脸要给谁看,能带你过来的还不就只有我,小米迦勒你……“玛门突然意识到什么,停住不说了。
末了他忽然转头对我做了个口型。
米迦勒,要,觉醒了。
米迦勒要觉醒了。
让我试着重新说一次。
他的发是希玛热烈的朝霞,瞳是圣浮利亚永恒的晴空。
我从未去过那些地方,但从他的容颜中我已经领略了那里的风景。
我对玛门道:“带他走,别再让他看到我。”
”欧文。“达伦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欧文。”
“带他走。”我提高声音。
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与其说是不敢,倒不如说是不愿意。
两只细弱的胳膊突然穿过监狱栏杆努力朝我伸来:“欧欧,抱抱。”
我一怔,随即冷笑着后退两步,双手抱胸:”米迦勒殿下如今装小孩子很上瘾么。“
他睁大眼睛,像过去一样偏头看着我,仿佛无法理解我刚才说的话。
而我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冲过去握住他秀气的指尖。
从我认识达伦的第一天起,不论我愿不愿意相信,无论我如今后不后悔,其实都是十分清楚的。他的来历并不简单,他是六翼天使,我没法把他变成我的,我永远也没法占有他。其实对于吸血鬼而言,我生来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占有欲,也不知当时是什么在作祟,尽管无数次,我都不可抑制地产生过杀死他的念头,但那一刻纯粹的愿望促使了这一切的发生——
我突然明白过来,原来我只是希望他能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就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是米迦勒或者达伦,都不重要。
至于说为什么要让他活着,我自己也不清楚。任谁发自内心地干了一件违背自己本性的事情时,都不会太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隔着护栏的胳膊固执地不肯放下,跟小时候一样倔强:“欧文为什么不肯抱我?欧文,抱抱!”
黑暗。黑暗像幽潭暗流涌动的水,我头脑中一片混乱,心里发空。不由又离他远了些,贴住冰凉的墙壁慢慢坐下,干巴巴道:“玛门殿下,请带他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他。”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欧文,你……不要我了吗?”
玛门突然咳嗽一声,用烟杆敲了敲栏杆,低声催促道:”小米迦勒,贝利尔还等着呢。有他帮你解除封印,你很快就会觉醒。这个人不过是个在你沉睡期间照顾了你一阵子的保姆而已,快点走吧。”
达伦小小的手紧紧抓住栏杆:“我不要解除封印,我不要走,我要跟着欧文,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我沉默着,听见黑暗中的少年因为我久久的沉默而压抑着抽泣起来。
记得达伦小时候总是爱哭,我时常一面笑话他是小哭包,一面告诉他,不要哭泣,哭是弱者的表现。
要时刻记得,自己是强大的,是无所畏惧的。
玛门愣了愣,连忙将烟杆别在身后,将他轻松扛起来起来,转身就走。
”欧文,欧文,欧文……“达伦挣扎着,终于憋不住,大声哭喊起来。他稚嫩清脆的嗓音在整个长廊里回响,直到很远很远。
我贴在墙边的手用力握成拳头。
我被关在万魔殿的底层监狱里整整十二天。
黑暗如同一袭华美的黑色天鹅绒,温柔地包围着我。
我昏昏欲睡。
脑海中无数次闪过那个梦境中的零碎片段,朦胧之中听到的那段歌声,一切都如同一面破碎的镜子,无论如何也拼凑不出完整的形状。
画册上跪在云端低头俯望的大天使长,广场上微笑俯瞰众生的魔王雕像。
含着泪的笑脸,孤单的钢琴,
晚风中立于钟楼上安静如海的吟诵,银发男人没有焦点的银瞳。
无数碎片在黑暗中闪烁,五光十色,绚烂无比,它们在一瞬间绽放,又在一瞬间复归于寂,收于一双宝石蓝的大眼睛中。
我的达伦。
头脑几乎快要炸开。半睡半醒之间,这些乱七八糟毫无头绪的梦与幻觉就好像找不到头的毛线球,翻滚着,跳跃着。电光石火间,我蓦然抓住了其中一片碎片。
那是记忆中贝利尔曾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那么菲尔德,你使用魔法易容,又是为了引起谁的注意?
不、并不是我,我没有使用魔法易容,是有人使用高级魔法对付我!
我像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住这条线索,挣扎着猛然张开眼睛。
然而我看到一点希望的苗头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几乎是同时,我发现自己的手脚完全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此时此刻能动弹的只剩下眼睛,我转动眼睛,看到了站在身边的人影,不禁在心里倒吸了一口气。
惨了,魔王不开眼,真是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缝,风水轮流转,我今天算是栽到家了。
那人踢了踢我:“醒了?”
我立即闭上眼睛装死。
那人冷笑一声:“我找你找的好辛苦。”
一只冰凉的手覆在我脸上轻轻抚摸一阵,突然猛抽我一耳光。
这一下又狠又快,我脸甩向一侧,后脑勺撞上墙边,嗡嗡巨响。
脸上蹭的一下如冒火一般火辣辣的疼,有什么东西顺着嘴角流下。钻心的疼迅速沿着后脑蔓延开来,我忍不住睁开眼,不断咳嗽,眼前一片模糊,一时间只看得清一张模模糊糊的放大的脸。
“菲尔德,你骗的我很开心啊。”那人慢条斯理地说,“打着路西法陛下的旗号骗我上床,我帮你,你玩儿我。玩儿完我不够,还打算杀了我,若不是路西法陛下保佑我,若不是路西法陛下有眼……”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一个手势,操纵魔法将我利落地从地上拉起来,拖拽到半空中。
我像被人拿丝线拴住手脚的人偶,随着他的指示朝监狱栏杆上狠狠撞去,滚落在地。
一处接一处的剧痛气势汹汹地袭来。
他只是站在那里,念念有词。
我随着他的手势不断地砸向地面,护栏,墙壁。没有呼吸的机会。
也不知这样撞击了多少下,大概这些让他已经觉得无趣了,动作突然停下来。
我如脱水的鱼瘫在地上,得已大口喘气。
罗伊站在那里,依旧优雅地笑:“虽然在心里假设了千百回,但还是不能想象一向得体的陛下变成这样呢。你怎么就长了张这样让人又爱又恨的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