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诰命夫人和她的儿女们》文言小小

35、叽叽喳喳数珍馐

　　听灿秀说“娶姑爷”，又联想到幸家的提亲风波，张大娘子不觉感喟“时光匆匆”，再过几年，几个大女儿都及笄了。
　　灿秀道：“母亲只管放心，以后，我们长大了，无论境遇如何，绝不会丢下父亲、母亲。大姐姐她们无论是外嫁，还是招人入赘，都得在咱们杭州城选才行。离得远，我首先不答应。母亲放心，福颂堂只会越发热闹。”
　　灿秀又一次戳中母亲的心思，张大娘子含笑颔首，心里自觉十分满足。
　　热热闹闹的家庭生活，才是大娘子想要的。
　　次日，早饭时，张大娘子在皇甫嘉面前称赞灿哥儿，说灿哥儿小小年纪便能说出“不离父母”的话，是个心里想着家族的人。
　　皇甫嘉心知灿哥儿不是自己的儿子，不过不是亲生的，又有什么关系？
　　亲生的，不也有手足相残之祸？
　　灿哥儿与家里的女儿们感情好，对父母孝顺，这便是皇甫家的福气。
　　自昨晚叙了“男女无别”的话后，灿秀回到暖香阁便吩咐遐心、采蘩，叫她们以后也穿男装。
　　为此，张大娘子非但不怪，还吩咐绣娘栖迟给遐心、采蘩重做几身衣服。
　　主君、大娘子皆宠着灿哥儿，不大管束他，任由他“胡作非为”，疏离礼俗。
　　由此，上行下效，底下的丫鬟、婆子、小厮更敬灿哥儿。
　　十岁的灿秀还没掌家，却已经可以“发号施令”了。
　　此后，数日无话。
　　是日，莫先生乏了，只教了半日，便布置好课业，散了学堂。
　　菡萏园里，登时生机十分。
　　众人在荣秀轩玩耍一阵子，灿秀忽然兴起，说要去嘉安堂。
　　遐心一边收拾着书具，一边问道：“灿哥儿，前几日才去过嘉安堂，今日又要去？”
　　灿秀道：“遐心你只管收拾吧，天色尚早，早去早回，母亲不会责怪的，一会儿叫关雎、采蘋帮咱们把东西带回东篱园即可，咱们直接从后门出去，近一些。”
　　遐心颔首称“诺”。
　　关雎、采蘋是小八安秀的大丫鬟。
　　按例，平日里，钟、灵、毓、灿、南、柯、梦、安八秀进菡萏园读书，只各带一个贴身大丫鬟，免得人多，导致荣秀轩过于混乱。
　　不过，小八安秀幼小，又得母亲偏爱，日常随时随地都有两个贴身伺候的女使。
　　安秀不过才两岁多，本不该来荣秀轩，耐不住她磨人，说是在东篱园无趣，非要跟着灿哥儿和姐姐们到菡萏园来读书。
　　张大娘子无法，只好同意了。
　　来菡萏园，小八安秀可不是奔着学习，她是冲着菡萏园的光景，想要进来四处玩耍。
　　莫先生看小八幼弱，亦不苛求她。
　　小八她愿意学，便学；不愿意学，便由大丫鬟关雎、采蘋看着她去挖草虫，捕鸟雀，爬高上低，四下疯跑……累了便睡，饿了便吃，小八仗着“年幼无知”，在园子里无拘无束，好不自在。
　　是时，灿哥儿和姐姐妹妹们玩闹叙话之际，累了大半日的小八安秀正躺在采蘋怀里，呼呼大睡。
　　小八的另一个大丫鬟关雎走到遐心身边，一边帮着收拾，一边笑道：“灿哥儿，你回回都使唤我们，可要给些好处的。”
　　灿秀玩笑道： “好好，日后给你们寻个好婆家便是。”
　　众位姐儿、丫鬟听了，又气又笑。
　　钟秀替关雎解围，言道：“灿哥儿你越发皮了，净说这些浑话。”
　　灿秀灵机一动，看向众人道： “那便换个好处，给你们带珍馐堂的吃食可好？”
　　一听珍馐堂，大家高兴坏了。
　　“我要他家的蟠桃饭”“我要菊花饼”“我要鸡丝糕”“我要荷露糯团子”“我要安石榴角子”“我要木香果片”……众女儿叽叽喳喳，吵得灿秀直呼“后悔”。
　　珍馐堂是杭州城里颇有名气的铺子，他们家的美食最合年轻女儿的胃口。
　　那“蟠桃饭”，便是用桃子和着粳米蒸熟，甜咸可选。
　　那“菊花饼”，乃珍馐堂一绝，除此，还有玫瑰花、杏花、桃花、荷花、桂花等数不清的口味。
　　那“鸡丝糕”，选用的都是上好鲜切的鸡丝，质量上乘。
　　那“荷露糯团子”，用的水乃荷叶之露，清新无比。
　　那“安石榴角子”，更是新奇，和面用的水是石榴籽压制出来的汁液，里头的馅料五花八门。
　　那“木香果片”，也属珍馐堂的招牌，把各种新鲜果子切成片，经过他们独有的工艺，在上等香木制作的笼屉里蒸晒过后，再配以适量的糖霜，无比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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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家美食多得数不清，果真不负“珍馐”二字！
　　众女儿趴在灿秀耳边，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说着自己喜爱的果品，连钟、灵、毓三大秀都忍不住谗，央求灿秀多带些回来。
　　毓秀道：“灿哥儿，最重要的糖霜玉蜂儿，定要买到才好！”
　　说着，三姐儿毓秀一脸憧憬，似乎已经看到了她的深爱之物。
　　灵秀道：“三妹妹，新的莲子尚未采收，这个时候的玉蜂儿未必好吃吧。”
　　毓秀道：“若是手艺好，陈年的莲子亦可。”
　　钟秀看向三妹妹，言道：“于珍馐堂，那糖霜玉蜂儿算不得招牌了。改日，待咱们园子的莲子丰收，我给你做新鲜的品尝。”
　　大姐儿钟秀心灵手巧，学什么都快。
　　日常无事时，钟秀便照着古书，在杏园的小厨房做些点心，单这一道“糖霜玉蜂儿”，便技比内苑御厨。
　　然，钟秀性子内敛沉稳，素来低调，从不炫耀自己的本事。
　　近日，在灿哥儿的“撮合”下，姐妹们心里越发近了，钟秀情到真处，自然流露，这才思量着给姐妹们做好吃的。
　　得知大姐姐会做美食，灿秀吵嚷着说“大姐姐偏心”。
　　钟秀道：“好好，做好了，先让灿哥儿你来吃，可好？”
　　大姐姐话音一落，毓秀也说“大姐姐偏心”。
　　灵秀解围道：“大姐姐又不是平衡木，你们二人真真是讨打。”
　　众人玩笑起来，颇为热闹，和气。
　　其实，灿秀不大懂这些吃食，更不知制作材料、流程等，若不是前几日新来的厨娘想着露一手，主动做了一次，灿秀都不知道那“糖霜玉蜂儿”便是糖浆裹着莲子。
　　这原不是什么稀有之物，只是上等“糖霜”的制作既麻烦又费钱，一般人家少有。
　　灿秀对美食制作不感兴趣，只喜欢吃现成的，看着笑意盈盈的三位姐姐，故作无奈，打趣道：“你们这些个吃货……”
　　话没说话，便被小五南秀打断，南秀好奇地问道：“四哥哥，何为吃货？”
　　灿秀顺势牵过小五南秀的手，问道：“五妹妹，我且问你，你往日最爱木香果片，我若给你带回来一屉，你能吃几日？”
　　南秀道：“一屉啊？半个时辰便吃没了，哪里过得了几日？”
　　一边说，南秀还一边憧憬着，似乎马上便能吃到果片了。
　　小五那神情，好似方才毓秀提起了“糖霜玉蜂儿”，众人皆会意而笑。
　　不待四哥哥开言解释“何为吃货”，小六柯秀便抢言道：“五姐姐，那你便是名副其实的吃货了。”
　　小七梦秀也抢言道：“如此，六姐姐，那你亦是！”
　　为着“吃货”一词，三小秀吵嚷起来，姐姐哥哥并不去管束她们，由着她们在荣秀轩追逐嬉闹。
　　钟秀看着荣秀轩里一屋子的姐姐妹妹，都是含苞待放一般的年纪，想想再过几年，若自己当真如灿哥儿所言，进了宫，做了娘娘，莫说做娘娘，纵然只是嫁进高门贵府，只怕再无今日之自由……想罢，钟秀不觉生出感慨。
　　这，便是多愁善感者的苦处了。
　　越早懂事，越早尝到“愁滋味”。
　　忽而看到大姐姐柳眉不展，灵秀问道：“大姐姐出神，所思为何？”
　　毓秀道：“二姐姐，你还不知道吧？幸家来给大姐姐提亲了，想是那人不如意，大姐姐不高兴。”
　　灵秀道：“大姐姐，要我说，你别不高兴，横竖有母亲作主。”
　　幸家提亲一事，其实，三园早已知晓。
　　幸家那个舅母郝氏为人败品，李小娘、刘小娘都曾在自己的院子里嘲讽杏园，说幸小娘“有眼无珠”。
　　钟秀急忙辩解道：“两位妹妹说甚胡话？我不过是想起小时候的光景，一时走神罢了。”
　　听到此处，灿秀猜出众人背后必议论过此事，女儿的清白最为重要，岂可叫那不知体面的郝氏白白作践？
　　于是，灿秀看向大姐姐，开言道：“二姐姐说得对，大姐姐确实不必忧心此事，今日早起听福颂堂的采薇她们说，母亲已经着人去回绝幸家，断不会叫你嫁入那等门户吃苦。”
　　钟秀脸皮薄，为帮助大姐姐解围，灿秀故意打趣二姐姐、三姐姐，言道：“你们两个是不是自己想嫁人了，才说这番话逗弄大姐姐？”
　　话音刚落，灵秀、毓秀便合起来要打灿秀，钟秀去拦……四姐弟也在荣秀轩玩闹起来。
　　此刻，未时刚过，天气正好，一阵微风送来学堂外的花草之香，让众人心情大好。
　　不觉间，时光便溜走了两三刻。
　　直到遐心、关雎她们过来回复，说文具书籍等物俱已收拾停当，众人方歇。
　　于是，灿秀辞别众姐妹，带着大丫鬟遐心出了荣秀轩。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钟、灵、毓三大秀都忍不住发神片刻。
　　毓秀感叹：“我若是男儿，该多好！”
　　三姐儿毓秀性子泼辣些，磊落洒脱，与男娃子有几分相似。
　　自打家里有了灿秀这个弟弟，毓秀格外羡慕他，羡慕他一身罗袍，羡慕他出入自由。
　　灵秀也感叹道：“是啊，像灿哥儿这样，日常能出这园子走走玩玩，多好。”
　　二姐儿灵秀也爱自由，十分向往菡萏园以外的天地。
　　自出生到如今，那鎏金锁装饰的朱漆大门阻隔了太多灵秀对这个世界的遐想。
　　昨日，听说幸家来提亲，虽然欲聘的是大姐姐，然思及“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灵秀顿觉时光匆匆，自己不过比大姐姐小几日，三五年之后，自己亦及笄待嫁……那时，若能寻一个带我游遍四海河山的夫君，该多好！
　　这是灵秀心底的期盼，因为有这样的期待，她对灿哥儿的羡慕远远甚于三妹妹。
　　多少外间的女儿，羡慕她们皇甫府上的富贵清闲，但得了什么，似乎便容易忽略什么。
　　因为有富贵，灵秀、毓秀反而更渴望天高水阔的自由。
　　东篱园之于众女儿，本是“糖霜”，一时间却被她们误认作“枷锁”。